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书网 > 文学作品 > 大宋艳后 > 第123章

第123章



                                    然而,正是皇太后这个不悦的眼神,使他觅着了“立功赎罪”的时机——他见皇太后额头上渗出一丛明晃晃的汗珠儿,便立马向当值的宫女招了招手,那宫女便心领神会地手持蒲扇儿走上前来,站在皇太后的背后,不紧不慢地为皇太后扇着扇儿。

            果然,皇太后的眉头舒展了,还冲任中正笑了笑,问:“此摞奏折,分门别类了么?”

            任中正答曰:“通进银台司早分过了的。据银台司讲,此摞奏疏中,只有一个叫范仲淹的折子,是个另类。”

            “喔!”皇太后似有几分欣然地道。她当然晓得“另类”的所指,便口谕道:“汝将这些奏折以时间先后为序,码好了待母后览阅,只将范仲淹那折子挑出来,呈母后先览。”

            任中正照旨行事,先将范仲淹的那份奏疏双手呈予了皇太后。皇太后接疏在手,像要掂量它的轻重似的,先放置于手间掂了掂。

            近日来,继程琳之后,“劝进”奏请虽多,但这些奏请近乎千人一面,异口同声,览一知十,览十知百,无非是满纸耳顺之言、歌功颂德之词,就像听一首首韵味相同的歌曲,即使这些歌曲真的很甜很美,久而久之,岂不太单调太枯燥太乏味了?况且,她深明“兼听则明,偏听则暗”的道理。范仲淹的疏奏既然是一个“另类”,她就应当予以重视。然而,在她欲拆范仲淹疏奏的时候,就听殿外刘承规一声宣呼:“皇帝陛下驾到!皇帝陛下向皇太后请安!”

            闻皇帝前来“请安”,皇太后备感诧异。平时请安,皆在一天之始的清晨,今日选在不早不晚的未末申初,是何道理?况且,皇帝每临宝慈殿,事先总有人先来报知,今日不报自来,那意思颇为分明——让来即来,不让来亦得来;反正已至殿门,总不能将一国之君拒之门外吧?故而,皇帝此次不寻常的前来“请安”,自然会引起皇太后的格外关注。她推开范仲淹的疏奏站直身子,方欲移步迎接,就见仁宗皇帝赵祯已急火火地趋步跪在了她的面前:“臣皇帝祯儿,参见母后!”

            “请起,请起!皇儿快快请起!”她忙搀扶赵祯说。当赵祯撩龙袍站起,退身将欲就座时,她骤然发现皇帝的脸色异常难看,便惊异地问:“皇帝是睡眠不足,还是有恙在身?面色竟是如此憔悴?”

            赵祯紧皱眉峰摇摇头:“二者皆非也。皇儿只是……”赵祯说了个半截话,便面有难色地咽住了话头。

            “说么?在母后面前,还吞吞吐吐!”

            赵祯仍是一副迟疑难决的表情,犹豫一阵儿方道:“皇儿心里有话,不说,会憋出病来;说了,又怕伤了母后的心。”

            “这么严重?”刘太后坦然地笑笑,“那就速速道来——万一憋坏了皇帝,母后吾可是吃罪不起!”

            赵祯又迟疑片刻方道:“臣皇帝听说,朝臣中乞请母后称帝的疏奏,纷纷呈至。母后对此乃秘而不宣,想必母后亦有称帝之意吧?”

            刘太后奇讶地望着赵祯:“皇儿听谁讲的?”

            “皇儿只是想知道有无此事?”

            刘太后肃然回道:“皇儿须防别有用心者,离间我母子!”

            赵祯不无嗔怪地斜睨一眼刘太后:“难道皇姨娘杨太妃亦会说谎话,离间我们母子?”

            刘太后若有所思地嗔脸儿默然一会儿:“确有其事!但母后吾……尚没有要效法武后的意思!”

            “这就是说,母后的秘而不宣,只是还没有拿准主意?”赵祯紧追不舍地说。

            “皇儿可以这样认为!”刘太后索性坦率道,“皇儿尽管放心,即便母后效法武后称帝,皇太子之位亦非皇儿莫属!称帝与当前的垂帘听政,只是名声不同,实质上别无二致!”

            “但对皇儿而言,即使如母后所讲:令皇儿做了皇太子,仍将是一个失了位的国君!失位国君是何样的名声?又是何样的感受?母后为皇儿想过么?”

            此时,刘太后毫无表情的脸上,看不出是忧是喜。但母后这副神情在赵祯的记忆里是极为痛心之时才能看到的。是的,这时的皇太后,的的确确被赵祯刺伤了心。她面对怒不可遏的皇儿,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近二十年来,赵祯一直是她手里的一个面团儿,她无时不攥在手间,随时随地按照自己的意志将皇儿塑造成自己喜欢和需要的那种面人儿。在她的记忆里,只在选择皇后一事上,激起过赵祯心理上的逆反——大婚前二日的清晨,赵祯居然跑到张雪娟居住的凤仪宫哭鼻子去了。但自此之后,不仅他们母子之间相安无事,皇帝与皇后之间,亦能和睦相处了。但大婚对赵祯而言,并没有成为成熟的里程碑——她照常垂她的帘,他依然是“谨遵母后裁断”,他甚至还在百官面前多次欣然表态,甚冀母后继续垂帘下去。此后,群臣纷纷上表“劝立刘氏七庙”,他对此近乎人云亦云,并没有反对的意思。正基于此,使她在对国事家事的裁决中,每每忽视赵祯的存在,仿佛她身边坐着的不是皇帝,是她的附属品和衍生物,无关痛痒,亦无须乎征求皇帝的意见。尽管如此,自程琳献上《武后临朝图》始,她仍还忧心“劝进”对赵祯造成伤害,便把“劝进”的消息封锁了起来。现在,赵祯不仅知晓了此事,还骤然杀上门来兴师问罪,这确乎令她始料未及,亦一时难以承受。于是,她侧转身儿缄默好一会才说:“将近二十个春秋,母后花在皇儿身上的心血,局外人难以想象;为使皇儿早日成为一个称职的皇帝,母后更是处心积虑,费尽了心机。长期以来,母后最开心的事,莫过于皇儿的长进与日臻成熟;母后最担心的事,莫过于朝政的荒芜、纲纪的废弛。因此,知皇帝和大宋国情者,皆莫过于母后;而最能理解母后之心者,应当是吾寄予深情和厚望的皇儿。然而,面对群臣的‘劝进’,皇儿与母后之间似乎有了鸿沟。其实,母后不是没有考虑到皇儿的情绪。正因为考虑到了,才没有对皇儿提及此事。如今,皇儿既然尽知了此事,对此事心怀愤懑,亦是可以理喻的。但吾对皇儿如此的气势汹汹,杀上门来欲问母后之罪,是从未想过亦不欲想的。不过,有话说出来比憋在心里好,将郁闷与愤懑排泄于外,要比积郁成疾、积愤为恨好。不知皇儿是否曾闻‘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样的话?对于朝廷何以刮起‘劝进’之风,‘劝进’的结局是什么?母后连自己亦心里没底儿。但,有一点儿皇儿尽可放心:武则天视皇位重于母子亲情,母后则相反——不论何时何地在何种心境下,母后与皇儿之间的母子深情,都将绝对重于帝位与声名!在此事的裁决中,母后定将皇儿的情绪与感受考虑进去!”

            至此,赵祯胸间那股好容易才被张雪娟鼓动和激发起来的怨气和豪气,已是荡然无存了。昔日,在他的灵魂深处,“谨遵母后之命”久已根深蒂固。所以,他虽已即位日久,却从未将自己看成是一国之主,亦从不希图对军国重事有什么裁决权。故此,不论对此前的“劝立刘氏七庙”还是方兴未艾的“劝进”母后效法武则天,他的反应均是不温不火,十分淡然。但他经不起张雪娟的鼓动与激发——他终于带着一腔的怒火,匆匆赶来宝慈殿,继择皇后之后再次向母后发难。但被灌输的愤怒毕竟不会长久——他听了母后的一番肺腑之言,便觉得自己伤害了母子情分,反滋生出一股浓浓的后悔莫及的内疚,便沮丧了面孔跪地祈求道:“都怨皇儿年轻幼稚,方才之言对母后多有伤害。但愿母后大人不记皇儿过,多多海涵见谅!今后,皇儿一定时时事事遵从母后教诲,不再惹母后伤心了。”

            赵祯的语言之诚,感情之真,令刘太后感动不已。她眼眶一热,禁不住淌下了热泪。但此欣慰之中,亦似乎夹杂着些许悲哀与失望……

            10杨紫嫣刍议临朝事  忠直臣坦陈劝进疏

            仁宗皇帝回到乾宁宫,便把他在宝慈殿的情景合盘儿端给了张雪娟。张雪娟初听挺高兴,但越听越觉得不对味儿,就赶紧赶到保圣宫,将皇帝在皇太后面前终于败下阵来的详情,一字不落地向皇太妃复述了一遍。皇太妃听后哀叹道:“唉!都怨我出了个馊主意——明知皇儿见太后就像老鼠见猫,还偏叫老鼠去吓唬猫。”言毕,她又笑对张雪娟道:“当然,我这只是打个比方,说个笑话。若论实际,皇太后没有那么凶,皇帝亦没有那么窝囊。他们母子情深,相依为命多年,谁亦离不开谁,谁也怕伤害了谁。汝不要认为皇帝败下阵来就不起作用。其实,只要皇帝面呈不悦地往皇太后身边一站,就是一句难听话不说,今后,皇太后亦会将皇帝的心情与感受考虑进去的!”

            待张雪娟去了,杨太妃正欲起驾前往宝慈殿,就听任中正于宫门首尖声宣呼:“皇太后驾到!敬请杨太妃迎驾!”

            杨太妃闻宣心想:好兆头!义姐是无事不临保圣宫;今日不请自来,必有至要事商量,我何不巧借东风,戳穿“劝进”阴谋?于是,她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高高兴兴地将皇太后迎进了宫门,并亲自为义姐沏下一壶乌龙茶。

            皇太后推开茶杯,狠狠地盯了皇太妃一眼:“吾今日前来,是为了让汝览阅一封疏奏!”

            杨太妃知道皇太后为何不悦,但她佯装出不知的样儿,又将茶杯向义姐推了推说:“国事家事千千万,亦得一件件处理。人道宰相肚里能撑船,姐姐的胸量怕是八个宰相亦比不得的。所以,茶还是要吃的。况且,这是先帝一辈子都离不了的乌龙茶,亦是姐姐最爱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