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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还是她看走了眼,范仲淹压根儿就很狂妄?……正值她举棋不定之际,任中正进来禀报道:“开封府尹程琳,请求进见皇太后,奴才请问皇太后,是否欲见?”

            程琳,字天球,永宁军博野人;真宗天禧初年举勤辞学科,补泰宁军节度推官,改秘书省著作佐郎,继擢天章阁侍讲。就在这时,他曾将“浓雾红日”之自然景观,当作天降符瑞上奏皇太后,遭到了皇太后的批评,口谕他“今后当勤政务实以求进”。正是这次批评,使程琳端正了仕途方向——他真的从此勤政务实起来,而且每到一任还都取得了骄人的政绩。故而,其官位亦是芝麻开花节节高,几年下来,他已由右谏议大夫擢升为权知开封府。

            本来,皇太后在情绪波动之时,是不愿召见大臣的。她怕将自己的不良情绪带进召见之中,影响了她对是非的判断裁决。目下,她正为范仲淹的奏疏焦躁不安,程琳就来打搅了!便心想:有多少话不可在早朝上讲,却偏要进宫乞请单独召见?于是,她便有些不耐烦地向任中正道:“汝去问问他,如无燃眉之急,就说吾略有不爽,命其改日再奏好了。”

            但任中正去去归来,带回程琳一份疏奏。皇太后拆封览看,竟是一份《武后临朝图》。

            “是为何意?”乍见《武后临朝图》,刘太后不明白是何意图,便怔怔地望着“临朝图”出神。忽然,她心头猛地一颤:啊!原来程琳挖空心思在“劝进”她效法武则天做女皇啊!当初,武则天未称帝之前,不正是她眼下的身份与地位么?她若以当年的武后为榜样,废帝自立,谁人敢挡?谁人又能挡得住呢?但她摇摇头,似乎是在拒绝程琳的“劝进”。因为,她此前不曾想过要学武则天,而且她自幼便以为武则天太狠太毒,为了当天后做女皇,居然不惜亲手杀害襁褓中的女儿和未成年的儿子。像这样丧失天良的女人,有什么值得效法?然而,她端详审视着面前的《武后临朝图》,渐渐觉得临朝图中的武后若是她自己,便不会有人公然出面反对“立刘氏七庙”了。此前王曾的反对以及现在范仲淹的上疏,不都是因为她还不是皇帝?如若她真的效法武后做了皇帝,皇帝为祖宗“立七庙”,是水到渠成顺理成章的寻常事儿,何人还敢反对?何人还会反对?于是,她虽不愿效法武则天,而其思路却沿着《武后临朝图》意指的方向延伸开来——是的,她从未想过做女皇,但若她真的做了女皇呢?会拿自己的儿女做牺牲品么?不,她决不会!她会先让皇儿赵祯做皇太子,待她百年之后,仍由赵祯继承皇位传之永年;而且,她不学武则天,改朝换代,更唐为周;她即使临朝称帝,大宋仍是大宋,她不过是继先帝之后,暂时补一空缺而已……思念至此,在她的脑际,似乎淡化了“立刘氏七庙”的意义,对于程琳的《武后临朝图》亦不以为是大逆不道了。相反,她觉得程琳这样想,这样做,都是情有可原的,是可以理喻的。她要静观情势发展,待机而动,当断之时再断,当行之时再行,切忌因一时匆忙,抹杀了自己的一世英名。她很清楚,如今的程琳,已不是当年那个将“浓雾红日”当作祥瑞献上的小人物了。如今的程琳是开封府府尹,京都开封的最高行政长官,是当朝宰相吕夷简的接班人,亦是当今朝野公认的朝廷近臣,他之言行,在朝野的影响,是举足轻重,不同凡响的。因此,程琳的上疏,必然很快就会在朝臣中引起反响。她切盼着这种反响的到来。

            果然,程琳上疏的次日,便有一则小道消息于暗中传出:程琳的奏疏,乃授意之作;谁人授意?乃宰臣吕夷简。于是,劝立刘氏七庙的奏疏,一夜之间便为“劝进”奏疏所替代。这些奏疏雪片般纷纷扬扬地飞进皇宫,落在了宝慈殿皇太后的案头。这些“劝进”奏疏,比程琳的《武后临朝图》更率直,更露骨。它们无不赤裸裸地“劝进”皇太后效法武则天,改垂帘听政为面南登基就皇帝位。但这些疏奏都是秘密呈上的。皇太后怕皇帝知道此事,影响了他们母子之间的关系,亦对这“劝进”疏奏采取了严格的保密措施。但,世上没有不透风之墙。还是有人率先知道了这件事。这个人,就是仁宗皇帝的美人张雪娟。

            张雪娟是一位绝顶聪慧之女子,在宫中,不仅甚得仁宗皇帝宠信,亦颇受皇太后、皇太妃青睐。她的身份虽然只是一个美人,但其不论在仁宗皇帝心中,还是在皇太后和皇太妃眼里,都有郭皇后难以比拟的信宠。因此,在禁宫中,她常涉足的地方,较之皇后还多,尤其皇太后居住的宝慈殿,皇太妃居住的保圣宫,她更是常来常往,没人阻拦。正是这种便利条件,使她意外地看到了程琳“劝进”的疏奏。

            当时她很震惊,觉得程琳对皇太后的“劝进”,实则是对皇帝的叛逆。这种叛逆行径,理应受到严惩。但她观察了两日,不但程琳安然无恙,类似程琳只密呈皇太后而不转呈皇帝御览的折子,亦骤然纷至沓来。这更引起了她的疑虑不安,便乘人不备偷偷窥览了几份折子,结果肺都快气炸了。她不明白皇太后为何这般宽容,竟允许众多的朝臣步程琳之后尘,以“劝进”皇太后做女皇之名行叛逆皇帝之实。但她返回寝宫仔细一想,吓得她竟至心惊肉跳,几近闭过气去。因为她虽不愿想,还是想到了皇太后身上——她疑心皇太后欲乘“劝进”之机改垂帘而称帝,效法武则天做大宋的女皇帝。于是,她急欲将自己看到的想到的禀报给皇帝,又怕皇帝年少气盛,万一因此同母后对峙起来,岂不坏了大事?但这样重大的事情,她不能叫它烂到肚里憋在心里,她必须及早告发这件事,即使因此而殒身,她亦算为皇帝尽了一份忠心。于是,她想到了杨太妃。在皇宫大内,能够影响皇太后决策的第一人,当是皇太妃;最能取得皇太后信赖的,同样亦是皇太妃。她料定皇太妃一旦知晓了程琳敬献《武后临朝图》的目的和朝臣们“劝进”疏奏的内容,以及皇太后欲效法武则天的念想,定然不会保持沉默。皇太妃若愤然出面找皇太后论理争辩阻止此事,亦许……于是,她飞也似的赶到保圣宫,将程琳献《武后临朝图》和群臣“劝进”之事告诉了杨太妃。杨太妃听后大惊,问:“汝看真切了?”

            “看真切了!”张雪娟十分肯定地回道,“类似的奏折成堆成摞,孩儿虽在慌乱中,眼不花,志不昏,怎会看错?”

            杨太妃久缄不语。她移步窗前,平眺窗外良久,然后回首又问:“皇儿他,知道此事么?”

            张雪娟颔首:“以孩儿想,他不会知道。太妃可以想像:朝臣们上呈这样的奏疏,不会送到皇帝那里;皇太后接到这样的奏疏,亦不会转呈皇帝御览。”

            皇太妃审视着张雪娟:“这样冒风险的机密事,汝来告诉我,就不怕老身出卖了汝?”

            “雪娟压根儿就没有想到这些。”

            “为什么?”

            “因为……”张雪娟眨眨美丽的眼睛,想说出一些令皇太妃开心的话,“因为孩儿就像信奉亲生母亲一样信奉皇太妃,从未想到过皇太妃会做出有损女儿的事。况且,皇太妃抚育教诲皇帝近二十年,皇太妃在皇帝心中,同他的母后一样,占据着任何人都不可替代的位置。孩儿今日前来禀告,亦是为皇帝考虑。我想您老为了皇帝,是会竭尽全力阻止这件事的。”

            杨太妃没有开怀大笑。若在平时,张雪娟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博她欢欣的话,她会笑不拢口的。可今日,她高兴不起来,脸孔还是绷得很紧。她凭窗思索了一会儿,忽然回首对张雪娟讲:“汝回宫以后,只当不知此事。皇帝那里……”她顿了一下,“随汝去吧,皇帝知道了亦好——皇帝若表现出对此事的强烈不满来,对皇太后,或许是一种压力呢。但汝必须装作不知的样儿,皇太后若知道是汝偷看了她案头的奏疏,将奏疏的内容说给了我和皇帝,那可就同二十八太保一样,欲死都不能了。所以,汝回宫以后,一定要好自为之,千万不要说漏了嘴巴,引起皇太后的疑心!”

            张雪娟诺诺连声一一答应之后,即告辞回宫,但到得一脚门里一脚门外之时,皇太妃又叫住了她。她回首问:“母妃还有何示下?”

            皇太妃又仰颏儿斟酌一下,说:“就这样定了:汝回宫以后先将此事告诉皇帝,就说是我告诉汝的,叫他即刻去找皇太后论理。汝要多多激发他的慷慨之气,不要在皇太后面前仍像羊羔儿似的百依百顺。明白我的意思么?”

            张雪娟答应一声,立马匆匆地离开了保圣宫……

            宝慈殿内,出奇的宁静。皇太后刘娥正聚精会神地览阅着一封封朝臣们呈上的“劝进”奏疏。她越看越欣慰,越看越神往,甚至连太监任中正抱着一摞通进银台司刚送来的奏疏进来,她都没发现。

            正值盛夏季节,又是炎炎的下午。火球似的太阳,自西南方向斜射进来,照得殿廊满目生金,热气腾腾。殿廊内的蒸腾热气,又以看不见摸不着的方式,向殿内蔓延着,移动着,渐致纵深跨度数丈的殿堂之内亦失去了固有的安适与清爽。以至使忘情埋头览阅奏疏的刘太后,在觉与不觉之间出了一身的热汗。

            任中正见皇太后的身心正沉浸于览奏之中,便不敢打搅——进得殿门以后,他蹑足隐踪,将脚步放得轻而又轻。但他臂间的那摞奏疏,是必须放置太后案头的。万般无奈,他只能向太后的案头走近。结果,不欲打搅还是打搅了——只见皇太后微蹙眉梢儿,往他瞟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