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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吃透这其中的道理以后,周怀政便常到钱府来。既然钱府拔一根汗毛就比他的腰粗,他岂肯不多拔几次?有毛拔还得有拔毛的招儿。他抓住了钱府人的心理——他架子摆得越大,拔起毛来便越容易。所以,刚才在钱府门前一下马,他就故意弄出个大动静;入府以后,他抖擞皇差的威风,唬得钱府上下抖瑟不已。他径直跨上钱府的大厅,先是俯望一霎儿大厅内跪着的钱惟演及其门人,然后将拂尘一甩,通身上下都是肃穆与庄严:“皇帝口谕,”他高声宣道,“急命知制诰钱惟演,即刻进宫候旨!钦此!”宣谕完毕,他又故意拿声捏调地问跪着谢恩的钱惟演,“钱大人听明白了?”

            钱惟演诺诺连声:“明白,明白!”

            “既然明白了,那就赶紧准备准备,跟本公公进宫吧?”

            准备什么?心有灵犀一点通——钱惟演及其家人当然明白,这是向他们讨跑腿费——拔毛要银子。于是,白花花的银子果然买得了周怀政的欣喜。周怀政于钱府门前翻身上马时,还回首向随后的钱惟演说声:“钱大人您坐稳了!”随即挥鞭抽一下马屁股,一溜烟朝乾元门飞去……

            周怀政导引着钱惟演在崇政殿丹墀之上煞住脚步的时候,东暖阁里的真宗皇帝刚刚躺下,正欲午休。自鱼、雁二美人入宫至今,真宗的身体一直未能恢复元气——大病虽无,小恙却是不断。因此,午间休歇对他而言,便如同一日三顿膳,必不可少。侍奉左右的宫女、太监们尽知皇上养成了午休习惯,凡皇上午休时,便绝少有人走动,更不敢贸然惊驾。而今日,周怀政真不愧是真宗肚里的虫儿,他知道此刻的皇上正想着册立皇后的大事儿,即使在那里乖躺着,大约也只是眼望藻井出神,反不如这就进去禀报,让钱惟演的文学天斌沿着皇上的思路,得以淋漓尽致地挥发……

            思念至此,他悄声告诉钱惟演:“钱大人且等片刻,洒家这就进去禀报万岁爷。”

            钱惟演急忙伸手拽住了周怀政,压低声音陪着小心道:“周公公且慢。以下官之见,还是等皇上睡醒了再禀为好!”

            “万岁爷正急等着您哩!”周怀政咬着钱惟演的耳轮嘻嘻一乐,“钱大人您这一来,早把万岁爷的瞌睡虫儿赶跑了!”言罢,周怀政蹑手蹑脚地推开殿门,踮着脚尖儿来到东暖阁的门首,屏气闭息地停住了。常言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万岁爷正睡得香,他冷不丁在外边喊一嗓子,还不惊了驾?所以,他不敢贸然行事,将耳朵贴近门缝儿,欲先听听阁内动静。就在这刻上,阁内陡地传出的一个声音,反而吓了他一哆嗦。“门外是周怀政吧?”真宗缓缓坐起身子问,“钱惟演到了,汝可即刻宣他见朕!”

            “奴才遵旨!”周怀政隔着门缝儿应了一声,随之他又扯着嗓子对殿门外的钱惟演宣呼:“万岁爷有旨:宣知制诰钱惟演即刻进见!”

            钱惟演应声而至,趋步东暖阁门首时,周怀政已为他撩开了门帘儿。他撩袍跨进门槛,举笏打躬就是一串响亮的面君套话:“臣知制诰钱惟演,参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桌案后的真宗正正皇冠,打量着还在三拜九叩行君臣大礼的青年俊才钱惟演。钱憔演似一奶油书生,粉面秀目,温文尔雅,举止得体,言谈不俗,其风流潇洒的仪表,在京官之中堪称佼佼者。然而,大概因其是吴越王之子的缘故吧,真宗对这位青年俊逸至今仍不敢重用——若不是因为他爱文艺喜华章,而钱惟演又恰是文笔一流,更精于诗词,恐怕他连知制诰这一官职,至今也很难授予他。

            “钱爱卿知朕因何召汝么?”真宗今日虽未午休,心情还不错。他啜下一口太监新奉上的乌龙茶,笑眯眯地问。

            “臣从周公公那里知道:皇上宣臣,是为立后撰诏之盛事。”

            真宗颔首道:“郭皇后临终有遗嘱,乞朕立刘美人为皇后。朕据十几年的切身体验,亦觉刘美人美外惠中,德容俱佳,且博学睿智,是大宋立国以来,甚至历代皇后之中的佼佼者。故此,朕意已决,特召卿进宫草撰立后诏书,不知钱卿意下如何?”

            钱惟演欣然回道:“臣素受皇上天高地厚之恩,唯皇命是从。今承立后撰诏之命,备感荣宠之至!”

            “钱爱卿平身吧!”

            钱惟演起身就座之后,真宗便把立后诏书的要求,以及刘美人进宫前后的诸多贤达、聪颖之处,尽情地加以渲染。钱惟演立马于御案之侧的小案上铺纸挥毫,龙飞凤舞,不大一会儿工夫,蝇头草字便足足记录了五六张纸。

            “爱卿都录下了?”真宗生怕遗漏,便问钱惟演。

            “臣全录下了。”钱惟演忙跪禀道,“皇上若疑有漏,臣可复述一遍。”

            真宗挥挥手:“免了。朕信得过爱卿,才宣卿衔命的。”说罢,真宗转问立于御案侧首的周怀政,“殿西庑的案椅及文房四宝,都备好了?”

            周怀政退步打揖:“奴才刚去查验过了——一切准备齐全,就等钱大人去挥毫草诏了。”

            真宗复转视钱惟演:“既已齐备,钱爱卿就不必回翰林院了,在这里草诏之后,朕可当即御览、画押、用玺。可以节省时间。”

            “臣遵圣命!”钱惟演从小案后行至御案前,规规矩矩地举笏行过君臣大礼,这才起身跟在周怀政身后,朝殿西庑走去。

            崇政殿西庑的构架布局,同殿东庑一样,一层为阁,二层为楼,与东暖阁东西相对,通称为西凉阁;阁上为楼,通称为西阁楼。东暖阁和西凉阁,冬夏两季皆为皇帝居所。白天,这里可作皇上御览章奏、觐见朝臣的勤政房,夜间亦可作为寝宫。当然,偌大的皇宫,备皇帝下榻和临政的宫殿,何止百处?但对宋初的三朝皇帝而言,崇政殿是他们栖身问政的主要活动场合之一。如果东暖阁和西凉阁是专为皇帝预备的,那么其上的阁楼,便是为朝臣们的不时之需专备的。眼下,皇上急须知制诰钱惟演草撰册立皇后的诏书,西凉阁的阁楼,就权作了钱惟演的书房。

            周怀政领钱惟演拾阶而上来到西阁楼时,正值未时中刻。钱惟演举目环视,除文房四宝之外,供人就寝的床榻衾褥以及洗盥等生活用具一应俱全。但钱惟演此时急需的不是文房四宝,而是辘辘饥肠带来的虚脱与难耐。

            “请问周公公:假若下官愚钝,立后诏书一时难就,或因难承圣意,需要修撰,这用膳之事……”

            “哦!钱大人是担心用膳无着,是吧?不相干的,到时候会有小黄门太监为大人送膳来的。”

            钱惟演咂咂嘴巴,到底还是没把未吃中膳的苦衷吐出来。然而,待周怀政离去,他反而没了饥饿感,他的全部身心神志,一古脑儿全被皇上的立后诏书之事夺了过去。打罢新春,他方二十有八。原本就是才华横溢,文思奔涌的他,现在,又为天子的天恩隆宠所激荡鼓舞,他拿起毛笔更是笔下尽生花,下笔如有神了。他只用一个时辰,一篇洋洋洒洒的立皇后诏书,便脱颖而就。诏书云: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察睿智慧仙宫美人刘氏,美外慧中,德容兼备,博学广识,才智厚积,乃今古后宫之佼佼者也。且诗文音律,至善益精,采民间之华蕊,酿禁宫之正声,其耀耀然于三宫也。昔,朕在南府东宫,刘氏侍于左右,其贤明练达,恪守妇德,皆为众人所赞许。朕承大宝以来,刘氏更加奉谨务勤,于上至孝太后,尊崇国母;于下垂范皇眷嫔御,宫人尽知也。况,先皇后郭氏临终遗嘱,乞朕立刘氏为皇后。万安皇太后亦曾嘱朕册立刘氏。故此,朕斟酌再三,始立刘氏为一国之母,此乃顺天意遂民心之举也。……

            草毕诏书,钱惟演通读了一遍,又修改了其中两个字就上呈了真宗。真宗一边御览一边频频称道。钱惟演听了,笑不敢笑,不笑又难抑兴奋之情。他端坐在御案的一侧,反觉有些不自在了。

            “朱笔侍候!”真宗览过诏书,甚为满意,决定不再修改,便画押用玺。霎时,两名小太监走进东暖阁,一个呈上朱笔,一个用朱砂粉调好了朱墨。真宗从小太监手中取过朱笔,饱蘸朱墨,十分洒脱地在诏书上写下遒劲的一个“准”字。“用玺!”他手里的朱笔还未放下,就又对掌玺官发出了口谕。

            掌玺官望着真宗犹豫一下:“这……这行诏的程序……”

            真宗斜睨了掌玺官一眼,面呈愠怒之色。掌玺官见皇上不高兴,忙改口道:“当然,当然。皇上有旨,微臣岂有不奉旨行事之理?”

            按照法定程序,立后诏书的撰写,应先由皇帝传旨翰林学士院知制诰草撰,然后由翰林院承旨画签上呈皇上御览。皇帝若满意了,自会画押签“准”,而后盖上皇帝御玺,将草拟的圣旨返回翰林院,当日或次日迟明,再由翰林院送中书省,由宰相画签颁布执行。而今日之册后诏书,虽为翰林院知制诰所撰,却未经翰林院长官画签送呈。在缺少翰林院长官签呈这一重要程序的情况下,要掌玺官用玺,他是难免要犯忌的。但在皇权天授的封建王朝,皇命即天命,天命不可违,皇帝说话是金口玉言,岂容一个小小掌玺官违拗?

            掌玺官在草拟的诏书上盖过皇帝玉玺,然后十分娴熟地将诏书折叠齐整,送到了周怀政手里。真宗当即吩咐周怀政:“汝带两名武功太监,随钱大人先到翰林院,先将应补之程序补全了,然后持翰林院文牒,将诏书送呈中书省寇宰相那里。”

            周怀政秉旨,当即选好两名武功太监,三人骑上快马护送着钱惟演,不多时便到了翰林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