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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杯影·捕夔(已发表)



                                            古柴桑郡,有一驿商,人唤做小鲣,是个好游侠的人。

        每年暮秋他都会去东海采购珍珠,然后贩到殷都,卖给那些王公贵胃,然后携巨款在市井红楼中挥霍,直到第二年开春方收敛意兴,回归家乡。

        1、

        这年东海边的冬季似乎来得特别早,十月底天气就阴阴地郁凉。小鲣双手拢在袖内,于借居的渔家中来回走动:“怎么如此寒冷?”他暗暗诧异。

        “恐怕还会有一场暮雪呢。”渔家主人,一个佝偻着腰的老翁,此时恰好端着一盆火进来了,闻听小鲣的抱怨,笑着接口。

        “鲠翁,你来得正好,快快坐下。”小鲣热情地拉住老翁,转身变魔术般从行囊里取出一个竹筒,这竹筒密实地用腊封着,却依然散发出一股凛冽的酒香。

        鲠翁喉结滚动,咽下一口唾沫:“好酒,这是昆仑山的白泽酒吧?”

        “正是。”小鲣一翘拇指,又取出一个拳头般大小的银壶和两个精致的酒杯。他把酒注入壶中,用铁钩挂了,悬在火盆上煮。

        “鲠翁,今年的珍珠产量你估计如何?”煮酒的间隙,小鲣闲闲开口问道。

        “如此寒冷的天气,谁又敢下海采珠?你这趟恐怕是白来了。”鲠翁烤着火,低头回答。

        “为何天气突然变得如此寒冷?”

        “六十年前,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天气也突然如此寒冷,那时智者支离恰好经过,他告诉我们,这是海神禺强来了。”

        “海神禺强一来,天气就这样冷吗?”小鲣还是不解。

        “当时村人也是这般疑惑、这般询问的。智者向我们解释,因为这海神禺强,还有一个名字。”鲠翁抬起头,望着窗外愈发阴沉的天空。

        “哦,什么名字?”小鲣好奇地追问。

        “玄冥。”

        “冬神玄冥?”

        转眼银壶中的酒已经温热,小鲣用细布拭干净小杯,给自己和鲠翁各倒了一杯。

        “我是驿商,此处做不了生意,自然会转去他处做,你们若采不了珠,这冬天可怎么过?”小鲣饮下一口杯中酒。让辛辣的酒意烈烈地入腹,驱赶走身上的寒冷。

        “村中诸人正为此担心呢,你听这窗外的鼓声,就是长老在召集村民们商谈。”鲠翁端着酒杯,并没有即刻饮了,而是脸现忧色,挟在指间转动。

        小鲣侧耳,果然听见有低沉的鼓声隐隐传来。

        “天寒地冻的,又有什么法子可想?我看还是早早地寻些门路,借点银钱为善。”小鲣说道。

        “这东海边都是采珠捕渔的穷苦人家,谁又有闲钱借与我们。”鲠翁苦笑。

        “这样啊,”小鲣端着酒杯,欲饮未饮,他沉思良久,缓缓开口:“我历年来在这贩卖珍珠,也赚了不少,这次我愿先把购珠的钱赊与你们度过难关,鲠翁你可去与长老说了,叫村人们不用烦忧。”

        “这,这笔钱可不是小数目。你莫开玩笑!”鲠翁闻言不信地抬起头,却见小鲣真诚地望着自己……

        看着鲠翁匆匆消失在门外,小鲣给自己杯中又添了一些酒。把钱先赊与村人,并非他一时的意气。他生性豪迈,这些钱就算留着,也会在殷都挥霍干净。此刻赊与了村人,正好提早回柴桑郡陪伴妻儿。

        忆起家的温暖,小鲣忍不住悄然微笑,娇妻柔软的胸怀,还有柴桑郡乍雨还晴的天气,都是那么的突然令他怀念:“就连家乡深秋的寒意,也仅是沾襟的一点微凉。哪象这见鬼的东海边,却是如此的冷入骨髓!”

        莫非,真要来一场暮雪?

        小鲣推开窗,望着窗外越来越低的乌云,又饮了一杯。

        2、

        傍晚时候,小鲣忽然被一阵敲门声惊醒。他从被窝里爬起来,看见那盆火已经熄灭,火盆边壶倒杯倾。小鲣抚着微微涨疼的头,想起最后自己却是喝醉了。

        他匆匆穿好衣裳,打开房门,看见门外站着鲠翁,还有另一个老人。这老人比鲠翁还要苍老,雪白的寿眉长长垂落,秃着顶,拄着一根短杖。

        “长老如何亲自来了,有什么事情,传唤我一声就是了。”小鲣搀住这老人,小心地把他扶入屋内。“我一讲你愿意赊钱给大家过冬,长老就一定要亲自来谢你。”随后进屋的鲠翁一边拍打着身上的雪,一边替长老回答。

        这暮雪果然还是落了下来。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小鲣谦虚地摆手。

        “君的区区小事,却可救我村中数百人性命。”长老看着小鲣,双手微微颤抖:“所以老朽一定要来谢你,老朽代表的是整个村人。”他说完,不待小鲣反应,便躬身一揖。

        “这如何使得!”小鲣急忙伸手托住长老,却发觉长老的力气甚大,自己竟托不住他的一揖。

        长老行完揖,不再客套,他向小鲣拱拱手:“那边村人们还在等老朽议事,老朽先行告退了。”

        送长老出了院子,小鲣回来关上房门,他疑惑地问留下来的鲠翁:“鲠翁,村人还要商议什么?难道是担心我带来的银钱不够,需再向他处借贷么?”

        “非也。”鲠翁笑着点燃火盆,招手对小鲣说道:“再把你的酒拿出来,我们痛饮一番。”

        倾倒的酒壶中重新注满了美酒,小鲣把它挂在火盆上,坐到鲠翁对面:“那究竟是商谈什么?”

        “商谈的这件事情极是重要,但你对我们有救命之恩,倒也无须隐瞒你。”鲠翁把火盆中的火拨得旺旺燃烧起来,他的须眉被火光一映,显出几分神秘:“我们准备去捕夔,做一个夔鼓,以防日后海神再来。”

        “捕夔?夔鼓?”小鲣还是第一次听说‘夔’这个词,十分好奇。

        “夔是海中的一种巨兽,形状象牛,却只有一只脚,力大无穷,吼声如雷鸣。它双眼睁开能射出日月一般的光芒。”鲠翁用手比划了一下:“它大约有小山一般大。”

        “那么大!如何捕捉的了?它又如何能防止海神再来?”小鲣惊叹着,心中却有许多不解。

        “原本是捕捉不了的,也未曾有人想去捕捉它。只因当年智者怜悯我们,教了我们一个法子,方可以捕捉。”鲠翁抬起头,仿佛在遥想当年捕夔的盛况和惨烈:“至于这夔为何能防止海神再来,却是因为用它的皮制成的鼓,可以发出世间最大的声音。而海神极畏惧这声音,远远听见,便会遁走。”

        “那当年的夔鼓呢?难道这夔鼓只能使用一次?”小鲣从鲠翁的话里听出一个破绽。

        “那倒不是,只因这夔鼓是个稀罕物品,当年使用一次后,周围千里的人都听到了,纷纷传讲,最后流传到殷都王的耳中。”鲠翁叹了口气,恨恨说道:“那殷都王闻听后,便强征了去,做了他军队中的战鼓。”

        3、

        第二天积雪已经到了窗下,气候更是越发的寒冷。

        小鲣惧寒,缩在被窝中懒得起床,偎了一会,却听见屋外村人们在大声喧哗。

        他好奇地把窗子推开一线向外张望,只见屋外的空地上,数百村人们分做了两组,其中一组人,在往一个新挖的大池中担雪;另一组人,则围站在池边朝里面泼着凉水。

        池中雪水融合,转瞬就冻成了一池透明的坚冰,然后有人迅速把这些冰挖出来,一块块地堆在一旁。

        从清晨到午时,堆积的冰块越来越多,一层层地叠着,竟成了一座小山。

        小鲣看得十分疑惑,他暗暗猜测,莫非这村子里的人眼见采珠无望,便想储冰卖钱?就在小鲣疑惑的当口,胡子上挂着白霜,鼻头冻得通红的鲠翁推门进来了。“看见外面的那些冰没有?”他兴奋地搓着双手,象一个顽皮的孩童。

        “你们打算储冰卖钱?”小鲣拥着被子,坐在榻上询问。

        “非也!”鲠翁得意地摇着脑袋:“这些冰是用来捕夔的。”

        “用冰来捕夔?”小鲣低头思索了一会,抬头恍然:“是了,冰块坚硬,正可以当做弹丸投射。只是你们如何有投射车?那不是明令禁止各地村寨拥有的器械么?”

        “你猜错了。”鲠翁伸手给自己倒了杯酒,喝了一口,卖关子道:“你若想知道怎么用冰捕夔,今晚就同我们一起去吧。”

        是夜,耐不住好奇的小鲣同鲠翁一起来到海边。

        遥遥地,他望见海边黑压压地聚着百余艘渔船,数百人正有序地往这些船上搬冰块。

        “来,跟着我。”鲠翁领着小鲣穿过人群走向其中的一艘渔船。

        这渔船上的冰块已经码好了,小鲣看见船上的人正在解缆。待他和鲠翁登上船,只见一艘挂白帆的大船从海湾内缓缓驶了出来,这大船的船头上站着一个赤膊汉子,举着一个硕大的海螺壳迎风吹响。“呜呜”的海螺声里,众渔船纷纷起帆离岸,紧紧跟随着它,排着队列,悄无声息地向海中驶去。

        船行一阵,耐不住沉默的小鲣悄声问鲠翁:“鲠翁,那夔在海中的何处,我们又如何寻找得到它?”

        “夔虽是海兽,却不善游水,它整日里盘恒在东海流波山,要找它容易的很。”鲠翁笑了笑,回答小鲣。

        “那流波山又在何处,还有多少行程?”小鲣又问。

        “趁着这股风,大约三、四个时辰便到了吧。”鲠翁抬起头,仰望天空:“这天气,要是再冷些就好了。”

        “为何还要再冷些?这般冷已经够让人难受了。”小鲣缩了缩脖子,裹紧衣服。

        这捕夔处处透着神秘,又要寒冷,又要在夜晚去捕,实在是让他有许多不解。然而他也没有力气再去询问了,风浪渐大,渔舟开始颠簸,第一次入海的小鲣,开始晕船了。

        这般又行驶了三个多时辰,前方忽然传来了低沉的闷雷声,一阵阵的连绵不绝。

        “这雷声怎么如此的绵长?”晕船的小鲣心中诧异,他压下心头烦闷,睁开眼睛。却发现所有的船都已经停了下来,前方隐约有一巨大的黑影,仿佛海岛的轮廓。

        诸船停了会,又开始缓缓向前驶去,这次却卸了帆,用木桨轻轻划着。百余丈距离,竟划了一个多时辰。

        划到岸边后,小鲣看见村人们默不做声地纷纷跳下船,繁忙而又有序把冰从船仓里搬出,搬向岸边一个小山的山顶。小鲣隐隐望见那山顶是凹下去的,如同火山口一般。

        村人迅速无声地搬着冰,脸上神色俱紧张无比。小鲣看了一会,趁鲠翁不注意,也悄悄溜下船,混入人群中。

        小鲣跟着村人上到山顶,发现那果然有一大洞。

        他趴在洞的边缘向内张望,触目所及只见黑漆漆的一片。待眼睛渐渐适应黑暗,方隐约看清洞中卧着一只庞然大兽,这大兽睡得香熟,浑然未觉洞外穿梭忙碌的村民,连绵的低沉闷雷声原来却是它的呼噜。

        “这就是夔?”小鲣好奇地打量着大兽,寻思若自己捕捉,会如何去做———这般巨大,用网显然是不可能的;若说用弓箭去射,看它皮粗肉糙的,定然也难以伤及;挖陷阱,工程浩大,仓促间难以实施……

        就在小鲣胡思乱想的当口,突然有一只手拉了拉他的衣角,小鲣回头,看见却是一个村人向他递来两个棉球。小鲣接过棉球,疑惑地按照那人指点把自己耳朵塞住。

        这时只闻众人发一声喊,数百支火把忽然亮起。火光照射下,小鲣彻底看清了洞中的夔:原来是一个通体黝黑,额上有角,只有一只独腿,形状象牛却非牛的怪物。

        4、

        就在火把点亮的同时,村人们一同把堆积在洞口的冰块纷纷推入洞中,这些冰块刹时把夔半埋住;紧接着,另一批人泼下一桶桶冰凉的海水……

        睡梦中的夔被这突然的变故惊醒,它奋力想站起来,却已经被混合着海水的冰块牢牢冻住了下半身,动弹不得,只能仰着头一声声怒吼。

        夔的叫声果然惊人,震得小鲣脚步不稳五脏翻腾,险些跌下洞去。

        要是没有棉球塞耳……,小鲣不敢想象,转身欲谢刚才递给自己棉球的村人,眼前一派忙碌,却没了他的踪影。

        村人们继续抛冰入洞,另一些人忙碌地从海边担水浇泼,堆积起来的冰块渐渐地把夔完全冻住,只剩一条粗大的尾巴留在外面。

        这时小鲣看见鲠翁上来了,身后跟着一队人,这队人都是精壮的男子,手中拎着刀斧,肩上扛着长绳。他们把绳索系在洞边,利索地滑落洞底,然后小心翼翼地向夔的尾巴靠近。

        “他们要干什么?”小鲣摘下耳中棉球,好奇地问鲠翁。“取做鼓的皮。”鲠翁紧张地盯着洞内,简短地回答小鲣。

        入洞取皮的人迂回靠近夔尾,其中一个人站在夔尾边,做了一个手势,让他人散开,然后他高举起斧头,用力斩下……

        只闻一声凄厉的吼叫,然后伴随着数声惨呼,小鲣看见那人被高高抛出洞,越过众人头顶,落入远处的海中,眼见是活不成了。洞内一时呼啸声大作,夔尾疯狂乱扫,余下的人里,有三人躲避不及被扫中,撞到洞壁上,瞬间变成血肉模糊的一团。余者藏在角落里和石后,方才幸免与难。

        夔尾扫摆了一阵,方慢慢平息下来。洞中的人却战栗着,再也不敢上前。洞外的村人也大眼瞪小眼:这夔是冻住了,可皮怎么取?

        “继续抛冰!把夔尾也冻住~!然后再取。”小鲣脑海中灵光一闪,高声大喊。

        “可是已经没有冰了。”人群中有人回答。

        “这可如何是好?”小鲣喃喃自语,他侧眼望去,看见鲠翁也皱着眉头,正在沉思。

        这时困着夔的大冰块忽然一阵摇晃。“不好了,夔要破冰而出!”村人喧哗起来,有胆小的立刻抛下火把,转身往海边跑去。“大家不要慌乱!”佝偻着腰背的鲠翁在混乱的人群大喊,可是显然没什么作用,眨眼工夫村人逃得一干二净,只余下小鲣站在他的身傍。

        鲠翁叹了口气,拣起地上遗落的一把斧头。

        “鲠翁,你要亲自下去?你这把老骨头,可吃不住它一撞。”小鲣赶忙拉住他。

        “谁说的?想当年取夔皮的时候,我也曾入了洞的。”鲠翁挣脱小鲣的手,拉住一根长绳,边往下滑边对小鲣说道:“你快回船去吧,你是客人,犯不着同我们一起涉险。”

        小鲣本是个任侠的人,若鲠翁邀他一起下去,他或许还会犹疑,但此刻鲠翁这般说,却偏偏激发了他的义气。况且此时若要他抛下朋友先走,那比杀了他还难受。

        一把没拉住鲠翁,小鲣愣了一下,立即也攀着长绳滑入。

        “你怎么也来了?若要是有丝毫差池,我如何向长老交代!”站在洞底,鲠翁气恼地抱怨小鲣。

        “你既然能来我怎么不能来?”小鲣笑着回答。他跟着鲠翁,小心翼翼地接近夔尾,在上面还看不真切,此刻凑近了观看,越发的让小鲣惊讶。这夔尾粗如巨蟒,表面黑黝黝的闪着鳞光,刚才那一斧头,居然只给它造成一道小伤口。

        “怎么办?”小鲣低声问鲠翁。此时先入洞的那些人也纷纷从石后探出头,却并不过来,显然是被吓怕了。

        “继续砍!”鲠翁闷声道:“你躲开。”他把小鲣推到一块巨石后,挥斧用力斩了下去。斧头甫一入肉,他便一个翻滚,也滚入石后。

        夔疼得尾巴又是一阵狠抽猛打,洞中落石乱如雨下,幸好二人藏得隐秘,倒也未曾受伤。

        过了一会,等夔尾重新安静下来,鲠翁又悄悄站起身,蹑步走过去。但这次等他刚走到近前,小鲣忽然看见冻在冰中的夔,眼里闪过一丝利芒……

        “鲠瓮,小心!”小鲣大声喊道,却终究还是慢了一拍。只见夔尾突然摆动,径直向鲠翁横扫过来,鲠翁躲避不及,顿时被扫中,打横飞出,直撞到洞壁上。

        小鲣跑过去搀扶起鲠翁,却见他口角溢血,已然昏迷。

        “鲠翁!鲠翁!”小鲣连喊数声,见鲠翁依然昏迷不醒,便把他放下,拣起身边的一把大斧,拿在手里。

        略一犹豫,小鲣一咬牙,猫腰顺着洞壁,悄悄向另一端绕去。刚才他仔细观察了夔尾的摆动,发觉夔尾不管怎么摆,有一个地方很难以扫到,小鲣觉得,自己或许可以试试。

        小鲣极其缓慢地挪动身形,避开夔的眼光,一直绕到夔的另一端,再贴着它被冻住的身体,绕到它尾巴根部,然后忽然一下跨坐上去,举斧猛砍。

        没有反应过来的夔。再度疼得连声嘶吼,长尾疯狂摆动。

        然而这次,它怎么也扫不到跨坐在自己尾巴根部上的小鲣。小鲣双腿紧紧夹住夔尾,如同附骨之疽,任由它上下乱摆,他只一味埋头闷声挥斧猛砍。十余斧后,夔尾的尾骨被砍断,终于无力地垂了下来,软软拖在地上。

        小鲣抓紧时机,又连斩数斧把夔尾彻底砍断。

        站在断尾边,小鲣喘息着抹去飞溅一脸的鲜血。他招手喊出躲在石后的村人,吩咐他们带着夔尾和受伤的鲠翁赶快离开。

        小鲣绕洞中巡视了一圈,发现再没有伤亡的村人,便扔下手中斧头,攀住一根长绳,也开始往上爬。

        爬到洞壁一半时,小鲣听到身后传来坚冰裂开的一声“喀嚓”,他闻声回头,看见冻住夔的冰块上已经出现了一道明显裂痕,晶莹剔透的冰里,夔血红色的双眼正愤恨地盯着自己。这双眼睛的愤恨是如此刻骨,令小鲣不敢多看。

        5、

        小鲣手忙脚乱地终于爬出洞口,然而他还没来得及站稳身形喘一口气,就听到身后洞中传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无数碎冰屑喷涌而出。

        在碎冰屑的漫天飞舞下,一个巨大的身影从洞中一跃而出,然后象一朵庞大的乌云对着小鲣凌空罩下。

        小鲣心头大骇,脚底一软从山顶滚落。

        滚动当中,小鲣回头望见夔正落在自己刚才站立的地方,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暗想要是刚才晚离开一步,此刻岂不是成了肉饼?

        他不敢耽搁,不顾身上滚落时的划伤,爬起来奋力向海边跑去。

        破冰而出的夔立在山顶,双目烁烁来回扫视,最后落在了亡命奔逃的小鲣身上,仰天怒吼,单足跳跃着向他追来。

        小鲣听到身后隆隆脚步声离自己越来越近,更加没命地奔逃,并且特意在树木巨石间腾挪闪跃,以期甩掉夔的追逐。但不管他怎么逃,夔却似乎认定了他这个仇人,在他身后紧追不舍。一路倒树翻石,声威煞是惊人。

        就当小鲣跑得筋疲力尽,在一棵树后大口大口喘气,没有力气再跑的时候,忽闻海边村人齐声高喊:“快过来!”

        小鲣抬头,看见海边最大的那艘船上不知何时已经架起了一张巨弩,巨弩上搭着一支巨大的冰箭,锋利的箭尖正朝向这方。

        看到这一幕,小鲣心中又萌生机,他深吸一口气,奋起余力,再度跳起来继续奔跑。

        在村人的呐喊鼓气声里,小鲣渐渐跑近大船,身后的夔也越追越近。

        眼看大船已经在望,连船上人焦急担心的面目仿佛都可以望见了,这时小鲣却忽然脚下一软,踩入一个浮沙坑内,重重跌倒在地。紧追其后的夔立即高高跃起,巨蹄向他无情踩下……

        小鲣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6、

        “后来呢?”大眼睛的青倌儿用手绢捂着嘴,好奇地问道。

        “后来……”小鲣站起身,推开窗户,看着窗外的大雪,和雪中拢着袖子行走的路人,陷入回忆:“后来在那千钧一发的时刻,船上的冰箭终于射了出来……”

        “可怜的夔。”青倌儿幽幽叹息,她起身为小鲣又倒了一杯热酒。

        “可怜?”小鲣不解转身。

        “是啊。只为了取做鼓的一点皮,却害了它的性命。”

        “这世上的事,俱多如此。殷王有地万顷,为了多取一郡,还不是驱千万人往矣。”

        “不说这些了,我们喝酒。”

        小鲣饮尽手中杯,遥望东海方向,暗希望今年那些穷苦渔民不用再捕夔。他那年归去的时候,听闻殷王还是得知夔鼓的事情,又派了人来索取。

        殷王虽然已经有一鼓,却渴望再有一鼓,好置于左右军中。

        左右军中俱齐时,还欠着中军呢。人的贪婪,何时才是止境啊。

        小鲣暗暗摇头,喟然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