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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灾多难



                                            多灾多难

        1974年秋天,生产队种了五百亩小麦,还是让我拉那个双腿耧,村西头的德林老爷爷是耧把式。

        与往年一样,为了省鞋,我仍然是赤脚拉耧,因为在松软的耕地里拉耧是很费鞋的,再说妈妈做一双鞋很不容易,前后至少要十几天呐。

        从十月一日起,五百亩小麦整整种了一个月。十月三十一日那天傍晚,所有的小麦全种完了。

        总算全种完了,大家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最后在地头上,我怕种不到地边,就用力拉了最后一下。

        没想到耧把式过早地把耧提起来了,我用的力扑了空,向前猛的一个趔趄,一脚踏上了地边的大龙沟。

        沟坡上种的黄豆刚刚用镰收割完,露出一丛丛高达两三寸的尖尖的豆茬。

        我一脚猛踏过去,正好踩在一丛豆茬尖上,一丛筷子粗细的豆茬从我的右脚心扎了进去,穿透了我的脚面,脚背上露出来两指高血淋淋的豆茬。

        我‘啊’地尖叫一声,慌忙解下身上拉耧的绳子。大家围过来一看,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吓得耧把式脸都变了颜色。

        我忍住巨疼,口中直说没关系,一咬牙,把脚从那丛豆茬上拔出来。‘呼’的一下子,立刻有一股鲜红的血,从我那泥泞的黑乎乎的脚心脚背同时涌了出来。

        我顾不得钻心的疼痛,用左脚跳着,一跳一跳地蹦回家去。鲜红的血迹也一直顺着我的足迹追到了家。

        我用冷水冲了冲脚上的泥,红红的血水和着泥水淌了一地。

        妈妈一边帮我用水冲着,一边紧张地转来转去,心疼的不知怎么办才好。

        我家有云南白药,这是多年前从北京带回来的。

        妈妈找来云南白药给我敷上,用布包好。我只觉得脚里面一拱一拱的疼。但是我对爸爸妈妈说:“没事儿,几天就好。”

        因为我知道自己的体质非常好,无论何时负伤,从来不会被感染。我如果手上被刀子割了口子,只需用手按住不动,一会儿就能封上口。

        我的伤口恢复的很快,几天后便结了痂,痂脱落后形成了一块闪亮的粉色的疤。这次受伤我在家呆了一个星期,脚刚一能沾地,我就又去下地干活了。妈妈嘱咐我要随时多加小心,我点头应允。但好景不长,没有很久就又出了点儿事。

        这一天我去宫村赶集,刚走到东边小学校附近,有人喊我,说是四川的姐姐来信了。

        我到学校取了信,随手打开,骑上车子,忍不住骑着车边走边看。

        秋天的路边有许多紫穗槐,长有一人来高,这是编筐的好材料。农村都是土路,有时骑车距离远一点视线就会被路边的树和灌木挡住。

        我骑着车向北走,骑的很快,双手撒开了车把,拿着信聚精会神地看。

        到了大杨先务村西边的丁字路岔口的时候,我只听见‘咣’的一声巨响,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人就从车把上方飞了出去。

        浑身感到一阵巨痛袭来,我已经趴在大路中心,而自行车在离我很远的地方向西倒着。

        我趴在地上回头一看,从丁字路口的东边不知何时骑过来一个卖豆腐丝的老头儿,他双手按住自行车大梁,哈腰躬背,猛向西骑,而且没有车闸,他低着脑袋向前冲,一下子撞到我的自行车的斜梁上。我猝不及防,从车把上飞出去足有几米远。

        这一下把我摔的不轻。我左手拿着信,右手按地,想从地面上爬起来,可是手怎么也使不上劲儿。

        那个卖豆腐丝的老头儿一动不动地趴在车把上,看我能否起来。

        我向他示意,我起不来了,让他过来拉我一把。谁知老头儿仍然一点儿都没挪窝儿。

        我火了,冲他大叫:“我起不来了,快拉我一把!”

        老头儿非常机灵,他提高声音又问了我一句:“你是真的起不来了吗?”

        在得到了我肯定的答复之后,老头儿转身向南蹬上车猛跑,临走时说了一句至今让我哭笑不得的话:“你要是能起来我不敢跑,你起不来了我再不跑还等什么呢!”

        我趴在地上怎么用力也爬不起来。正在这时,有一个过路人把我扶了起来。我用左手按住自行车把骑回了家,右手还是不能动。

        经过医院检查,我右手腕部骨折。爸爸到东庄花五块钱买了一付专治跌打损伤的膏药,据说是祖传秘方,回家后给我敷在腕部。

        过了很长时间骨折才恢复,伤好后,握力己大不如前,而且骨伤处鼓起一个包。

        事后我找到那个卖豆腐丝的老头儿,姓杨是望海庄人。我对他提起来那天的事,他失口否认曾有此事,并说根本不认识我。

        毫无办法,我只得无可奈何地走回家去,心中却暗暗地佩服老者精于世故。

        初涉姻缘

        我的几个弟弟都非常能干,二弟建民被选为生产队长,而三弟伟民则当了大车把式,自己赶着双套的马车来来往往。那些大骡子大马在他的指挥下非常听话,他有时甚至赶着大车去山里拉煤拉白灰,一连几天才回来,真不简单。

        家中的活儿我们大家都抢着干,从不用爸爸妈妈督促。像挑水浇菜,推土打墙,喂猪起粪,割草喂羊;没有一件事不是这样,爸爸妈妈看在眼里,喜在心上。

        村中的出纳员王玉贴出了工分统计表,我一看我们家的积肥分应是60分,可是他给记成600分了,我找到他,指出他的错误。他惊讶地说:“我当出纳员这么多年了,从来没有人多给了工分还找来,都是多给了不吭声,少给了才找来,你是唯一的一个既诚实又正直的人。”

        王玉的儿媳生小孩难产,造成大出血,生命危在旦夕;伟民二人前去,每人输了200CC的O型血,救了她们母子一命。后来她又长了奶疮,听说仙人掌能治此病,便把我家唯一的一棵仙人掌给她拿去。

        这年的年终决算结果公布了,我们全家一年才挣了182块4毛钱。

        多年来,由于决算款不能兑现,拿不到钱。今年爸爸便用这钱买了生产队的木料,为家中盖房做准备。

        隔壁老叔家的妹妹结婚了,嫁给了门头沟二姑家的表弟,而这个表弟与我同岁。

        张富在地里干活儿的时候,悄悄的问我,说固城那村有一家,姐妹四人,有心招婿,问我是否乐意,如果行他愿意作媒。

        我根本就没有这心思,父母年迈,弟弟年幼,我哪里顾得上考虑我自己的问题,再说我也舍不得我亲爱的爸爸妈妈,所以当时就婉言谢绝了。

        初冬的太阳只有中午才有点儿热气。我用擦子把白薯擦成片,再把它晾在房顶上晒成白薯干。我爬到房顶上不停地翻动这些白薯片,好让它干的快些。

        我家门前是一条大道,经常有一些人从门前经过。

        我正在屋顶翻动薯片,有几个姑娘骑车从我家这门前经过。她们一边歪头向院内观看,一边高声谈论着,我清楚地听见了她们之间毫不掩饰的谈话。

        一个穿碎花上衣的女孩儿说:“哎!你们快看呐,我说得就是这家;几个大小伙子又漂亮又能干,就是全得打一辈子光棍,成份那么高,谁敢嫁给他们呀!”

        声音渐渐远去了,我忿忿地从房上下来,心里真不是滋味.。

        我和二弟建民都是20多岁的大小伙子,如果在别的家庭,早已有人上门提亲,但是我们的地位卑微,从来都没有人敢登我们家门,很多人见了我们唯恐避之不及,我们哪敢有非分之想。

        再说一大家子人,兄弟就四个,只住在几间又黑又潮湿的低矮的小土房里,况且又是黑五类,这女孩儿说得对,谁敢嫁给你们呀!

        再说万一真的有人看上了,这间小土房能容纳下那么多人吗?

        我与爸爸妈妈商议,决心盖几间像点样儿的房子,我们开始做这方面的一切准备。

        为了凑齐盖房的木料,爸爸到东韦坨请大舅二舅帮助买了两间房料,共有12根榆木檀条,每根25块钱,用一辆大车拉了回来。

        我骑车到处去转,看见有合适的木料就买回来。

        我看见南苑附近有个木材厂,里面卖一尺多长的小木板,每斤一毛四分,我买了一百多斤。二弟和三弟用它打了一个柜厨和椅子等家具。

        我在北京的大街小巷吆喝买木料,在西单劈材胡同5号碰见一个老太太,她说她想卖一根木头。

        这是一个深宅大院,高大的瓦房圆圆的明柱,显得非常富丽堂皇。

        老太太用手指了指墙根一根圆圆的松木,说:“你看这根木头怎么样?我只要13块钱。”

        我仔细的看了看这根木头,直直的没有一点儿弯,直径大约四寸,长度不下三米。

        我没有一点儿犹豫,这根木头值这个价儿。便很痛快地给了老太太13块钱。

        这时,老太太的女儿下班回来了,见面后我非常礼貌地向她问好。

        刚一见面,她就让我称呼她老姨。这使我感到非常亲切。

        这是一个非常年轻漂亮的女人,长的很标致,举止谈吐非常大方,温文而雅,一看就知道是一个有身份,文化素质非常高的人。

        老姨详细的询问了我的情况,留我在家中吃了饭,并让我以后来京就住在她家。临走时说想要我一张照片。

        我与老姨初次接触,就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没有任何拘束,很谈得来。

        老姨告诉我,她在东北依安有一个姐姐,那儿有一个外甥女叫晓梅,年方20岁,很想给我介绍,不知我意下如何。说完并递给我一张四寸的晓梅的照片。

        照片上,一个很文静漂亮的大眼睛女孩在向我微笑。我对老姨说:“人很不错,但人的交往在缘份,我先试试吧!”

        我把这根三米长的松木竖着绑在自行车上,连夜骑回了家。

        到家后,我把在北京遇到的事向爸爸妈妈讲了,并照了一张相片给北京的这个初次相识的老姨寄去。

        以后我又骑车去了几次北京,每次都住在老姨家,老姨待人热情诚恳,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虽然我和晓梅的事,因为我复杂的家庭背景而没有成功,但我还是非常感激老姨,她毕竟使我感到人间自有真情在。

        通过这件事我才知道,像我这样的没有任何政治地位的人是不应该成家的,甚至连想都不要想,但是我这人一生要强,总想盖几间像点样儿的房子给他们瞧瞧,争一口气。

        阳春三月,大地复苏,我们请了许多人,用去了200多斤细粮,脱了六千块大坯,做好了盖房的第一步准备工作。

        村中的党支部书记听说了这件事,竟大发雷霆,勃然大怒,极力阻挠说:“一个臭地主还想盖房?还想娶媳妇?这不是要造反吗?等着断子绝孙吧!”

        他立刻让治保主任通知我们:盖房没有经过上级有关部门批准,不准盖!

        生产队的大马车拉了几天,才把我们辛辛苦苦脱的坯拉光了,全部拉到村西的老坟边,在那儿盖了一溜八间大北房。

        我们的盖房计划就这样夭折了。

        我们被剥夺了一切作人的权利,不许串亲访友,不许升学就业,不许参军当兵,不许领救急粮,再加上不许盖房。

        事后生产队给我们60斤老玉米作为补偿。

        喜怒哀乐

        伯父看到我们家的小土房结实耐用,就让我们推了些土,找人也堆了三间小土房。

        几年来,伯父伯母的一切生活锁事都由我和弟弟共同照顾,从挑水到分粮食,从磨面到分柴禾,大事小事全都被我们包揽下来。伯父为人谦和,与父亲很谈得来,妈妈也每天前去探望,与伯母聊会儿天,可以减轻心中的压力。

        1975年的春天,海河工程是在我们公社的西宫村附近进行的,叫做引清工程干渠。

        在西宫村的南面挖一条引水渠,在与清河衔接的地方筑一座大坝,控制清河的水,需要时随时可以把清河的水放进来。

        这次工程工期计划一年,过了正月十五我们就进驻了工地。由于我长期挖河,经验比较丰富,连队施工员冯温让我负责一个排的技术工作。

        当时一个排有两个班,这两个班日夜轮流作业,在同一个地段挖土,歇人不歇马。

        我带着一个班上夜班,小申带着一个班上白班。一上班我就发现,我的班子里全是五十多岁的老头儿和十几岁的小孩,全是第一次来海河的,不仅没有任何工作经验,而且干活儿也非常吃力。

        经过调查我才知道,小申在暗地里作了手脚,把我这里能干活儿的人全换到他那班里去了,把一些老弱病残全塞到我这里,可是任务却都是一样的。这样一来,我这个班的工程进度就非常吃力。有好几个小家伙都是17岁,都是第一次上海河,完成任务很困难,我有时就去帮助推几车。

        修筑拦河大坝的时候,让我负责浇涛予制板的工作。

        这项工作是要求非常严格的。

        水泥、沙子和石子的比例是一比二比三;要求沙子与石子必须全部用水淘净,连续淘洗三遍,直至沙子变成不含一点儿土的纯净沙;石子也同样严格,要达到洗石子的水必须一清到底,只有这样水泥才能达到最佳效果。

        钢筋用手指粗的镙纹钢,绑好之后灌入水泥,用震荡棒捣实,让里面没有一点儿空隙,这就算合格了。

        经过24小时后,上面盖好草帘上洒些水。以后的时间要不停地洒水,至少保养28天,水泥的硬度才能达到要求。

        予制板长2.5米,宽1米,厚60公分,每天要求我们制作六块。连续制作八个月,才可以完成任务。

        在干了两天之后,我发现人员的安排上存在着巨大的浪费,就大胆地进行改革,把所有的人员分成四个组,每组进行单独作业。

        通过实践,证明我的改革是成功的。每个组一天能浇注12块,工作效率是原来的8倍,八个月的活儿,我们一个月就完成了。剩下的任务就是保养,只要每天往予制板上洒些水就可以了。

        任务的提前完成,使上级领导感到有些出乎意料,这样一来,节约了大量人力物力。

        我认为工作量已经大大减少了,可以缩减人员,降低消耗。于是我就向领导建议,得到了采纳,只留下了十几个人,工作量也比原来减轻了许多。

        我们虽然提前完成了任务,但是建筑大坝的其它工作却不能提前完成,以至于我们予制板的保养工作干了半年以上,质量合格率达到了百分之百。

        由于任务的提前完成,使我有充裕的时间到村里转转。

        我的好友贾尚清就住在这个村里,那天我到他家探望。

        这是一个典型的农家小院,里里外外收拾的干干净净。

        大婶是一个极好的人,不仅精明能干,而且待人热情诚恳,对我就像一家人一样,使我深受感动。

        小贾有两个如花似玉的妹妹,大的叫小娥,小的叫小霞,待我如亲哥哥一样,我每次来到小贾家,都能感受到家庭般的温暖。

        一天深夜,小贾来找我,说小妹病重,让我速去。

        我赶到小贾家,只见妹妹小霞静静地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已经奄奄一息了。

        我一见顿时泪如雨下,急忙催大婶送医院。然而,一切都来不及了,小霞就这样停止了呼吸。一个十六岁的女孩,正是鲜花一样的年龄,却过早地凋谢了,被普普通通的肺炎夺去了生命。

        农村落后的医疗条件使我震惊了。老百姓有病往往得不到最佳的治疗时机,小病往往酿成大病,许多人因此白白丢掉了性命。

        小霞的离去让我一连多日非常难过,我不仅为这年轻的生命惋惜,也为我们将来的命运担忧。

        这么多年来,我每次睡觉作梦时都是还在北京,从来没有梦见过农村,但是真正回京的希望是那样渺茫,也许我将永远留在这里,真的做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吗?我不敢往下想。

        我离开北京快十年了,但是这么多年来没有报纸看,也没听过广播,任何外界消息得不到,真正成了与世隔绝的人。

        虽然我酷爱学习,有时抽空看一些从北京带回来的课本,但那都是从小学一年级到初中的课本,都是旧知识;我渴望能够得到新的知识和信息,但又无法得到,我为我的处境感到悲哀和焦虑。

        宫村是我奶奶的娘家,那村的刘忠是我表叔。

        工作之余,我到他家探望。

        表叔家在宫村二街,三间正房,一个干干净净的农家小院。窗前种着两排鲜艳的美人蕉,有黄色与红色两种,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非常美丽。

        表叔与表婶是普普通通的农民,处处精打细算过日子,搞得井井有条,家境还可以。

        我们茶余饭后聊起家常来,最让表叔牵挂的就是表弟的婚姻问题;表弟与我同岁,长得一表人材,精明强干,但是婚姻问题迟迟未能解决,表叔和表婶对此真是一筹莫展。

        我们正在聊天,外边传来一阵‘咚咚’的脚步声。门开处,跑进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蹦蹦跳跳地非常活泼,一进来就像小鸟一样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长得也非常可爱。

        原来这就是表叔的小女儿,我的小表妹焙君。

        时间已经不早了,我与表叔告辞。

        临出门时,表妹问我何时再来,我随口回答说过两天吧,表妹却对我说:“真的过两天吗?不许说话不算数,咱们拉钩,谁不来就是那个!”

        说完话她伸出小手指与我拉钩,我不得不照办,心想:真是个小孩子。

        表叔表婶看着我俩哈哈大笑,第一次见面表妹就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为了守信用,一诺千金,我真的在第三天去了表叔家。没想到家中只有表妹一个人,别人都不在家,而她似乎是在专门等着我的。

        我看表叔不在家,就想找个借口回工地。没想到表妹拉住我就是不让走,而且特地给我准备了许多好吃的东西。

        表妹永远有问不完的话题,我一边吃一边回答,她那天真无邪的样子往往惹得我发笑。

        她随手掐来一朵美人蕉的花瓣,让我给她戴在头上。

        她对着镜子照了又照,然后问我好看不好看。红红的美人蕉映在青春少女娇嫩的脸上,光彩照人,真是一幅美丽的图画。

        我由衷地赞美了几句,表妹小脸一红,照着我的肩膀打了一拳,跑了。

        我们工地北边是一片棉花地,我每天从工地回来都要路过这里。沿着水渠一直向北,两边的田间经常有人干活儿,时间长了,便不亦为然。

        可是这一段时间以来,我在前边走着,总觉得后面似乎有人看我,不由得心里发毛。有时我猛地一回头,就会看见一个长发女孩儿在后面不远处痴痴地看着我,她见到我回头看她,四目一对,她立刻害羞地低下头去,一连几次都是这样。

        后来她见我看她,便不好意思起来,远远地看到我过来,便扭着两条长长的大辫子跑向远方。

        这天,我正同往常一样,沿着水渠向前走着,突然‘啪’的一声,不知是谁扔了一个土块砸在水里,溅了我一身泥水。

        我抬起头来向四外张望,发现不远处有一个穿着玫瑰色花裙子的女孩儿,正在向我这边张望,准是这小丫头!就是总在后面盯着我看的那个女孩儿。

        我装作非常生气的样子瞪了她一眼,继续走路没有说一句话。

        她并不回避我的目光,眼晴直盯盯地看着我,见我走远了,哈哈大笑起来。

        第二天,我又经过这里,走到半路上,不知这个女孩儿从哪儿冒出来,站在狭窄的龙沟上,拦住了我的去路。

        我站住脚,距离她足有两米远。我警惕地看着她,不知她又要搞什么花样。

        “嗨,还真生气了?昨天叫你为什么不理我?”她一边用手卷着裙边,一边歪着头调皮地问我。

        “我又不认识你,为什么要理你?”我注视着她的脸,随口回答。

        昨天我没注意,今天离这么近,我这才发现,这个女孩儿有着与众不同的大眼晴,长长的睫毛一眨一眨的,长得非常美丽。小巧的嘴唇说起话来像炒豆一样干脆。

        女孩儿微微一笑,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大大方方地对我说:“那好,咱们认识认识,我叫小莲,今年18岁。你不认识我,你天天在这儿走,我可认得你,我们这儿的人谁不认识你呀,你就是大春!”

        老天!不知什么时候,她居然连我的小名都打听清楚了,我对她的回答感到非常惊讶。

        我真不知对她说什么好,只好推说自己有急事,从她身边绕了过去。

        深夜,四周围静悄悄的。一个弯弯的月芽爬上了树梢,几颗明亮的星星在向我眨着眼睛。我第一次失眠了,翻来复去的怎么也睡不着。

        小莲的影子总是在眼前晃来晃去。一连一个多月了,她总是在相同的地方等我,虽然我每次看见她尽量想办法躲开,但是当我看见她那期待的眼光里闪动着晶莹的泪花时,心中却觉得很不是滋味。

        我非常自卑,她像鲜花一样美丽,我却一无所有,全家人只有几间小土房,我连自己都吃不饱,怎么能照顾她呢!

        不行,她跟我在一起,只能受苦受累,那真是太委屈她了。

        可是,她那样痴情,会不会因为我拒绝了她而使她受到伤害呢?

        当断不断,必成后患!这句话是谁说的我并不知道,但是我觉得有一定的道理。

        对,就这么办!直接拒绝她,免得麻烦。

        我想到这里,觉得只有这样才不会让她受委屈,毅然打定了主意。

        第二天,我又在老地方见到了小莲,见到我主动与她说话,小莲非常高兴。

        我开门见山地告诉她,我们在一起是不合适的,请她另谋高就。

        小莲一声不吭地听完了我的话,低着头摆弄着裙角。

        我走上前去,想问她是否听清楚我的话。没想到她猛地扑到我身上,竟然‘哇’地一声哭起来,我紧紧地抱住她柔软的身子不知所措,唯恐她瘫倒在地上。

        小莲在我的怀中哭得很伤心,她不停地抽泣着,颤栗着的身子在上下抖动,柔软的头发紧贴着我的面颊,我闻到一股少女的芳香。

        突然,小莲用力挣脱我的手,用两个小拳头不住地在我胸前乱敲,打了足有七八下,扭过头掩面哭着逃走了。

        我像个木偶一样呆呆地楞在那里,头嗡嗡地乱成一团。

        从那天起,我再也没有见过小莲。两个月后,听说她大病了一场,远嫁了它乡。

        男人结婚是为了组成家庭,女人结婚是为了改变一生,女人一生的最大心愿是要男人爱她,如果没有爱,女人便没有了一切。

        我不懂女孩儿的心思,愚蠢地认为自己不能给她物质享受,就是不能给她幸福。

        许多年过去了,我只要一想起小莲,心就像被人扎了一把刀子,在不停地滴血。

        百里飞车

        1975年8月份,我从海河工地回到了家。

        8月14日那天,小毛找到我,打算跟我一起去天津换粮食。在天津北郊,一斤新打下来的小麦可以换一斤半玉米,很合算;我满口答应,决定我们俩一块儿去。

        吃过晚饭,我俩收拾停当,我给自行车打足了气。爸爸帮我装上共计130斤小麦,分装在两条口袋里,我找了一条麻绳拴紧。

        月亮一骨碌就从西边落下去了,满天繁星,四周围安静极了。

        我和小毛一前一后,悄悄地出发了。

        我们沿着公路经过固安、永清、信安、堂二里,又过了王庆坨和杨柳青,最后我们来到了天津北郊。

        天刚蒙蒙亮,街上还没有多少行人,我俩蹲在路边等候。

        过了一会儿,大街上的行人逐渐多了起来,我俩逢人就问,要不要上好的小麦换老玉米。我把口袋口打开,露出里边的小麦让路人看,我们的小麦是‘农大45’,是优良品种,麦粒又白又饱满。

        这时有一个老太太走上前来,打开口袋看了看里面的小麦。我赶快凑上前去,抓起一把麦子让老太太看:“老太太您瞧瞧,这是‘农大45’,多好的麦子啊,粒大皮薄,出面率高。”

        我们的麦子又干又白,老太太用手撩了撩看看里面有没有土,我们的麦子很干净,老太太对麦子很满意,让我们跟着她走。

        到了她家,老太太的儿子走出来,拿了一杆秤一称,我的小麦是128斤,小毛只有116斤。

        一斤小麦换一斤半老玉米,我一共换了192斤,分装在两个口袋里,捆紧。

        我和小毛初战告捷,心情格外地好,骑上车子就往家赶。

        小麦一斤只能出八两多面,换成一斤半老玉米,等于一斤变两斤,就可以多吃好多天呢。

        我和小毛有说有笑地驮着粮食顺着公路往回骑,前面就要到杨柳青了,怎么公路边那么多人呢?

        我和小毛交换了一下眼色,这儿是不是公路上设的卡子?如果是设的卡,他们拦住你,不问青红皂白,把粮食按投机倒把全部没收,弄不好,连自行车也会被扣下呢!

        这可是我们全家半个夏季的口粮啊,真要被扣可就惨了。

        看看快到跟前了,突然跳出两个人来,站在公路中央,张开双手拦住我们。

        我们俩早有准备,我对小毛说:“冲过去!千万别停下!”

        我们俩向前猛蹬,骑得飞快。我右手挥舞着一个打气筒子,使人不敢上前。

        这俩个人看见我俩的样子,大有拼命三郎的架势,怕我手中的打气筒子碰到他,闪出了一条路,我俩猛的窜过去。

        我听见有人在高喊:“快!别让他俩跑了!”

        我回头一看,只见刚才那两个人,每人骑了一辆自行车,从后面向我们追来。

        我俩不顾一切地向前猛冲,只听见耳边风声呼呼直响,我俩已经过了杨柳青,可是那两个人还是在后面紧紧咬住我俩不放。

        前面出现了一辆双套大马车,大车装了满满一车货物,一匹大白马驾辕,两匹大青骡子拉套,在公路上不紧不慢地走着,远远传来一阵‘哒哒’的马蹄声。
        小毛在前面飞快地骑着,我一步不落地在后面紧跟。

        当骑到马车旁边时,小毛突然车速慢了下来,他想回头看看我是不是紧跟在他后面。

        我一看他车速减慢,顿时吃了一惊,我距离他这么近,如果当时急刹车,车上带着200来斤粮食,加上我和车子的重量,至少也得400多斤,速度这么快惯性肯定很大,当时不可能一下子停住,两辆车如果撞在一起,后果不堪设想!

        可是右边是一辆大马车,左边是深深的公路道沟,这时我的车与小毛的车已近在咫尺,情况非常紧急,我来不及多想,说时迟那时快,我一歪车把,躲开小毛的车子,向着那辆马车前面的骡子冲去。

        只听见‘哐’的一声巨响,我连人带车重重地撞在了拉套的骡子屁股上,那匹骡子被我撞得一下子坐在地上,而我却歪歪斜斜地继续向前冲,一点儿速度也没敢减,却惊出了一身冷汗。

        我骑出去很远了,还隐隐约约的听见后面大车把式愤怒的叫骂声:“找死呢!小兔崽子!把我的骡子都撞坏了!”

        我俩一直骑到王庆坨,足足跑出至少三十里地,才甩掉了追我们的两个人。

        过了堂二里和信安,听说前面永清还有一道卡子,为了避免发生遭遇,我俩绕道向北,沿着乡间土路绕过永清。

        我带着两袋粮食,在乡间那坑坑洼洼的小路上走,真怕车子出差错。这辆凤凰加重自行车真叫棒,无论我带多大份量,多么不好走的路,这么多年就从来没有断过一根条!

        直到下午三点多钟,经过千辛万苦,我俩总算平安赶回了家。

        事后小毛说,你真把我吓坏了,把骡子撞倒了你却没事。

        我告诉他,当时一着急,就顾不了那么多了,而且如果我们两辆车子撞在一起,肯定是车毁人伤,再也走不了了。

        后来我们又去天津北郊换了两次粮食,第二次建民换回来208斤高粱,第三次我换回来199斤玉米,其中50斤是用钱4毛8壹斤买回来的。

        通过三次换粮食,使得1975年我家的粮食发生了根本性变化,勉强维持到了秋收。

        祸从天降

        1975年我根据实际情况,调整了我家的经营策略,把以前买口粮的钱投入到买猪饲料上来,一年之中我交了三头肥猪,挣了不少猪分和粪分,年终决算应得款231块8毛7分,跃居全村第一位。

        我们村只有不到40户人家,其中只有8户余款,其余的人家都是亏款户。

        我家挣款最多虽然只有200多元,但是余款户的第二名却只有13元,这之间巨大的差距使全村人震惊了,他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不明白这差距是怎么造成的。因为这七户余款的总和也只相当于我们家的几分之一,这些人的议论有羡慕也有嫉妒。

        决算结果公布后的当天晚上,红头与黑子便跑来向我打听致富绝窍,我仔细地向他们讲了大力发展养猪的技术,毫无保留地将我的经验教给他们。

        怎样报答我呢?我的好心换来了什么你绝想不到。春天我在院墙四周种了一圈向日葵,当向日葵长到一人高就要开花结籽的时候,我发现花蕊处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所有的向日葵长着茂盛的叶子和粗壮的杆,却都成了绝户。被人把中间的心掐去了,再也无法开花结果了。有人告诉我这都是红头干的,他嫉妒我的养猪能力,嫉妒我的一切。

        果然,在新的一年里,他俩养猪的成绩与我不相上下。但是他们不仅丝毫不感激我,却反其道而行之,后来发生的事绝不是偶然的,他们阴险地搬弄是非,造谣中伤,无中生有,想方设法诋毁我的名誉,对有些事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我家的突然崛起却使有些人恨之入骨。

        在村干部工作会议上,村党支部书记忿忿地点了我的名,说我鬼点子太多,一定要好好地整我一下,给我点颜色看看。

        会后,忠曾大叔暗地里告诉我,要注意着点儿,他们要找碴儿。

        果然,几天后,我和往常一样,在早晨向村干部请了假,准备去宫村赶集。

        治保主任特意问了我一句:“你去的是宫村集吗?”我随口答道:“是宫村集。”

        我回答完向家走,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儿,治保主任以前从来没有问过我上集的事,今天是怎么了?为什么这么关心我?

        我想起了忠曾大叔的忠告,觉得有问题,就多了个心眼儿,趁人不备,悄悄地拐了个弯儿,骑车向南,上东湾赶集去了。

        第二天,在早晨上班集合的时候,我看见有人在指着我交头结耳,在议论着什么。

        苗苗跑到我跟前,问我是不是像神仙一样能掐会算。

        她趴在我耳边说,昨天治保主任带着六个人去宫村捉我,想把我绑起来送公社,按投机倒把份子狠狠地整一下,没想到找了半天没找到,扑了个空。我悄悄地跑到南边东湾赶集去了。

        当天全村的人们都在议论这件事,苗苗也是听到后才来问我的。

        我暗自庆幸自己的灵机一动,否则少则三五天,多则数月,几顿暴打和一通批斗是绝少不了的。

        过了两天,庄儿找到我家,让建民去打更看庄稼。

        以前的这种看庄稼的事都是找贫下中农去干,这次却让我们去,我觉得是别有用心,就提醒建民注意点儿,尤其是天快亮的时候更要注意。

        二弟穿上大衣去巡逻。村东有一块刚刚收割完的豆子地,豆秧一堆一堆地顺序地排列着,还没来得及拉到场里去。

        秋夜,秋虫在低吟,秋风送来阵阵凉意。建民裹着大衣,蹲在豆子地旁边的紫穗槐下,一声不响,静静的守着这片豆子地。

        大约在深夜三四点钟的时候,远处突然传来沙沙的轻微的脚步声。

        二弟定睛仔细观看,发现隐隐约约有一个黑影儿越走越近;这个黑影儿走进豆子地,看看四外无人,就放下身上背的筐子,把地上成堆的豆秧往筐里放。

        当装满一筐的时候,二弟来到他的面前,一看,原来是庄儿,就是白天找二弟让他打更的人;此人是复员军人,新升的保卫干部,是红得发紫的人。

        庄儿看见建民来到跟前,非常尴尬,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如果二弟让他把豆子偷走,不去管他,那么白天他就会来找我们,声明因为豆子丢了而罚我们款,或者诬陷我们监守自盗。这样,他们想整我们的目的便达到了。

        多么阴险毒辣!

        由于阴谋没有得逞,二弟的打更只干了两天便撤下来了,由庄儿自己干。

        大岗子东边路北有一块玉米地,玉米全掰下来堆在一起,天色己经黑下来了,可是还没有大车往场里拉。

        我干完活儿收工回家路过这里,突然发现有一个人,背了满满一筐老玉米,从地里悄悄地钻了出来。

        是谁这么大胆,竟敢明目张胆地偷这么多老玉来?

        我悄悄地跟在这人的后面,仔细定睛一看,原来是耗子,贫下中农,大队会计的弟弟,偷什么也没有人管的。

        我在后面跟着,过小机井的龙沟时,耗子向前一跳,一个老玉米掉到龙沟的水里,耗子继续往前走,老玉米被水冲着慢慢向前漂。

        我走上前去,弯腰捡起了这个老玉米,心想:这是耗子偷粮食的证据,可别让水给冲跑了。

        在我捡起这个老玉米的时候,我觉得好像有个人影在我后面闪了一下,鬼头鬼脑的,我为人向来光明磊落,并不把此事放在心上。

        回到家中,我随手把这个老玉米扔到了外面窗台上,洗洗脸吃晚饭。

        深夜,大家睡得正香,忽然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外面乱哄哄的,有人在用脚使劲地踹门,也有人在大声喝骂:“臭地主狗嵬子!快开门!开门!”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骨碌爬起来,披上衣服把门打开。

        庄儿带着十几个人拿着棍棒凶神恶煞地闯了进来,进屋就大喊大叫,把屋里的东西翻了个乱七八糟。

        难道又是有人来抄家了吗?我迎上前去询问,却被人一棍子打在肩膀上。

        屋子里被翻了个底朝天,一无所获。

        庄儿举着大棒指着我问:“快说!你把偷来的玉米藏哪儿了?”

        我心里明白了,连忙分辩道:“我没有偷老玉米。”

        “少废话!我看见你偷了!快拿出来!”庄儿两眼一瞪,像要把人吞下去。

        这时,有人发现外面窗台上扔着一个老玉米,如获至宝地叫道:“有了!在这儿呢!”

        庄儿举起大棒狠狠地打了我一下,说:“这就是证据!还想抵赖?好,你等着瞧!”

        说完,庄儿带着一群人蜂拥而去。

        第二天,我们知道了处罚结果,这个老玉米共有467个粒,每个粒罚一斤玉米,共罚老玉米467斤。

        只许左派造反,不许右派翻天。

        什么是真理?这就是真理!

        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强权之下无真理。

        我想起了《伊索寓言》中狼和小羊的那个故事,狼在上游喝水,却说下游的小羊弄脏了水,跳过去把小羊吃掉了。

        我身处小羊的位置,与狼去分辩又会有什么结果呢?

        母亲非常豁然大度,不以为然地说:“不遭人妒是庸才。他们嫉妒你,说明你比他们强;越这样,你越应该努力,争取比他们生活的更好,让他们气死好了。”

        千秋遗恨

        一个晴朗的夏日,我收工回到家,看见表妹焙君来了,正坐在炕边等我。

        一看见我回来了,表妹笑咪咪地迎上前来。我很诧异地问她怎么来了,她指着一盆小小的美人蕉,说给我送花来了。

        我从她的眼神里看出有一丝忧伤,似乎有哭过的痕迹。她一定有什么话要对我讲。我于是就把她带到伯父的小屋里。

        一进门,表妹就扑到我的怀里呜呜地哭了起来,一边哭着一边说:“大表哥,你要不要我,他们让我嫁人!”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劝慰着让她坐好,别着急,擦干眼泪慢慢说。

        表妹是趁着浇地的时候,悄悄地跑到我这儿来的。

        原来表叔看到表弟婚姻无望,就托人给介绍了一门亲事,仍然是换亲。对方是姐弟二人,这边是兄妹二人,这也是迫不得己的呀!谁让咱家成份高,无人肯嫁呢!

        可是表妹还不到十六岁,刚出了学校门没几天,她还是个孩子呀!

        表妹对我说,她从第一次看见我,就爱上了我,如果我肯要她,她就坚决不嫁;这样慢慢地表叔就会改变主意,那时我再上门提亲,肯定能行。

        “可是这样做了,你哥哥怎么办?”我提醒她。

        表妹呆呆地望着我,哑口无言,一付无可奈何的样子,脸上是一付求助的表情。

        我全家人挤在几间小土房里,别说结婚,就是生活也很艰难,爱情对于我来说,简直就是奢望。

        我好言相劝小表妹先回去,随后我再去劝劝表叔,让他晚几年再提婚事。我这样向小表妹解释。

        表妹非常聪明,她已看出我的意思,知道事情己无法挽回,依依难舍地哭着走了。

        临别前,她双手捧着那盆小小的美人蕉,眼泪汪汪地对我说:“大表哥,不要忘了我!”说完,声泪俱下。

        我双手接过那盆美人蕉,向她保证说:“不会,永远不会。我一看见美人蕉,就一定会想起你来。”说完,我的视线也模糊了。

        当我再次来到表叔家的时候,表妹早己出嫁。想不到,那竟是我们见的最后一面。

        一年后,听说表妹生了一个八斤半重的大胖小子,奶水出奇的好,小孩根本吃不完,就养了一窝小猪,用吃剩的人奶喂养。

        两个月后,小猪个个长得溜圆,非常惹人喜爱,表妹到集市上卖了个好价钱。

        第二天,买家找上门来,问小猪平时喂的什么食物,为什么到家后什么都不吃呢。

        表妹回答说,喂的是我的奶,你们喂小猪什么?来问的人愕然不语。

        表妹只有十六岁,就做了母亲,她过早地挑起了家庭生活的重担,未免过于残酷。

        可是那时如果不换亲,可能将来传宗接代就会成问题。由于当时血统论的影响,那时的女孩子,一听说对方成份高就如临大敌,别说嫁人,就是说话也躲得远远的,谁不怕过整天挨批挨斗的日子呢?

        己经近三十年了,每当我看见那艳丽的婀娜多姿的美人蕉,就会想起小表妹那微笑的脸庞。人生如梦,三十年前的事就像在昨天。可人的一生能有几个三十年呢?

        村东梁家的姑娘出嫁一年多,忽然听说因为与丈夫吵架,一赌气喝了剧毒农药1059,经抢救无效死亡。

        一个年轻的生命就这样结束了。我真不明白,她们为什么这样不珍惜自己的生命,自杀可以解决什么问题呢!

        翠翠是个很漂亮的姑娘,浓眉大眼,别看身材不算高,却非常能干。

        记得那次我们去东边大沟打草,我打了满满一筐草,背回来放在磅上一称,整整120斤。

        翠翠跟在我后面,她也打了满满一筐草,放在磅上一称,居然有180斤,比我多了整整60斤,真不知道她那苗条的身材怎么能背得动那么重的一筐草。

        像割麦子这样的农活儿,翠翠从来不示弱,总是比别人割得快,其它的农活儿也一样从不落后。一个漂亮能干的女孩儿往往是很讨人喜欢的。

        有时农活儿闲下来,翠翠总爱凑到我跟前,询问一些别人不问的问题;什么我的个人爱好啦,我小时候的事情,以及从前我们在北京的情况等等。

        女孩儿大了,慢慢地就有了自己的心事。翠翠有时把自己的喜怒哀乐讲给我听,我静静的聆听她的故事,从不打断她的话,我俩很谈得来,从她的言谈话语中,我感觉到一个孤独的女孩儿一丝哀怨,几分惆怅。

        半年前,小杨先务村那边的砖瓦厂招工,翠翠去那里拉砖坯,与食堂里的一个大师傅好上了,结果被它人发现,双双逃了出来。在我们这儿,无媒之婚,自由恋爱被视为大逆不道,伤风败俗的。

        一天晚上,四周围静悄悄的。我突然听见有人在喊我的名字。

        我出去一看,原来是翠翠,忙问她有什么事?

        她把我叫到储粮仓后面,目不转睛地盯着我,许久,她才说:“小大春,我就要走了!”

        我望着她的眼睛,发现里面闪烁着晶莹的泪花。

        她继续说:“我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可能永远不再回来。去那儿你就不要问了。”她憧憬着幸福的远方。

        我对自由恋爱是支持的,如果她能寻找到自己的幸福,那是一件多么好的事情啊!

        我很大方地与她握手,非常虔诚地说:“祝你幸福。”然后就告辞回家了。

        我感到翠翠的小手软软的,全是汗水。不知为何微微有些颤抖,是不是心情有些激动呢?

        我回头望望翠翠,她仍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她那呆呆的样子像座美丽的雕像,又似乎还有什么话没有向我讲完,美丽的大眼睛里饱含着热泪,期待的神情向我久久凝视。

        少女的心,秋天的云。这个女孩儿,她在想什么呢?

        第二天早晨,翠翠走了,她的男友与她一同离开这儿,坐上县城的公共汽车走了,向遥远的北方寻找幸福去了。

        真没想到,那晚是我们的最后一次见面;那次简短的谈话,竟成永别。她像奔月的嫦娥一样,再也没有回来。

        四个月后,有消息传来,她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真像她所说的,永远不再回来,究竟是什么原因,没有人知道。

        她的消失竟成千古之谜,多年来没有人能解开。

        一连几夜,我都在睡觉时梦到她,醒来时却惊出一身冷汗,这是为什么呢?

        翠翠的三爷爷听到如此噩耗,犹如睛天霹雳。自己百般疼爱的孙女惨遭不幸,真是让人悲痛欲绝。

        此事过后第五天,老人撒手人寰,追随孙女到西天去了。

        一个年轻美貌的女孩儿就这样在人间消失了。她才22岁啊,太可惜了!

        她是那么聪明能干,那么温柔美丽,每一个认识她的人都觉得非常婉惜。

        我的心情久久难以平静,我永远忘不了她那晚与我的耐人回味的谈话,忘不了她那久久凝视我的目光。

        世上万物,什么都可以用金钱买到,只有时间流逝走,用多少金钱也永远买不回来。

        人的一生太短暂了,每一个人都应该珍惜自己生活中的每一天;好好的活着,因为每一天都是自己生命中的一部分。

        但是如果人活的没有意义,虚度年华,浪费青春,我宁愿悲壮地死去,却不愿意苟且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