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书网 > 玄幻奇幻 > 杯影·聊斋 > 74 杯影·江湖

74 杯影·江湖



                                            【拳】

        1、

        洛阳毗邻少林寺,受其影响,人人好武,就连街头的贩夫走卒,都会一些拳脚。更有许多藏龙卧虎的高手,隐匿在市井之中。

        2、

        在洛阳北城,有一间不起眼的酒馆。酒馆东家姓刘,是个落第秀才,整日里吟诗做赋,全不管事,只把酒馆里的大小事宜都交付给了一位忠厚老实的伙计打理。

        这伙计原是个孤儿,自幼被秀才的父亲收养,随了秀才家的姓氏。左右的街坊邻居,都叫他刘二。

        这刘二闲暇时,也喜欢舞弄拳脚,却苦与没有名师指点。也曾提了礼物去拜洛阳城里有名的镖头包龙为师,却被人家赶了出来,讥讽为不是练武的材料。

        从此他也死了心,每日只在后院里胡缠乱打,自娱为乐。

        在刘二的小酒馆中,有两个常客,一个是衙门里的糊涂衙役,一个是落拓的中年人。

        这糊涂衙役是开封府里的老人,原本也是有名有姓的,只因嗜酒如命,清醒的时候少,酣醉的时候多,便被大伙儿称做了“糊涂”。他偶尔清醒的时候,常指点刘二一些三脚猫的功夫赖些酒钱。

        而那落拓的中年人,每次来都是挑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叫一壶酒自酌。

        刘二起先对这中年人并不在意,因为洛阳城中这样落拓的酒客实在太多。直到有一年的一个黄昏,酒馆里只剩下刘二和中年人……

        那天中年人神情激愤,喝得酩酊大醉,结帐的时候随手把一锭碎银往桌上一拍,转身出门去了。待刘二去收拾桌椅的时候,却发现这锭碎银已经深入木中。

        第二天待中年人再来喝酒,刘二便死缠着他,求他收自己为徒。落拓的中年人被缠不过,就教了他几句呼吸吐纳的口诀,吩咐他每日里勤练。

        3、

        这刘二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每逢刘家老爷的忌日,都要去洛阳的白马寺为老爷上香。

        这年,又到了老爷的忌日。刘二带了香烛纸钱,早早便来了。岂料来得太早,寺门还未开。

        刘二百无聊赖,四处溜达。转至一僻静处,忽见一群黑衣蒙面人围攻一单身女子。这女子已落下风,鬓发散乱,白衫上有几处殷红的血迹。

        刘二见状,一时侠义心起,忘了自己是个只会一些粗浅拳脚的小伙计,大喊着冲到女子身边,乱挥着拳头,也不知是凑巧还是怎的,居然给他击倒了一个黑衣蒙面人。

        趁着众黑衣人吃惊的当口,他赶忙抓紧那女子手腕,拖着她冲出重围,窜入附近的胡同里。

        那女子只觉耳边风生,仿佛腾云驾雾一般被刘二拖着跑。她回视身后呐喊追逐的黑衣人,只见他们转瞬就被甩成了一群黑点,不觉心中骇然。

        刘二带着女子从白马寺一气跑到热闹的城中市集,方在停下脚步,喘息着说道:“可算逃掉了。”一回头,却见那女子正呆呆地看着自己,不觉脸上一热,询问道:“你没事吧?”

        听见刘二询问,女子也回过神来:“没,没事,多谢壮士救命之恩,敢问高姓大名?”

        刘二挠了挠头,憨厚地回答:“我叫刘二。”

        女子低下头,红着脸轻声道:“原来恩公叫刘二。”

        再抬头,但见市集上车水马龙,身前却不见了刘二的踪迹。

        4、

        刘二回家后,躺在床上,细细回想当天的经历,那女子的眉眼总在他脑海中萦绕不去。平生还是第一次跟一个陌生女子如此接近,刘二的心情莫名的温柔起来。

        第二天,鬼使神差的,刘二又绕到了和女子分手的市集。

        他在市集边呆呆坐了一下午,直到黄昏市集上的人群渐渐散去,才怅然地站起身来,准备回家。一转身,却见那女子正笑盈盈地站在身后……

        此后,两人交往渐密,感情日深。

        5、

        就在两人暗订终身后不久。一日相聚,女子的脸上忽现愁颜。她告诉刘二,自己是洛阳城里龙虎镖局总镖头的女儿,他们的事情已经被父亲察觉。父亲震怒之下,要用比武招亲的方法把自己嫁出去,时间就订在三个月后。

        刘二闻言大惊,他失神道:“这怎么行,这怎么行……”

        他握住女子的手,说道:“我现在就去求你父亲,怎么样也要求他把你嫁给我。”女子凄然一笑:“不行的,父亲是绝对不会答应的,他决定的事情,没有任何人能够更改。”

        刘二坚定的说:“不管多难我也要去试试,说什么我也不能失去你。”说完,他拉着女子的手,一并去找她的父亲。

        但在女子父亲面前,不管刘二如何苦苦哀求,换来的却都是嘲讽和冷笑。

        “你一个店小二,又如何能给我女儿幸福?你若真有心娶我女儿,就去参加比武招亲大会吧,靠实力把我女儿娶回去。”

        女子的父亲,最后用这句话,把刘二逐出了门。

        6、

        失魂落魄的刘二回到酒馆,倒了一壶酒,第一次痛饮起来,他想把自己灌醉。

        他知道以自己的三脚猫功夫,根本不可能在比武大会上赢回心上人。

        就在刘二酩酊的时候,从门外进来两个人,这两人正是糊涂衙役和落拓的中年人。两人看见刘二的模样,齐齐“咦?”了一声。

        “刘二,你怎么了?”两人奇怪地询问。

        刘二正心中悲苦,被二人一问,再也忍不住,伏案大哭。哭罢,才断断续续地把事情因果讲了出来。讲完,心中又是一阵难抑的酸楚。

        两人听罢,对视一眼,忽然大笑。落拓的中年人把手搭到刘二肩膀上,温和对他说道:“好男儿虽死不惧,何况只是一场比武大会,你拼了命去打,未必就注定一定会输。”

        “这怎么可能?”刘二抬起头,不相信地看着落拓中年人:“那些人都是武林高手,而我只是一个店小二。”

        “你可不是一个普通的店小二,别忘了,我教了你不少拳脚功夫。”在一边剔着牙的糊涂衙役突然接口说道。

        “那些三脚猫的功夫……”刘儿撇了撇嘴。

        “我也教了你一些东西啊。”落拓中年人笑着,又拍了拍刘二的肩膀。

        “真的可以吗?”刘二还是有一点疑惑。

        “真的。”中年人诚恳地看着刘二,点了点头。

        7、

        龙虎镖局的总镖头召开比武大会嫁女儿的消息迅速传遍整个中原地区,大会开始的那天,洛阳城里万人空巷。

        刘二在家中特地穿上一套新做的连襟短靠。对着老天和灶王爷拜了拜,一咬牙,出门奔会场去了。

        来到会场,只见擂台下人山人海。刘二挤到台前,看见已经有两人在上面对打,腾挪翻滚,拳来脚往,打得好不热闹。惹得台下众人彩声不断。

        刘二瞧了一会,觉得无趣,抬眼在台上巡视,看见总镖头正坐在右首的椅子上喝茶,左首的椅子是一个威严的长者,刘二认得是洛阳金刀王家的主人王振洛。而中间椅子上那个懒懒散散的人,刘二越瞧越是疑惑--这不是常来酒馆喝酒的落拓中年人吗?

        他轻声问身边的一个看客:“那坐在中间首位的是谁?”

        那看客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仿佛看着妖怪一般:“瞧你这身打扮,也是习武之人,怎么连名震天下的南北九省武林总盟主都不认识?”

        他是南北九省武林总盟主!刘二的脑袋里‘嗡’地一下炸响。他再抬头,看见落拓中年人也正望向自己,温和地微笑着。

        这时候台上相斗的两人已经分出了胜负,战胜的彪壮汉子高举双手走来走去。擂台管事的走到台前,吆喝道:“还有人挑战这位壮士吗?”他话音未落,人群里便蹿出一人来,这人飞身上台,不丁不八地站在台上,冲彪壮汉子一抱拳,近身开打。

        刘二这次留心细看,渐渐地看出一些门道,发觉两人的攻防进退,还是暗合糊涂衙役师傅的教诲。只是糊涂衙役教得简单,许多精深的道理他总是归结为一句大白话,平白无故地去理解,便十分艰难。但此刻对照着两人的拳脚,那些话仿佛就闪电一样在刘二脑海中开了窍。

        刘二越看越是兴奋,渐渐地沉迷进去,这时台上打斗的人已经换了好几对。刘二再看他们的动作,便不象以前那样觉得神秘莫测了。倒是觉得,他们一来一往,破绽甚多,而且速度也太是缓慢。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轻轻扯了一下刘二的衣角。刘二低头,看见是一个小丫鬟,小丫鬟迅速把一方手帕塞到刘二手中,转身挤进人群消失不见。

        刘二疑惑地展开手帕,看见上面写着一句话:我等你来娶我!

        读着手帕上的话,刘二心里明白,知道这一定是女子写的,表明非自己不嫁的决心。

        刘二心口一热,直欲大呼。这时台上的胜负又已分出来了,管事的又在吆喝:“还有人挑战这位壮士吗?”

        刘二站在台下,高声应道:“我来~!”

        8、

        刘二稳步从楼梯走上台,学着江湖人的样子,冲战胜的那汉子一拱手,又冲台下的众人一抱拳。

        下面有认识刘二的,交头接耳道:“这不是城北刘家酒馆的店小二么?据说他和总镖头的女儿早就是要好的情人。”

        坐在台上的总镖头,听到这些话,面子有点挂不住了。他冲管事的一使眼色,管事的会意。走到刘二面前,高声询问道:“请问这位壮士,师承何处?”

        刘二一楞,问道:“这里要问师承的吗?”

        “当然,否则不是随便什么地痞流氓都可以上来乱打一通?”管事的斜着眼睛,看着刘二回答。

        “这……”刘二被管事反问得哑口无言。

        “他是我的徒弟。”一个温和的人声忽然在刘二和管事的身后响起。

        众人一起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却见一直懒懒散散坐在椅子上的南北九省武林总盟主不知何时已经坐直了身躯。他冲刘二招了招手,微笑道:“徒儿,好好打,把美女赢回家,别堕了为师的威名。”

        刘二心口再度一热,他面对落拓中年人俯身一拜,哽咽道:“是,师傅。”

        拜完,刘二站起身来,整襟对敌。而那管事的,早已经悄悄地退到一边去了。

        南北九省武林总盟主的徒弟,谁又敢说没有资格参加这比武大会?

        有了前面观摩的经验,刘二不再慌张。对手听闻刘二是南北九省武林总盟主的徒弟,心中也已胆怯,只绕着刘二“滴溜溜”乱转,尽是把一些虚招递上来,一触既退。

        刘二心中记着糊涂衙役的话,全不理睬,只安静地观看他的一招一式,看了一会,心中又有收获,对他的虚实也了解得一清二楚。在他再一次近身的时候,刘二忽然一伸手,擒住了他的手腕。利用糊涂衙役教的‘卸’字决,一拧腰,一跨步,把手往后一带,对手整个偌大的身躯便被他带了起来,腾空飞下擂台。

        “刘二胜!”站在台角的管事高声吆喝道。

        9、

        刘二又接了几局,边比赛边学习,俱都轻松获胜。并且在实战中,他打得越来越顺手了。台下众人,各个看得目瞪口呆,更有一些外来观摩的,啧啧赞叹摇头:“洛阳果然是藏龙卧虎之地,连一个店小二也这般厉害。”

        到了后来,管事的在台上高声吆喝,却再也无人上台挑战。

        已在台上坐得不耐的落拓中年人这时站起身来,对管事的说道:“可以宣布我徒儿胜了吧,我还等着喝喜酒呢。”

        “慢!”黑沉着脸一直没做声的总镖头,也突然站起身来,离开座位,走到台前,上下打量了刘二一眼,把刘二看得惶恐不安。

        “你若要做我女婿,还需打败我。”

        “这怎么可以,你是阿英的爸爸,再说,我又如何是你老人家的对手?”刘二慌得连连摆手,往后退去。

        “少罗嗦,既然敢上台,就不要做胆小鬼!”总镖头大喝一声,猛然侵身而进,左掌迅雷疾电般直击刘二胸口。

        刘二慌乱之下,不及闪避,举手硬挡,只觉一股大力袭来,身子往后蹬蹬蹬连退数步,眼看把持不住,就要仰面栽倒台上。忽然,一只手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止住了他的后倒之势。

        刘二回头,看见不知何时,落拓中年人已经站在了自己身后。

        落拓中年人扶住刘二,对总镖头说道:“总镖头,可否容我和小徒说两句话?”

        总镖头黑沉着脸,没有回答,却不再进攻。

        落拓中年人一笑,低声在刘二耳边问道:“教你的呼吸吐纳方法,这些年可天天坚持不懈?”

        “是,师傅。”刘二回答。

        “好,今天你和你老岳父一战的结果如何,就看你这些年来修炼是否刻苦勤奋了。记住,你老岳父的武功走得是刚猛路子,你和他对敌没有任何花巧可言,只有气沉丹田,意导气行,奋力死战!”

        说完,落拓中年人把刘二推回场中,自己又坐到中间椅子上,悠哉喝茶去了。

        刘二踉跄地被落拓中年人推到场子中间,一抬头,迎上了总镖头射过来的冷竣目光。

        “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刘二脱口回答。

        “好,那再接我一掌。”

        刘二听到掌风呼呼,下意识又要后退避招,这时,忽然想到刚才落拓中年人的教诲:气沉丹田,意导气行,奋力死战!他心中一凛,当下止住后退,气沉丹田,再用意念把汇聚丹田的气息引领右手,奋力一拳迎上。

        10、

        台下直听轰得一声巨响,整个擂台都在摇晃。

        等尘烟散尽,众人定睛细看时,只见台上两人已然分开。总镖头脸色涨红如血,而刘二虽然脸色无异,但嘴角却有一丝血迹在慢慢流下,触目惊心……

        “好小子,你现在下台去,乖乖做你的店小二,我就饶了你。”总镖头沉声道。

        众人再看刘二,却见他并不言语,只是缓缓摇了下头。

        “好,我打得你下台去。”总镖头不怒反笑,一扬手,又攻了过来。

        而刘二见总镖头攻过来,也不退反进,挥拳迎上。

        一时间,擂台上又是掌风拳声大做,众人只见两人一掌一拳不停互斗,却谁都不肯退后半步。百余招后,两人招式一变,出手不再迅猛无比,而变得缓慢。拳掌相触,也不再有轰隆巨声,但每一接触下,擂台必剧烈一晃。

        又斗了盏茶时分,两人乏力,一起坐倒在台上。总镖头举起手掌,还欲劈下,看见刘二一脸倔强地盯着自己,终于长叹一声,垂下手掌,说道:“你赢了……”

        整个比武招亲大会会场刹时寂静无比,两三秒钟后,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声响起。一直懒懒坐在椅子上的落拓中年人站了起来,对刘二喊道,“还在发什么呆!傻瓜。”

        刘二看了看台下欢呼的人群,又看了看微笑的落拓中年人,再看了看身前闭上眼睛的总镖头,忽然醒悟,挣扎着翻身爬起,跪在总镖头面前,连磕三个响头:“小婿拜见岳父大人~!”

        此时夕阳暖暖照在每个人身上,擂台对面的大柳树下面,有两个人也微笑地看着这一幕。

        一个是一直醉醺醺的糊涂衙役,一个是眼中含泪的阿英。

        【枪】

        西出玉门无故人。

        风沙漫漫的玉门关外,红日正在缓缓的坠落。斜阳之下,一队商旅拖着长长的影子走来。

        待走得近了,方才看清,这队人已经十分的疲乏,东倒西歪地坐在骆驼背上,有的已经发出了鼾声。只有领头的粗壮汉子,依然精神奕奕,正在举目四顾。

        “大家警醒点,坚持一下,过了这段路就回到兰州了。有软榻美女等着我们呢。”那汉子突然一声吆喝,惊雷一般在众人头顶炸响。骆驼背上疲倦的众人一个激灵,都挺直了身躯,重新打起精神。

        “雷大哥,这趟西域之行,你的丝绸都出手了,赚了不少吧?”一个精瘦的挎刀汉子在后面大声笑问。

        “你小子的陶瓷不也都卖掉了吗?这次回兰州,还不准备去九姑娘那住个十天半月?”粗壮汉子惦惦腰中的钱袋,好心情地笑着打趣反讥。

        “哈哈,雷大哥真是我的知己。”精瘦汉子哈哈一笑,不再言语,眼眸中流出一丝温柔,竟开始坐在骆驼背上忆起九姑娘的温存了。

        商队又行进了一段路,天色渐渐地暗了。这时,不远处起伏绵延的沙丘下面,忽然出现一个黑点。领头的粗壮汉子眼尖,先发觉了,他伸手止住商队的前行:“大家这等一下,前面有动静,我去看看。”说完,他双腿轻轻一夹跨下骆驼,向黑点跑去。

        走得跟前,才发觉这黑点原来是一个人,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只见这少年蜷缩在沙丘之下,双眼紧闭,嘴唇干裂,竟象是死了一般。粗壮汉子翻下骆驼,伸手一搭少年的脉,还有微弱的跳动,却已经微不可察。

        他站起身来,向身后的商队挥手喊道:“走吧,是一个要渴死的人。”

        商队闻言开始向这边移动,众人陆续走过,没有谁多看地上的人一眼,大漠的风沙,早已经把人心磨得跟铁一般硬。何况他们都是身怀巨资的商人,不得不小心翼翼,以防落入圈套。

        待整个商队都过去了,那粗壮汉子拍了拍自己骆驼的鼻子,骆驼驯服的跪了下来。就在他要如别人一般漠然离去的时候,他又回头望了少年一眼。少年稚嫩的容颜,忽然让他想起自己在兰州城里读书的小儿。

        终究是忍不住,他叹息一声,摇了摇头,从骆驼背上摘下一个羊皮水袋,又取下几块干粮,走到少年跟前。他蹲下身子,一只手托起少年的头,一只手把水袋凑到少年干裂的嘴唇边,喂他喝了一口。有水入喉滋润,少年轻轻□□了一声。

        粗壮汉子见少年即将醒来,便把水袋和干粮放在他的身边。转身跨上骆驼,追逐渐渐远去的商队。

        是夜,商队在一个避风处扎营休息。众人俱已经疲倦,倒头便睡。只有守夜的三人,和领头的粗壮汉子不眠。

        粗壮汉子枕着钱袋,仰望头顶璀璨的沙漠星空。过了玉门关,就是兰州城了,前路已经不远,老婆和儿子已经一年没有见面,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模样?

        粗壮汉子又想到白天救的那个少年,沙漠凶险无比,这又是谁家孩子,竟忍心放他到这来?也或许是无家的孩子,四处流离,误入沙漠吧……

        想着想着,粗壮汉子眼前的星光渐渐模糊。

        “雷大哥,快醒醒!”一阵剧烈的晃动把粗壮汉子惊醒,他睁开眼睛,看见是守夜的小五在摇晃自己,“怎么了?”粗壮汉子嗔怒道。

        “雷大哥,你听。”小五紧张地说道。

        粗壮汉子侧耳细听,沙漠里的夜寂静无比,连虫鸣也没有。但此刻,隐约的有轰鸣如雷的声音传来,他的脸色骤然巨变。

        “奔马!”他恐惧地低呼,转又冷静问道,“有多少匹?”

        “听这声音,怕不下百数。”小五低声回答。

        “兄弟们,起来了,抄家伙!”粗壮汉子一跃而起,大声喊道。被惊醒的众人来不及揉揉朦胧的睡眼,迅速爬了起来。

        这时候奔马的声音已经越来越近,一众商旅闻声色变。这个声音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他们太清楚了。

        “二嘎子,你把骆驼都牵来,围成一圈儿。小四,你去帮他。其余的兄弟,打起精神,准备拼了。”粗壮汉子大声吩咐安排着。

        这一战,听马蹄声对方至少有一百多人,而自己这边只有二十来个,胜算实在渺茫。但在沙漠里,也只能拼死一战,因为沙漠里的马匪都凶残无比,不光抢货,而且喜欢杀人,就算投降也是没用。

        骆驼很快被牵过来,围成一圈。

        圈里,粗壮汉子悲壮地缓缓扫视聚在身边的兄弟们,没有说话。他只回头看了一眼东方,那是兰州城的方向,家园在望,此刻却生死难料。

        如雷的马蹄声转瞬到了近前,从一个高耸的沙丘后,急驰出一队手举弯刀、相貌狰狞的人。

        这队人呼啸着围着商队转了几圈,把商队团团围住。然后其中一个身材高瘦、脸上有刀疤的汉子把手一挥,喧哗的‘呼呵’声立刻停止,只余下马匹的喷气声和火把燃烧的‘猎猎’声响。

        “如果你们想死得痛快点,就不要抵抗,交出金钱,我史龙保证给你们留下全尸。”这个刀疤汉子纵马驰出队伍,站在骆驼圈外,俯视着被围住的商队众人,缓缓说道。

        “史龙!”商队里有人轻声低呼,恐惧在众人心里迅速蔓延。

        史龙原来是“安史之乱”叛军中的一名军官,凶残暴虐,闻名当世。后来叛军失败,他便带着余部流窜到玉门关外为匪,官军几次围剿,都以失败告终。巨额悬赏下,也有无数的武林侠士前去刺杀他,但都是有去无回。

        据传他手中的一杆铁枪,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但这还不是让商队众人恐惧的,让商队众人恐惧的是他对付对手的手段。传闻他喜欢在每洗劫一处后,把还活着的人剥皮抽筋,扔到沙漠里活活烤死;或者强灌沙子,一直灌到从嘴里溢出为止。

        “当啷。”寂静中传出一阵轻响,商队里有人已经恐惧得握不住武器,刀坠到地上。

        一直沉默不语的粗壮汉子回头狠狠瞪了坠刀人一眼,转头盯着史龙,举起手中刀,一字一句说道:“左也是死,右也是死,老子不如死得激昂痛快点,来吧。”

        “好,是个汉子,我就陪你玩玩。”史龙冷笑一声,冲着粗壮汉子一翘拇指,跳下马,从马背上摘下一杆铁枪,枪贴后背,立在马前空地上。

        粗壮汉子一声怒吼,也跃出骆驼圈,二话不说,挥刀直取史龙面门。刀风凌厉,竟然是个高手。

        史龙见刀锋临近,却并不慌张,微微一笑,左腿后撤,身子顺势一转,刀锋贴着他的鼻子掠过,却已经劈空。同时只见他右手手腕轻轻一抬,枪尖如毒蛇般窜起,直取粗壮汉子的小腹。

        好个粗壮汉子,临危不惧,双脚用力一蹬,竟凭空跃起,同时左足在史龙枪尖上一点,身子借力,‘呼’地一下翻过史龙头顶,半空中,反手挥出一刀,疾斩史龙后颈。

        史龙听见脑后风生,也不回头,身躯往前一俯,一足后踢,正踢在粗壮汉子的刀上。两人一触既分,各自退后。

        史龙暗暗吃惊,想不到这粗壮汉子,武艺却倒精纯。而粗壮汉子用发麻的手握着刀,更是心惊。他想不到史龙一踢之力竟然如此巨大,差点让自己掌中刀脱手飞出。

        两个人不再急于贸然抢进了,都凝神看着对方。

        就在这时,那高耸的沙丘之顶,忽然冒出一个小小的黑影。黑影并不掩饰自己的身形,在璀璨的沙漠星空下,就那么大刺刺地坐在最高处。

        “嗨,那上面的是谁?”下面聚集的马匪中,有人大声喝问道。那黑影却不理睬,四顾一番,转过头来俯视下面的争斗。星光下,这次众人看得清楚,原来是个少年。

        粗壮汉子认得这个少年就是自己救下的人,此刻他的脸上已经略有血色,一只手上正提着自己送给他的羊皮水袋,另一只手上,却拿着一根不知道从何处弄来的竹竿。

        粗壮汉子抬头向他微微一笑,却见他并不看向自己,方才想起,自己离开时他还未苏醒,并不认识自己。

        史龙回身向喧哗的部属们大喝道:“别管那个小子,等收拾了商队再收拾他。”

        说完,他抬起枪,泼风骤雨般向粗壮汉子刺去。这次他全力使出自己的拿□□法,决心立毙粗壮汉子于枪下。粗壮汉子不敢怠慢,提刀专心应付,空气中,立时爆响一阵密集的兵刃撞击声。

        两个人翻翻滚滚,从这边打到那边,又从那边打到这边,最后,在一声巨响中,倏然静止。

        尘烟消散,只见史龙傲然挺立,右手□□枪尖指着粗壮汉子的喉咙,而粗壮汉子右臂一片殷红,大刀已经脱手飞出。

        “我输了。”粗壮汉子惨然闭上眼睛。

        “念你是条汉子,给你个痛快。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史龙漠然说道。

        “没什么话说,让我喝一口烈酒吧。”粗壮汉子说完,从腰间取下羊皮水袋,仰头灌下一口烈酒。

        就在此时,沙丘上的少年眼眸忽然惊人的一亮。他凝视着粗壮汉子手中的羊皮水袋,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水袋,发现两个水袋上面都绣着同样两个字:早归。

        “酒也喝了,该我送你上路了。”史龙残酷地笑道,手腕一沉挺枪便刺。可是就当枪尖即将刺入粗壮汉子的喉咙时,一股大力忽然打横撞来,他手中的枪差点脱手飞出。

        史龙一惊之下,舞了个枪花护住全身,往后跃开。他定睛一看,那一直坐在沙丘上的少年不知何时,已经移到粗壮汉子的身边。只见少年伸手把粗壮汉子搀起:“恩公稍息,待我为你扫除这些喽罗。”说完,只见他站起身来,一只手拎着那根竹竿,走到史龙面前五步开外。

        “枉你也是使枪的,没得辱没了使枪的人。”少年轻蔑的说道。

        “什么?!你敢小看我的枪法。”史龙被少年的话激得大怒,愤恨下挺枪直刺,竟欲一下把少年刺个透心凉。

        “枪的刺力,在于腰劲,你这一下含愤出手,马步不稳,如何有力?”少年闲闲地评点着,同时手中竹竿往上一挑,杆头正挑到枪尖上。

        史龙手中枪受这竹竿挑力一拨,顿时被带得向天空刺去,同时身体也不受控制的向前连冲两步,而这时,少年手中的竹竿也从上挑忽然变成平举前伸,仿佛正等着史龙撞上来……

        史龙大惊,急忙一个千斤坠稳住身形,但胸口离少年的杆头,只有微毫之差了。要是刚才少年不是凝止不动等自己撞上来,而是发力刺出……

        史龙脸色煞白,不敢再想。

        “练枪者,要静如山,动如雷,行如风,健如天,藏如地,决如泽,陷如水,明如火……”少年忽然大喝一声,一边快速说着枪的要诀,一边手中竹竿挑、刺、挥、劈、绞、抽、点、缠,在沙漠的月光下舞成一团黄蒙蒙的光彩,把自己和史龙笼罩进去。

        “枪道,天道也,天行健,君子自强不息。”说道最后一句,少年如影如魅的身形忽然静止,那根竹竿依然闲闲地拎在他的手上,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动过。

        人未动,枪未动,心也未动。

        再看史龙,呆呆地立在那,浑身上下的衣衫都消失不见了,只余一条裹裤穿在身上。

        少年转身,不再看他一眼,径直向呆住的群匪走去,边走边说道:“练枪者,要有君子之刚健贞顺,你浑身上下,都是暴虐之气,早已经离枪道远了。”

        少年的语音未落,一阵风吹过,他身后的史龙‘砰’一声直挺挺倒下。

        群匪仿佛都被少年刚才的枪法惊骇住了,一个个定住不动。

        任由少年穿过他们,走向沙漠深处。

        “少年人,你叫什么名字?”良久,惊醒过来的粗壮汉子面对渐渐遥远的少年身影,大声喊道。

        “恩公,我就叫‘枪’。”少年的声音被风远远地吹来。

        “等一下。”粗壮汉子挣扎着爬起来,向少年的方向追去。

        “恩公,有缘日后再见了。”少年身影不停,走得却越发快了。

        星光之下,少年的身影终于消失不见。

        粗壮汉子茫然地站在沙漠上,转头看见身边还围着自己的群匪,不禁一懔,连忙退回骆驼圈,和众商人提刀在手,准备应变。

        可是过了许久,却见群匪依然一动不动,再看他们脸上神色,居然都古怪地保持着不变,只有眼珠在骨碌碌转。

        粗壮汉子小心翼翼地走近一个匪徒,伸手轻推,那匪徒应手而倒,倒在地上依然僵直着身躯。

        原来,少年经过他们身边时,已经点了每个人的穴道。

        【暗器】

        江湖是什么?江湖只是那场烟波,是烟波里的一杯烈酒,一个笑靥,一场艳舞,一声绝唱。

        楚寒笙坐在快意楼上,看着一群佩剑少年人意气风发,她微微笑着,想起往昔五陵白马的岁月。那时候,她也是江湖里的侠女呢,虽然最终她还是选择了退出。

        小二过来递给了她一杯清茶,她感激地点点头,接过茶盏,轻轻抿了一口。然后她放下茶盏,从怀里抽出一根竹笛,这竹笛已经被她手掌磨挲得温润。她把竹笛凑到唇边,悠悠然然地吹响起来。

        楼上喧哗的人声刹时安静,那群少年人也停止了划拳吆喝,就连楼下嘈杂的市集,也忽然低了人语车声。大家或坐着,或伫足,都在侧耳聆听。

        楚寒笙的笛,叶梦君的筝,终究是有名的。

        良久,笛声袅袅地一转,方歇了。

        安静的酒楼市集,仿佛被解除了魔咒,各种各样的声音又再度响起,喝酒的开始喝酒,划拳的继续划拳,行路的迈开脚步,讨价还价的依然为一文钱争执。

        楚寒笙今天吹的是一曲《折梅》。

        她拢袖拾起小二代收上来的铜钱,又低头喝了一口热茶,缓步下楼去了。

        楚寒笙住在城西,单门独户的一个小巷子里。

        在巷口,她卖了枝栀子花,一抬头,看见有一个锦衣公子远远看着自己,她记得在快意楼上也曾看见过这人,想来是一路跟来的。这样的富家登徒子楚寒笙见得多了,她心中冷笑一声,反向他走去。擦肩而过时,楚寒笙手腕轻轻一抖,刚买的栀子花便忽然脱离枝头,向锦衣公子的面门疾射而去。

        那锦衣公子见花瓣射来,微微一笑,却不慌张,展开手中折扇一兜一转,便把它接住了。

        那公子用扇面托着花瓣,递到楚寒笙面前,笑着说道:“这是姑娘的花,请收好。”楚寒笙脸现诧色,伸手从扇面上拿起花瓣,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走进巷子。

        第二天楚寒笙上得快意楼来,却见那锦衣公子早等在那,微微笑着。楚寒笙把脸一撇,装做没看见他的笑,径直走到自己每日吹笛的座前。

        今天楚寒笙吹的是一曲《清角》,笛音激越,不同往日那般婉转,楼上的客人们便都有一些心不在焉,惟有那锦衣公子听得入神。

        楚寒笙见了,不禁又对这锦衣公子留意了几分。她用眼角悄悄打量他,见他眉目间竟有一丝金戈铁马之气,并不象城中那些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满脸粉光和庸俗。

        一连十多天,锦衣公子天天去快意楼听楚寒笙吹笛,对于楚寒笙的笛音,这公子总听得十分专注。楚寒声却冷着脸,对他不理不睬。

        有一日,那公子的座位忽然空了。那天,楚寒笙突然发觉自己的笛子吹得无精打采,心中竟有点怅然若失。方才明白,自己原来是牵挂这公子的。

        幸好第二日,这公子又出现在快意楼上,只是脸色却十分苍白,锦衣上更有许多血迹。楚寒笙心中疑惑,吹完曲子,她下得楼来,隐匿在一棵柳树旁边,待这公子出门,悄悄尾随其后。

        那锦衣公子没有发觉楚寒笙的跟踪,他先是缓步行走,等走到无人处时,忽然捂着小腹,脚步虚浮,露出十分痛苦的样子。行至城东一条僻静的小巷,他便再也隐忍不住,竟昏倒在路旁。

        暗处的楚寒笙见了,急忙抢身近前,只见那公子额头,已然满是豆大的汗珠。时值秋夏交替,天气已然凉爽下来,这样的汗水,大抵是忍受了不轻的疼痛。

        楚寒笙望着地上昏迷的公子,有点为难起来,感情上她是想救他的,但他来路不明、她又何苦给自己招惹麻烦。

        就在楚寒笙犹豫的当口儿,那公子又□□了一声,仿佛身上的疼痛极难忍受。楚寒笙低头看着他苍白的面容、血污的衣衫,忽然想起这几日知音的知遇、昨日的怅然,终于咬了咬唇,提起他的腰带,几个起纵之后,便到了一处安静雅致的院落。

        这就是平日里楚寒笙独居的处所。

        楚寒笙没有丝毫耽搁,径直走到左进的厢房,把他放在塌上,皱眉看着他小腹位置不断渗出的殷红。

        “让他失血晕倒的,应该就是这里的创口吧。”她喃喃自语着,一边手下没停着的翻出师父给她的金创药,一边拿出剪刀、烛台和一些干净的白布。

        然后她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毕竟她还是个云英未嫁的姑娘。

        最后,楚寒笙还是颤抖着手,解开了他的衣衫。他身上凌乱着大大小小的疤痕和大大小小的伤口,小腹上一处长约三寸的刀伤最为严重。

        “还好刀上并没淬毒。”看到那伤口只是纯粹的外伤,楚寒笙终于放下心来。她烧红了一把精致的小刀,轻轻把伤口周围化脓的地方刮掉。她用力很轻,生怕稍大的力气会弄疼了他。

        许久,楚寒笙终于把他身上的伤口处理完毕,天色也暗了下来。

        那公子睡在床上,也不再□□,沉沉地睡去了,竟睡得十分安详。楚寒笙借着昏黄的灯光,打量起这个被自己救下的男子--容颜清秀俊朗,眉目之间没有委琐的气质。一双手修长温厚,与他身上一样,布满细碎的伤痕。

        他是个江湖人。这是楚寒笙的结论。她没想到,在自己离开江湖这么久以后,会救了另一个江湖人。

        以后的数日,这公子一直在楚寒笙的小院里养伤,楚寒笙细心照顾着他,也不觉烦琐,反倒每每在喂他吃饭,替他换药时,有一种莫名的温暖和幸福。

        楚寒笙没有问他的身份来历,甚至没有问他的名字,她曾也是江湖人,知道江湖人的辛酸落寞,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如果他想告诉自己,不问也会说的,楚寒笙知道。

        再后来,公子的伤好了许多,可以坐着,然后可以在庭院里缓行。

        他们开始交谈,只是默契的都不谈江湖。他们谈曲子,从《广陵散》到《春满湘江》;他们谈调目,从黄钟大闾到越调仙吕;他们也谈典故,从子期伯牙到明皇杨妃。

        相见恨晚,是他们彼此的心情。

        他们谈着谈着,便有了许多的期待;谈着谈着,便觉得互相住了彼此的心中;谈着谈着,心情就象初恋的少年人一样柔软……

        在月华如水的一天夜里,楚寒笙又和公子在房中长谈。烛光摇曳下,公子忽然不再说话,温柔地看着她,那眼神明亮,竟直欲看进了她的心中。楚寒笙被他看得脸红耳热,呼吸也渐渐急促了起来,终于,任公子伸出手臂,轻柔地把自己拥入怀内……

        月朗星稀,就在这一夜,楚寒笙变成了公子的女人。也直到这夜,她才知道,他姓金。

        而金公子也在这一夜里知道了楚寒笙的身世。楚原来是一个孤儿,一个暗器大师收养了她,把她抚养成人。楚寒笙原先在中原武林上也是小有名气的,外号叫“泪女”。

        对于这个外号,金公子很是好奇,缠着问了多次。楚寒笙开始不说,后来被他缠不过,便告诉他:因为自己的成名绝招,叫做泪痕。

        一方小小的庭院,一个深爱的男子,如果再有一个咿呀学语的小儿,那该是多完美的画面。虽然还没有小儿,但楚寒笙是满足的。

        她不再去快意楼吹笛,因为金公子说了:她是他的,她的曲子、她的人,还有她的心。她安心的依附在他的怀抱里,做一个寻常却幸福的女人。

        江湖已经遥远了,遥远的不可及。

        可惜这段幸福的生活,仅仅只维持了一个月,就被一张告示打断。

        那天上午,做好了饭菜,在仍然熟睡的公子脸上亲吻一下后,楚寒笙悄悄推开门,准备上街去买胭脂水粉。女人总是爱漂亮的,特别是在她深爱的男子面前。

        楚寒笙微笑着走在街头,满心的幸福都写在那一张美丽的脸上。她左右张望着,和身边的街坊邻居热情打着招呼。

        宋金交战,并不影响这一方未受战乱波及的市镇的繁荣。市场上依然人来人往,热闹非常。

        不过,不过在这繁华热闹中,好象有一点不同寻常。楚寒笙起先并没有注意,但后来她发觉了,这街上,多了许多巡视的宋兵,而且大家都在低声议论着什么。

        她好奇地靠近两个议论的人,侧耳聆听。良久,终于听明白:原来城里发现了一个金国探子,这个探子据说很有来头,是金国元帅金兀术的儿子,他潜进宋营,伤了不少大宋的官兵,并窃走了大宋的兵马粮草图。

        在这样的乱世,国家的安危总是牵扯到每一个人。

        楚寒笙微微皱眉,暗道:“这兵马粮草图,可是丢不得的,要是丢了,我大宋的兵马分配,粮草运输,岂不是尽落在敌人的掌握中。”

        楚寒笙一边挑选着胭脂水粉,一边继续关注地聆听来往行人的讲述。这时候,她一抬头,看到了对面墙上官府贴的悬赏告示:“悬赏捉拿金国探子,完颜亨,年近三十,身材中等。窃密潜逃,危及边关。悬赏白银五万两。”

        告示旁边还有一张官府的画像。

        楚寒笙看到画像的时候,只觉得一瞬间天变成了地,地变成了天。

        那画像上的不是别人,正是那公子、她的金郎。

        楚寒笙失魂落魄地推开门时,金公子已经醒来,正立在院子里,把一个小管套在一只鸽子的脚上。他见楚寒笙突然回来,脸上掠过一丝惊慌,手往上一扬,便把鸽子抛上了天空。

        鸽子在空中展开翅膀,便欲往北飞去。楚寒笙靠着门,悲哀地看着这一切,如果说刚才还有疑惑,现在她什么都明白了。她右手衣袖无风自动,一缕银光射出,正正射在鸽子的腹下。

        鸽子哀鸣一声,从半空里直坠下来。

        “笙~!”金公子回头,恼怒地喊了一声。

        “你在干什么?”楚寒笙面无表情地靠着门,问道。

        “我正给家中双亲捎去平安信息,并告诉二老我已经给他们娶了一个贤惠的儿媳妇。”金公子看着脸寒如秋水的楚寒笙,忽然笑了起来:“看你多心的。”

        “这平安信息里,恐怕还有我大宋的兵马粮草图吧?”楚寒笙打断他的笑:“完颜亨,你这金郎的金字,应该是大金国的金,对不?”

        “原来你都知道了。”金公子的脸色一下煞白,但转瞬恢复正常。他平静地走过去,从死鸽子身上取下套管,放入怀里,然后转身,双目凝视着楚寒笙,深情地说道:“笙,我是大金国的王子也好,是一个普通人也好,我都是深爱你的,你应该知道。”

        “是的,你爱我,我知道。”楚寒笙神色惨然,喃喃低语,忽然,她站直身躯,不再依靠着门。她直视着他的双眼,一字一句说道:“你虽然爱我,却要毁了我的家国,你知道我是怎么变成孤儿的吗?知道收养我的师父,我的师姐妹们,又是怎么死的吗?”楚寒笙的身子瑟瑟抖着,如风中的落叶。她悲愤地喊道:“都是惨死在你们金人的铁骑下!”

        他看着眼前这个自己所爱至深的女子,看着她颤抖的身躯,他想冲过去抱抱她,安慰她的痛苦,如他不久前抱着她一般。他真的是爱她的,并没有骗她。

        但他的手终究没有伸出去,此刻,他们之间已经有了一道看不见的墙,他在这边,她在那边,他们,永远不会是同路了。

        “笙……”金公子再次叫了楚寒笙的名字,却咬了咬牙,转身朝后门走去。

        楚寒笙看着金公子的背影:“金郎。”她忽然轻唤。金公子闻声站住脚步,却没有回头,他知道她这一唤的意思。“金郎。”她又唤了一声,声音凄楚。

        他明白,她已经最大的妥协了,她爱他胜于爱己。只要他回头,留下兵马粮草图,他就可以继续拥着她,她也会紧紧抱着她,忘记所有的前尘。

        可是,他能够回头吗?

        他也有他的家国啊,他的祖辈们生活在苦寒的塞外,这天下,为什么就不能让自己苦难的兄弟姐妹们享受一次呢?

        哪怕是掠夺一次好了。

        金公子摇了摇头:“笙,后会有期。”他不敢再停留,开始向门外走去。他也不敢回头,怕自己眼中的泪滚了下来。

        “无期的。”楚寒笙恨声说道,不再哀求。一扬手,一道银芒激射而出,却不是射向他,而是射向他前方的门。银芒在门上一触,方才倏地转过方向,直奔他的咽喉而去。

        她还是想留他,就连暗器,也是逼他回来。

        他却铁了心,不再回头,他伸手把暗器拍落,继续向前走去,却蓦然发觉,眼前一片银光闪烁,竟又有无数件暗器向自己飞来。原来,她在一瞬间,把身上所有的暗器都打了出来。

        她依旧不死心。

        他苦笑了下,面对这些暗器。

        他抽出长剑,在身前舞了一个灿烂的圈。剑光消失,这些暗器纷纷落地。

        “你留不住我的,别傻了。”金公子背对楚寒笙,怜惜地说道。

        “我还有一招。”楚寒笙声音淡淡的。

        “泪痕么?”金公子忽然忆起那夜欢好时楚说的话:我的绝招,叫泪痕。他挺直了身躯,手中剑尖下垂。泪痕,是什么样的一招呢?是痛苦的泪、悲哀的泪、伤心的泪、还是愤怒的泪?是寂寞如烟花,还是灿烂如晚霞,还是平淡如夜露低垂?

        他收敛心神,等待着这一滴泪。

        在他身后,楚寒笙也在等待着,她等着这滴泪。她等着这滴泪从心底涌上来,然后再从眼角流出来,这滴泪,不是痛苦的、也不是悲哀的、更不是伤心和愤怒的,它是温柔的,温柔的如同情人的牵挂。

        终于,这滴泪出手了,它划了一个美丽的弧线,从她的指尖飞出,向他的眉心飞去。

        他长啸一声,也举起了剑,可是正待劈落的时候,他忽然从急速飞来的这滴小小泪珠上,看到了他和她的影子:他们相拥着,幸福地坐在烛光下……

        他忽然惘然了。

        “金郎……”楚寒笙再一次这样唤他,声音温柔,一如往日她在他怀中的私语。

        她搂着他正渐渐变冷的身体。痴痴的念叨着,“别走远了,我就来陪你……”

        是夜,宋营里丢失的兵马粮草图,又神秘的出现在主帅营帐的帅案上。

        同一个晚上,城西一个偏僻的小院失火,据说烧死了一对年轻的夫妻。所幸,并未波及到邻里。第二天,开封城里依旧热闹熙攘,人们酒足饭饱后不过多了两件谈资,仿佛金人的铁骑还很遥远……

        【热血】

        

        1、

        有的人玩网络游戏,是为了好奇;有的人玩网络游戏,是为了休闲:有的人玩网络游戏,是为了PK。

        他却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而深入这个游戏。

        

        他生活平稳,性格温和,日子过得一帆风顺。他没有什么忧虑,也没什么烦恼,父母健在,事业小成。再过几年,娶一个贤良女孩,成家生子,一辈子会平稳安定得让人羡慕。

        可是他却走进了这个游戏。

        

        “我为什么会喜欢这个游戏?”在此后的日子里,他悄悄问过自己。

        没有答案,但又象是有答案。

        

        或许他寂寞吧。深深深深的寂寞。

        他厌倦了这种现实中平淡的生活,这种他人看来是如此美好的生活。他渴望波澜起伏,他渴望荡气回肠,他渴望大爱大恨!

        

        但是他又胆怯。

        所以,他选择了这个游戏,这个象古代的江湖的游戏。

        

        他在游戏里奔波、打怪、看风景,偶尔也聊天,他认识了一些朋友,但多半没深交。他的级别不高不低,装备不好不坏。

        怎么看,他都是个普通人。

        

        是的,普通人,他在游戏里、游戏外,都很普通。

        

        2、

        很多人都以为他是个孩子,只有孩子才象他这样张狂,这样肆无忌惮。他组建的帮派是游戏里最强的,他的武功级别是游戏里最高的,他见神杀神,见佛杀佛,他从进游戏开始,就一直红名,红得透亮,红得鲜艳。

        他从游戏里一路走过来,杀人无数。他杀光了他的仇人,甚至杀光了他的朋友。

        

        他在40级的时候,创建了游戏里的第一个帮派。此后,他身后多了一群簇拥者,这群簇拥者也象他一样好杀,他们叫他大哥。他们成群结队,四处肆虐;他们排除异己,强抢豪夺。

        江湖,在他们的刀剑和叫嚣声里沉默。

        

        其实,他并不是个孩子。

        他人届中年,是一家大企业的老总。他之所以这样,是因为他蔑视社会,他自认看清了这个社会的本质。尔虞我诈、弱肉强食的本质。

        真实的社会如此,游戏里又何必掩饰呢?他总是笑着对身边人说。

        

        这天,他带着他的一帮小弟,去新手区游荡,砍了几个不知死活的新手后,所有的人都离他们远远的了。他很得意,在电脑后哈哈大笑。

        可是就在这时候,他突然发现,还有一个人,仍然在他们附近打怪。这个人,或者说这个女孩,仿佛完全没有看到他们,不紧不慢地一箭一箭射着怪物。

        

        他对这女孩有点好奇了,于是拎着刀向她走去。身后,他的小弟们也跟了过来。把女孩团团围住。他仔细打量女孩:身穿一级的布衣,拿着木弓,显然,是个新手。

        “你为什么不逃?”他问女孩。

        “我为什么要逃?”女孩反问他。

        “这里没有人见到我不逃的。”他大笑,一扬手,把女孩砍倒在地:“这就是不逃的下场。”

        

        “就这样吗?”女孩原地复活。她从地上站起身来,淡淡问道。

        他愤怒了,仿佛透过电脑屏幕看见了女孩轻蔑的眼神:“就是这样!”他吼道,又是一刀劈出。

        “原来就是这样。”女孩依然淡淡地说着,又站起身来。

        

        他疯狂地举起刀,又欲砍下。

        这时,突然一柄剑迎了过来,直刺向他。

        

        3、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跑去新手区,或许是怀旧吧,也或许是无聊。他总是喜欢乱逛,然后和遇见的人聊天,然后再忘记他们。

        

        这天,他鬼使神差地,又来到新手区。刚过传送点,就看见很多人在议论:“七杀的人在乱杀人了,我们换地方吧。”

        他知道七杀,这是一个游戏中的帮派,他们的大哥据说是游戏里级别最高的人,也是杀人最多的人。

        他好奇地迎着往外跑的人群,向地图深处走去。

        

        远远的,他望见一群开着杀气、名字血红的玩家围在一起。

        他悄然借着树木和地形的掩护靠近。

        

        原来这群人围着的是一个女孩,其中一个名字最红的拿着刀指着这个女孩。

        “你为什么不逃?”他看见名字最红的人在问。

        “我为什么要逃?”那女孩回答。

        “这里没有人见到我不逃的。”名字最红的人大笑,一扬手,把女孩砍倒:“这就是不逃的下场。”

        

        他心中一惊,闭上眼睛,感觉这刀如同砍在自己身上一般。

        等他睁开眼睛,却惊讶地发现,那女孩没有借机回到重生点,而是带着身上的尘土,又站了起来:“就这样吗?”她淡淡说道。

        “就是这样!”名字最红的人怒吼着,又是一刀劈出。他想,他一定被激怒了。

        “原来就是这样。”那女孩再次倒地,却又站了起来。

        

        他又疯狂地举起了刀  ……

        

        莫名其妙地,他忽然觉得,这场景有点熟悉。

        象什么呢?是了,象很多很多年前的那个巷子,那个他每天走过时,都会在巷头吃一碗豆浆的巷子。

        那天,他也是这样被一些孩子围着,那些孩子很野,很粗壮。他们打倒了他,只为了要他叫一声大哥,他却紧闭着嘴唇,一声不吭。

        

        他一次次地被打倒,又一次次地爬起来,他鼻子流出的血,染红了衣领。

        泪水在他眼眶里打转,他忍着。他其实很想哭。

        

        就在他快忍不住的时候,巷头那个卖豆浆的孩子,一个比他还瘦弱的孩子,突然冲上来,替他挡住了一拳。

        

        那个卖豆浆的孩子呢?他忽然很想念他。

        在此刻。

        

        4、

        今天是她生日,她请了假,等在家里,因为男友要为她办个盛大的Party。

        不过等待的过程真是漫长。

        

        百无聊赖中,她打开弟弟的电脑,在电脑桌面上,她发现一个游戏,网络的,象江湖一样的游戏。

        呵,江湖。现在还有江湖么?世情让人猥琐,江湖早就消失了吧。她笑。

        

        不过笑归笑,她还是点开这个游戏,随意注册一个帐号,登陆进去了。

        她选了一把弓,一件布衣,踏进江湖。

        

        出生地人来人往,俨然一派热闹繁荣的景象。她闲闲地张开弓,射向自己的第一个猎物,几箭过去,猎物应弦而倒。很好,她喜欢这种感觉。

        正当这时,周围的声音忽然莫名地安静了,她看见一群头顶名字血红的人,出现在这张地图上。其中名字最为红艳的那个人,随手砍翻了几个正专注升级的新手。整个公聊频道充斥着他放肆的大笑。

        那些和她一样穿布衣的新手们,纷纷向远处逃去。

        她却未动,依然安闲地拉开弓,射向下一个猎物。这游戏对于自己,本来就是身外物,不入心时,又有什么危险。

        

        这群人很快把她围住。刚才那个名字最红艳的从人群中走了出来,站在她面前,提刀询问:“你为什么不逃?”

        “我为什么要逃?”她很奇怪地反问,难道他们能把自己吃了?

        “这里没有人见到我不逃的。”这人猖狂地喊道,忽然一扬手,把她砍倒在地:“这就是不逃的下场。”

        

        她有一点惊愕,又有一点愤怒!这就是江湖吗?江湖原来就是这样。

        这时候电脑屏幕上,出现一个菜单:你可以选择从出生点复活,也可以选择原地复活。她冷笑一声,选择了原地复活。

        “就这样吗?”她冷冷地说。

        她看见他头顶的红字更艳了,想来他一定也很惊讶吧,说不定开始愤怒,她嘲弄地想。

        “就是这样!”他果然愤怒了,又是一刀劈出。

        她又倒在泥土中,她倔强地又点了一下原地复活。“原来就是这样。”她淡淡地看着他,忽然觉得怜悯。

        他又疯狂地举起了刀。

        

        她忽然觉得厌倦了,她想:这刀下来,我就关了电脑,离开这个江湖好了。男友也应该快到了。

        就在这时候她突然发觉一柄剑迎了过来,架住了正在砍下的刀。

        

        5、

        他挡在她面前,面对着他。

        “英雄救美么?”他嘲笑地看着他,身后的小弟们也纷纷怪笑。

        

        “别欺负人了。”他不理他们的嘲笑,认真地说道。说完,他突然觉得自己很蠢,说了一句废话。他们是不可能不欺负人的,他们游戏的乐趣就是欺负人。

        “出来架梁子要先掂量下自己的实力。”果然,他完全没听进他说什么,抡起手中大刀,劈头盖脸地砍下。

        

        她站在他的身后,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准备关闭游戏的动作停住了,她决定再留一会,观望。

        这才象是江湖,她想。

        

        6、

        两人间的实力相差实在太远,不出几招,他便被他砍翻在地。

        “不自量力。”他鄙夷地打出一句话。然而他的话未消失,地上的他突然又站起来,挺剑向他刺去。

        

        如此反复几次后,他似乎被杀出了血性,站起来的速度越来越快。

        他开始有点心惊,杀得手也酸了,问道:“为了一个陌生人,浪费辛苦数月练起来的ID,值得么?”

        “值得!”他的回答铿锵有力:“为了自己的热血,值得!”

        热血?他心中冷冷一笑,商战的尔虞我诈,早就让他看透这个社会,所谓热血,就是愚昧。

        

        “就是热血,我也要把它杀得凉透!”他也杀出了性子,大吼一声,响彻整个公司。

        

        7、

        实在是太惨烈了,她终于看不下去。

        “你其实用不着这么帮我,我大不了不玩。”她轻轻说道。

        “曾经有人,在我被欺辱的时候,也这样帮过我。”他在不断的倒下爬起的间隙,转头淡然回答。

        

        她心中一下被热热的东西堵住了。

        这就是热血吧?她想,江湖中流传的热血,义气和恨不平的热血。

        她却不知道,他的热血不是来自游戏内,而是来自游戏外,来自多年前一条小巷子里的一个瘦弱男孩。

        

        这时候她的男友推开房门进来了,来接她去生日Party。

        男友捧着鲜花,优雅地递给她:“走吧。”男友笑着,牵住她的手。她接过鲜花,站起身来,准备随男友出门。

        

        临走前,她又看了眼电脑里那个虚拟的江湖,那里面有一个人,正在为受欺负的自己  ---  一个网络上的陌生人,拼死厮杀。她一下站住脚步,回头对男友说:“我不能走。”

        是的,她不能走,她知道自己现在要是走了,就是在这个人的满腔热血上泼一桶冷水,就是在他为弱者拔刀相助的肝胆义气上放一块寒冰。

        “我要陪着他斗下去,我也是有热血的。”她想。这才象是江湖。

        

        她紧紧握着男友的手,看着他充满疑惑的眼睛,安静地说道:“我讲一个故事给你听,你听完后,再决定我该不该走。”

        

        8、

        我一直没有告诉她,我也是个网络游戏的玩家。我也一直没有告诉她,我也喜欢在网络的江湖里游荡,偶尔也欺凌弱者,那是一种快感。

        

        但当我听完她讲述的这个故事后,我沉默了。

        是的,网络的江湖里,除了弱肉强食,除了欺诈和漫骂,还应该有点别的什么。别的什么呢?义气、正气、互助、温暖和热血吧。

        热血,在我们这一代,在我们的生活中,甚至于在我们的虚拟世界里,都太少了。

        

        我坐在她身边,握紧她的手:“是的,你不能走。”我说。

        是的,她不能走,我也不能走!

        

        我迅速打开各大游戏论坛,把这个故事贴了出去,不一会儿,后面跟满了回帖:

        “靠!是真汉子,我们一起去帮他。”

        “大家一起去吧,不要做缩头乌龟。”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他能做到,为什么我们就不能做到……”

        “我建个1级的新人上去帮他砍!”

        “让他坚持住,我们帮会的人马上都来了。”

        “TNND,我去喊朋友们一起来。”

        “大哥,我虽然只有十多级,但我也要来帮他!”

        

        透过这些回复,我仿佛看见,无数的玩家,正从四面八方赶来。这些玩家,有高级的,有低级的,还有许多穿布衣、拿木剑的新手  ……

        

        这网络中的江湖,还是有热血的。

        【江湖】

        热闹的衡阳城,城内红袖招,城外碧草青。

        楚暮云和魏凌波并肩走在街道上,心情舒适柔和。身边行人匆匆,偶尔有一两个熟人向他们挥手招呼。

        “大哥,我们创建个帮派吧。”魏凌波轻语。

        “好啊,不过叫什么名字呢?”楚暮云眯缝着眼睛,看着街边一个穿红肚兜玩耍的可爱小女孩,笑着回答。

        “微梦阁。”魏凌波抬头,远处太白楼上杏黄的酒旗,在微风中飘扬,她悠然说道。

        浮生若微梦,这江湖也是一个微梦,微梦轻轻轻几许?魏凌波知道,自己终有一天会梦醒而去。

        但是楚暮云知道吗?

        魏凌波一走出村子的时候,就遇见了楚暮云。

        那时她是豆蔻年华的少女,他是懵懵懂懂的少年。她爱上了他的名字,楚天辽阔的暮云,不正是自己盼望潜入的深深江湖吗?

        而楚暮云,也一眼被这个站在桃花树下,这个孤单伫立的女子所吸引了。因孤单而显得分外温暖柔和的女子。

        他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干净笑颜,走上前去,对她说:“我们一起结伴远行吧?”

        江湖路是艰辛的,开始的时候他们很穷,而且要时刻提防野外的猛兽和流寇的袭击。

        他们每天总要负伤很多次,逃跑很多次,饥饿很多次……

        但也正是这样窘迫的生活,把他们彼此间的感情,慢慢地培养出来了。

        患难之中,少年楚暮云用自己单薄的肩膀,尽心尽力地呵护着魏凌波、保护着她,象情侣,又象哥哥。而魏凌波,也在仆仆的风尘里细心地照顾着这个粗枝大叶的男人,为他包扎伤口,缝补浆洗衣裳。并柔软纤弱地依赖着他,让他保护着自己,呵护着自己。

        因为她知道,自己的依赖,就是给他的温暖。

        他们就这样一路搀扶着,跌跌撞撞地走过来。

        一路上有欢笑,有泪水,有凝望,也有许多的争执和委屈。

        现在,这些都是往事了。

        太室山屠龙,少林寺一战,楚暮云和魏凌波已经跃身为江湖有名的侠客,他们也积蓄了不少财物。再不用为生计辛劳。而不久后,他们将还会拥有自己的帮派。

        一个叫“微梦阁”的家。

        站在太白楼二楼的雕花木窗后,微醉的楚暮云指着街上一个匆匆行人,问身边魏凌波:“凌波,你还记得他吗?”

        “当然记得。”正在给他倒酒的魏凌波微笑回答:“那时他是你的敌人,总是追杀你,要你让出我来。”

        “现在他可没我们厉害了。”楚暮云也笑:“他还是孤单一人在这江湖里行走?”

        “是的,那天我在洛阳驿站遇见他时,攀谈了一会,他还是孤单一人。”身后魏凌波淡淡地回答。

        “如果我退出江湖,他或许是唯一值得托嘱照顾你的人,他对你可真是一片痴心。”楚暮云轻弹手中酒杯,又笑了一下,戏谑地感慨。

        “这不公平。”魏凌波大声抱怨。

        “为什么?”楚暮云收回视线,转头看向魏凌波,好奇地询问。

        “你可以把我送出去,而我又能够把你送给谁呢?”魏凌波幽幽地反问。

        楼下有人拉起了二胡,声音呜咽缠绵。

        两个人都沉默了,不再说话。

        早些年的时候,曾经有个女孩喜欢楚暮云,那是个好女子,剑术高超。

        那女子在西安与他们邂逅,便随着他们一起闯荡。他们一起去南淮泛舟,一起去华山欣赏云海,一起在洛阳的桥上看水,一起携手冲入太行山寨,斩杀贼首而归……

        那是一段充满友情和激情的快意生活。

        直到一天,那女子突然告诉魏凌波,她已经爱上了楚暮云。

        当时两个人都懵了,魏凌波慌张地问:“姐姐,你怎么会爱上他?他那么笨、那么傻。”

        楚暮云则张口结舌,不知道说什么好。

        楚暮云最终没有接受女孩的爱,因为在这江湖里,他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是谁,他知道,魏凌波知道,那女子也知道。

        那女子在第二天,就离开了这个江湖。

        衡阳烟雨,一雁掠过,鸣声清澈。

        从悠悠往事里惊醒过来的两个家伙,相视一笑。

        这时从楼梯口走上来一个人,这人看见楚暮云和魏凌波,欣喜地大叫一声:“大哥!凌波!”

        楚暮云和魏凌波闻声转头,看清上楼人的面目后,脸上也都露出惊喜的表情。

        “小鱼,好久不见,你去了哪里?”

        小鱼是魏凌波和楚暮云相识第三天时,在太行山遇到的第一个伙伴。那时太行山的群虎,正在围攻他。楚暮云和魏凌波仗剑而上,替他解了围。

        后来他便和楚暮云、魏凌波一同结伴而行。

        小鱼是个快乐的少年,每天总是无忧无虑,他对楚暮云和魏凌波说,我们要永远在一起,大家做好兄弟。

        但在半年后,这个家伙却突然消失了,没有任何先兆。

        想不到今天却在这儿相逢,三个人都很高兴。

        楚暮云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问他:“去了哪里?怎么也不和我们说一声就失踪了。”

        小鱼脸上一红,低声回答:“和一个女孩,去了另外的江湖。”

        “哦,是谁能有这么大的诱惑?”楚暮云和魏凌波都露出感兴趣的神情。

        “大哥还记得吗?那个被我们救了的清风楼女堂主。”

        “原来是她!难怪遇见她后,你就老是莫名地发呆。”

        互道完离别的想念,小鱼围着楚暮云和魏凌波转了一圈,突然笑着询问:“大哥,凌波,你们成亲了没有?”

        在一旁一直笑吟吟的魏凌波顿时脸上飞红,她没有回答小鱼,而是转头望向楚暮云。

        楚暮云笑笑:“我们不在这江湖中成亲,日后如果有缘,希望能在江湖外请你喝喜酒。”

        说完,楚暮云迎着魏凌波的目光,反向她望去。这目光里的意思,魏凌波是知道的,她感觉脸上发烫,垂下了头。

        出了酒楼,与小鱼辞别,两个人缓步来到城外河边。只见绿水涟漪,石桥苔碧,远处村庄隐隐,炊烟飘荡,有鸡犬唤儿声遥遥传来……

        真是一幅绝美的桃源风景。

        魏凌波领先走到桥上,倚着石栏而立。

        楚暮云随后而至,站在她身旁。

        “大哥,还记得我们当年的愿望吗?”魏凌波看着桥下流水,轻轻问道。

        “记得。”楚暮云悠悠回答:“我们要去那村庄里,买两间竹屋,一个院落,种三棵梅树,四五株芭蕉。你住东间,我住西间。晴天,我出门耕作打猎,你在家收拾打扫,下雨天,便一起听雨,一起读书。对么?”

        “难得你还记得。”魏凌波盈盈一笑,转过身来,背靠着桥栏,眼睛望着楚暮云。

        “大哥,你说,这样的生活,是在江湖外,还是江湖内呢?”

        楚暮云心中一热,不敢看魏凌波那清澈的一双明眸。

        他低头思索良久,抬头回答:“这样的生活,只存在江湖内。”

        “那就是了。”魏凌波抬手拂去楚暮云肩上的落絮,在她心中,眼前男人何尝不是一个柔弱的孩子?

        呵,孩子。她有些惘然:“大哥,我们都是这江湖内的人,无法在这江湖外生活。你明白吗?”

        “微梦深深深几许?”魏凌波再度转过身,看着桥下的流水浮萍,轻轻低吟。

        她身后,楚暮云伫立良久,他细细品位着魏凌波的话。那些意思他是明白的,但又不明白。不明白的是什么呢?是这江湖内和江湖外的人心吧。

        “下了吧,夜深了。”他看着魏凌波瘦弱的双肩,终究还是无语。

        “嗯。”魏凌波收回看着桥下流水的视线,低声应道。

        然后,她走下桥,盘膝坐好。

        就在两人鼠标即将点上“离开游戏”的按钮瞬间,两人突然一起开口:“明天还来吗?”
        两人一愕,同时微笑。

        “来,我还等你送我竹屋呢。”魏凌波嫣然回答。

        “我也来。”楚暮云看着魏凌波,肯定地点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