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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张医正赶到病榻前从真宗臂间接过郭皇后,小心翼翼地将皇后身体平放于榻上,又指挥几位太医手掐针扎一阵儿,终于又使郭怡然的呼吸趋向了平稳。这时,只见皇后怔直近呆的眼神缓缓地变换着角度扫视着众人,当它同刘娥的目光相对时,竟似亮晶了许多。

            此时,刘娥似乎读懂了这目光。她俯身伸手握紧了郭皇后由于过分瘦削而显得骨关节异样突出的五指,随后又将淌着热泪的左颊贴在了郭皇后的右耳轮,哀哀说道:“姐姐还有何嘱托,尽管道来,妹妹将不遗余力,将姐姐未竟之事做好,以了却姐姐的遗愿!”

            郭怡然好似听明白了刘娥的话,眼睫眨了眨,眼窝儿亦似潮润了些,她强自振作,拼出最后一星儿力量,声若游丝地说:“请代姐姐妥管好后宫,侍奉好皇上!”

            言罢,溘然仙逝。随之而来的是阖宫四起的哭泣声……

            郭皇后驾崩,真宗传旨辍朝九日,以寄哀悼之情。但因真宗皇帝尚健在,郭皇后的灵柩既不能安葬,又不能附太庙,只好暂厝于京郊的洪福院,俟时安葬。

            待皇后的丧事办毕,已是景德元年的春天了。这天,真宗又去正阳宫看了一遭,睹物思人,不免又坠下泪来。从正阳宫起驾回崇政殿,须路过睿智慧仙宫门首。于是,他又由郭怡然的遗嘱思忖起了刘娥其人,愈思愈想愈觉得,刘娥既然是最理想的皇后人选,又何必还令中宫虚位呢?于是,銮驾还未至崇政殿,他便已经拿定了主意——即刻降诏封刘美人为皇后。他欲以此给刘娥一个惊喜,亦让皇太后看看他对落实发妻遗嘱的果敢与坚毅。他于崇政殿前下轿。为他撩轿帘儿的周怀政近前来搀住他的右臂正欲上殿阶,他推开周怀政道:“汝即刻传朕谕旨:速召翰林学士、知制诰杨亿前来见朕!”

            周怀政不敢怠慢,趋步直奔乾元门内翰林学士院的侍值房。一打听,杨亿不当值,便从御马厩里拉出一匹快马,跃上马背,径直策马奔向翰林学士院。

            翰林学士院,通掌制诰、诏令、撰述之事。凡立后妃,封亲王,拜宰相、枢密使、三公三少;除开府仪同三司、节度使;加封检校官,一律并用制诰;赐朝臣大中大夫、观察使以上官职,用批令及诏书,余官用敕书;布大号令用御札;戒励百官、晓谕军民用敕榜;凡降大赦、曲赦、德音,则先进草大诏命,然后具本取旨;凡拜宰相及重者,晚漏上天子御内东门小殿,宣召面谕给笔札,书所得旨禀奏归院,内侍镇院门禁止出入,待夜漏尽,具词进入,迟明白麻出,阁门使引授中书,中书授舍人宣读之,其余除授并御札,但用御宝封遣内侍送学士院,锁门而已;凡禁宫所用文词,皆掌之;乘舆行幸则侍从以备顾问;有献纳则请对……

            真宗要册封刘娥为皇后,如制,首先须由翰林学士院草诏,具体草诏之官,即知制诰。翰林学士院之长官为承旨,次翰林学士,次为知制诰,次翰林权直……早在太宗朝,杨亿即为知制诰多年。真宗即位后,将杨亿晋封为翰林学士。但草诏是他的专长,仍还兼着知制诰之职。真宗谕旨要杨亿草撰册立皇后诏书,无外乎两种考虑:一、表明皇上对册立之事的重视;二、杨亿是知制诰中的熟手,他欲将诏书中的文词撰得出类拔萃些。再者说呢,以撰诏为己任的翰林学士院所撰诏书之分量最重者,莫过于立后妃、封亲王、拜宰相了。而立皇后又是重中之重。因此,真宗将册立皇后的撰诏使命交给杨亿,对杨亿而言,既是宠信又是恩赐,杨亿应该感到皇恩浩荡,荣幸至极才是。然而,杨亿听周怀政宣过皇上谕旨,并不忙于进宫面君,而是劈头问周怀政:“是不是皇上要册封皇后?”

            周怀政闻言一怔:“杨大人怎么知道?”

            “还不是听你周公公讲的!”

            周怀政闻言又是一惊:“我……我几时对杨大人讲过这话?”

            杨亿呵呵甩出一串笑声:“周公公当然不会知会下官。但寇相那里,我想周公公是不会隐瞒的,对吧?”

            “那是,那是。”周怀政稍显尴尬地笑笑,心里却暗怨起寇准来。不知从哪天起,他同寇准之间,就像当年同吕端吕老宰辅一样,暗中有了沟通——他常把后宫的一些情况神不知鬼不觉地秘密知会寇准。他想不到寇老西儿的嘴巴上亦缺少个把门的将军,竟把皇后遗嘱的内容透给了杨亿。这不是要他的命么?

            杨亿从周怀政的表情里看出了周怀政的忧心,忙宽慰道:“不过,周公公尽管放心。本官同寇相之间情笃谊深,相知多年。他之所以敢对本官讲真情,是笃信本官定能守口如瓶,不会对第三者提起的。”

            “那是,那是。”周怀政自觉授人以柄,在杨亿面前说话,亦似矮了三分。“杨大人的为人,谁人不知?本公公信得过!”

            一经证实了自己的揣测,杨亿便犯了恃才傲物的牛脾气。所以,当周怀政再次催他进宫时,他脸孔骤然一板,悻悻说道:“请周公公转告当今皇上,就说我杨亿突染沉疴,不能秉旨进宫!”

            “这……”周怀政打一个愣儿,二目溜溜地审视杨亿的脸容,一时难猜度这位杨大才子耍什么把戏,便试探着问:“杨大人的意思是……”

            杨亿正欲宣泄,便愤愤回道:“我杨亿在人主面前人微言轻,自知面陈难拗圣意,难动君心,就索性来个拒不奉召,以此表明我对立刘美人为皇后的态度。我这样解释,周公公明白了吧?”

            “是这样啊。”周怀政怔怔地望着杨亿,像是自言自语,“照此说来,本公公回去以后,当如何向万岁爷奏明啊?”

            “无所不可!”杨亿越发愤慨,说话的声音又高出八度,“可以直抒我杨某胸臆——就道我杨某说了,刘娥不配母仪天下!亦可以说我突染沉疴,暂不能奉召!总之,悉听尊便,爱怎讲就怎讲,我杨某是坦荡荡的君子,不畏死!”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周怀政还等什么?他打揖从杨亿的公事房退出来,不到燃三指香的工夫,就回到了真宗面前。因他已有把柄攥在杨亿手里,断然不敢直陈杨亿佯病抗旨的真实情状,只谎称杨亿重疾在身,确确实实暂不能奉召进宫。真宗听了反而十分牵挂杨亿的病情,事后还面命一太医到翰林院为杨亿诊疾,以示恩慰。这是后话。

            “那就去宣钱惟演!”真宗闻知他最赏识的知制诰用不上了,就想到了翰林院的另一才子钱惟演,接着又传旨周怀政道,“钱惟演若暂不在翰林院,汝就速到其府第宣他。总之,不见莫归,汝一定要将钱氏带来见朕!”

            周怀政领旨离开崇政殿东暖阁,又疾驰返回了翰林院。一打听,还真让真宗皇帝猜中了,钱惟演确实不在公事房,此时正闷在府第闭门造车,为一曲雅乐填词呢。皇上既有明旨,周怀政自是不敢就此回宫。他慌忙跨上快马,策马扬鞭,沿着御街宽阔的青砖路直奔钱惟演府第驰去。

            钱惟演,字希圣,吴越王钱之子,太祖时从归朝,封右神武将军。真宗即位召试翰林学士院。钱惟演以笏草书,所命诗章立就,真宗称善,改封他为太仆少卿,后擢为郎中、知制诰。钱惟演年轻时在临安,不久,即有才名,尤擅长短句,曾与杨亿等十七人相唱和,合辑为《西昆酬唱集》,后人称其诗为西昆体。

            钱惟演虽是当今才子,却没有杨亿个性中的那份孤傲。他父亲吴越王钱迫于赵匡胤的武力,不得不臣服于宋室。而宋初三朝对钱表面看似宽松,封其为吴越兵马大元帅,允其继续称王,实则觊觎监视,防范甚紧,使钱时时刻刻如履薄冰。在风雨飘摇中,钱惶惶不可终日。这样的生活环境,极大地影响和成就了钱惟演的处世哲学——趋炎附势,迎合权贵,一有机会,便欲往权势圈子里钻。钱惟演前天下朝方出乾元门,新擢为亲军马军副指挥使的刘美从背后追上了他。互致礼毕,刘美双手捧上一支琴曲,劳他为之填词。他当场哼了一遍曲谱,不由为之打动,便问是何人作曲?刘美先是支吾不讲,后才悄悄透露天机——曲子来自禁宫。于是,他由刘美自然而然想到了刘娥。是时,已有风声传出刘娥将要位尊中宫。他若与刘娥之兄刘美为友,岂不就是攀附中宫?思念至此,他欣然接下曲谱,回府后便先坐上琴台,一遍又一遍地抚琴体味曲子的内在情韵,而后填词以歌之。

            今日整个一个前晌,钱惟演如醉如痴,一直在琴台上度过。他边弹琴边歌咏,竟至连中膳都忘了。他的男仆、女侍几次催他用膳,他还是不肯下琴台。为此,刚从临安赶来京师做客的年轻女弟钱惟秀,不得不亲自来到琴房,不由分说便拉他上了膳桌。然而,他拿起筷子刚要去夹一下菜,就听门首一人高呼:“皇上谕旨:知制诰钱惟演听宣!”

            周怀政这声不男不女的呼叫,立即引起钱府的一片响动。钱惟演抬头望去,只见周怀政身着四品朝服,头戴进贤四梁冠,朝珠闪烁,玉带生辉,朝靴橐橐,拂尘悠悠,大摇大摆地迈进钱府,钱惟演不知朝廷有何事宣他,赶紧带着家人奔至大厅内跪下接旨。周怀政边走边侧目瞅着大厅内伏跪着的男男女女,得意之色难以言表。他不止一次到钱府宣诏传旨或做其他公干。钱府的豪华、富足、殷实、谦恭与小心翼翼,使他记忆犹新。他清楚钱府的财源在杭州,吴越王钱源源不断地将黄金白银运到京城送到儿子钱惟演这里,其目的就是让钱惟演好上上下下地打点维持,以保证钱氏家族的世袭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