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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怕洒家一刀宰了你?你救洒家一条性命,洒家可不会恩将仇报。且拿刀来,洒家自有话讲。”杞人愣了一愣,才犹豫着从怀里掏出那柄玄铁菜刀来,递到彭和尚手里。

            彭和尚左手握着刀柄,凑到眼前,反反覆覆端详了好一阵子。此刀初看之下,与一般菜刀似无不同,只是要黝黑沉重得多。他又伸出右手中指弹了几下,其声清越,久久不息。“是了,便是这把玄铁宝刀了,”彭和尚皱皱眉头,转头望向杞人,“还得你祖宗么?”

            “这是甚么话?!”杞人微微发怒,双眼直盯着对方。彭和尚冷笑道:“陈杞人,陈杞人。洒家料你忘不得,你祖宗可是抵抗鞑子入侵的大英雄啊!”

            杞人吓了一跳,不由倒退了两步。彭和尚又以手指轻弹刀背,仰天叹道:“百年前,鞑子入侵中原,多少英雄豪杰奋起抵抗,不惜破家亡命。就中,洒家只佩服两个人。在南朝是蕲州余玠将军,北朝则是你的祖宗——丰州忠孝军总领完颜彝大人!”

            “你之所以改姓陈,便因为你祖宗世以小字行,唤作陈和尚的,是也不是?”他望望杞人,见对方不答话,就接下去说道,“想望完颜彝公的伟烈英风,至今仍使人热血沸腾。大昌原之战,以四百骑破蒙军八千之众,还有卫州之战、倒回谷之战,可谓战无不胜,攻无不克,鞑子闻其名而夜遁。哈哈哈哈,你自比比看,可不惭愧么?”

            “有甚么惭愧?”杞人嗫嚅着。彭和尚却似乎并没有听见,又厉声说道:“传言他在钧州城破后为鞑子所俘,鞑子首领要他归降,施以酷刑,击断了足胫,撕裂了口吻,他始终喷血号骂,至死不绝!要这般才是为国为民、顶天立地的真英雄、真豪杰!你呢,你也曾想望过么?”

            杞人不答,只是垂头无言。彭和尚稍微放低了声音:“你难道不想复仇?”“复仇?哈哈,”杞人突然间放声大笑了起来,“复甚么仇?俺巴孩被杀,蒙古人起而复仇,灭了金国;而今我们再起来复仇,一百年风水轮流转,你不为百年后的子孙思量?怨怨相报,又岂止在这江湖上哩!”

            彭和尚怒道:“这是甚么话。他铁木真起兵,真是为俺巴孩汗复仇么?为甚么灭了金又灭了夏,再南下攻宋?宋又与他何仇?!复甚么仇,都只为了掠地掳人,称霸天下!”“那么你等呢?”杞人冷笑着问道,“便算你彭大师顶天立地,光风霁月,他徐寿辉呢?倪文俊呢?还不是为了掠地掳人,称霸天下!”

            “我们是为了铲除不平,拯黎庶于水火!”彭和尚气得差点没把菜刀举起来向杞人当头劈去。杞人急忙后退两步,摆着手道:“罢了,罢了,你们都是大英雄、大豪杰,你们都为了安世济贫——那你又来与我讲甚么复仇?”

            彭和尚闻言一愣,想一想,长出了一口气,语气缓和了下来:“你、你倒设下圈套,在这里等着洒家……”“是你自己不识得讲话,也不晓得多年三湘传教,是怎生传的——且把刀还我,”杞人劈手夺过菜刀,“因此我祖父要将这柄先人传下的军刀改作菜刀,只盼着天下太平,烽烟不起,从此百姓们都可以过得太平日子。”

            “太平日子?”彭和尚从鼻子里冷哼一声,“古往今来,哪里有甚么太平日子。即便明君在位,圣贤在朝,百姓们也还不是九饥一饱的?”杞人叹口气,揣好菜刀,拍拍他的肩膀:“你晓得便好,既是如此……”

            话没讲完,忽然一声呼啸从远处传来,声音清越。杞人打住话头,侧耳倾听:“有七八个人,朝西边去了。”彭和尚正想趁机摆脱和他谈论甚么复仇啊、英雄啊,急忙几脚踩熄脚旁的余烬,说道:“走,且过去瞧瞧。”

            当下腾身而起,大步向发声处奔去。杞人看他腿伤未愈,短短的时间内便能行走如飞,心下好生佩服,急忙快步跟上。地上积雪颇厚,但二人轻功都极卓绝,不但落地无声,并且竟然连脚印也不大清晰。奔了一阵,两人已是并肩而行,同时转头,相视微笑,心中不由都暗赞对方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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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奔出了七八十丈远,耳畔竟有“叮当”的兵刃交击之声传来。二人加快脚步,矫如惊鸿,倏起倏落,又奔了十余丈,忽听“哎呦”一声,似乎有人在不远处摔了一跤,呼声柔媚清秀,竟好象是个年青女子。

            “啊哈,看你待往哪里逃,”一个又粗又哑的嗓音叫道:“老四、老五,你们再拾掇不下那个臭婆娘,俺们便先快活喽。”接着,一个较为耐听的声音说道:“二哥,城主叫捉活的……”“是啊,”先前那人道,“城主是要捉她做人质哩,可不是要做老婆,咱们先下手为强。老三,你真是雏么?哥哥便让你拔个头筹罢。”

            彭和尚闻听怒不可遏,两三步蹿到说话人近前,大喝道:“甚么人在此无理!”倒好象半天里徒然起个霹雳一般,震得人耳鼓“嗡嗡”乱响。“噗——”一人手中的兵刃竟给震落在雪地里。

            只见一个白衣少女俯卧在雪地里,看不清面目,旁边两个褐衣大汉俱都手执长刀,一个布袄瘦子,正自弯了腰捡落在地上的长剑。不远处,尚有两个汉子围着个妇人,兵刃挥舞,恶斗不休。

            “是、是彭大师啊,”嗓音粗哑的褐衣大汉陪笑道,“大、大师此来有何贵干?”彭和尚双眉一轩:“你们是罗山的人马不是?!”“在下,在下便是江湖人称‘浮光山五霸’的,”灰衣瘦子挺挺鸡胸脯,“才自投效了罗山义军。”

            说话间,杞人已经奔到正在格斗的那三人跟前,喝道:“住手!”只是底气有点不大足,比起彭莹玉来,简直好象是蚊子叫。那三人理也不理,依旧你进我退地厮杀,忽听彭和尚大吼一声:“都聋了么,叫尔等住手!”“哗哗”几声,三人分两个方向各自跃开,就此罢斗。

            杞人自嘲似地笑笑,正要转身走开,忽听那妇人叫道:“咦,你不是陈师叔么?”杞人一愕望去,只见那妇人也不过二十多岁年纪,身披麻衣,头裹素巾,竟象是带着重孝。

            “你是——”杞人一向在女人面前口齿不大呤唎的,更何况实在想不起来这妇人是谁。才自踌躇,那妇人却似久居客地忽遇了亲人一般,紧走几步,双膝跪倒:“师叔,我是绿萼啊!”

            杞人突然想起,这一惊更甚:“绿萼,你是绿萼?你、你这是为谁戴的孝?!”绿萼伏地哭道:“我丈夫他,他……”

            杞人怔在当地,一时讲不出话来。只听身后彭和尚叫道:“怎么,你识得这妇人么?”又听那哑嗓大汉道:“咱们本来与这妇人并无仇怨,既是彭大师的朋友识得,也便罢了,这小妮子,还请大师……”彭和尚一声暴喝:“你插甚么鸟嘴!”

            先前围攻绿萼的象是兄弟两个,其中年纪较轻的一个骂道:“呸,臭和尚,你狂个甚么!大哥,二哥,咱们几时受过这般鸟气,不如将他们都做了罢!”话音未落,彭和尚一挥手,“忽”地一声,那个一直未曾开口,象是诸人领袖的大汉一个倒栽葱跌了出去。

            “敢伤我大哥,”瘦子一挺手中长剑,直向彭和尚面门刺到,“臭和尚纳命来!”彭和尚不慌不忙,待长剑接近身前,奋起虎威,徒然大喝一声,左拳冲出,不偏不倚正打在对方剑脊正中。只听“当——哎呦”,原来剑身禁不住这迅猛无匹的一击,竟然弯折成曲尺形状,剑尖倒弯回来,刺入了那瘦子右肩。

            “且住,大家都是红巾一脉,”哑嗓大汉急忙跑出来打圆场,“彭大师,你可别骨肉相残哪。”“残?老子偏要残你这个淫贼!”彭和尚一个马步冲拳,当胸一击,把他打出三丈开外。

            那兄弟两个又惊又怒,各挺长刀,直向彭和尚扑来。绿萼拉住杞人衣襟,叫道:“师叔,你师侄就是死在这干人手里的,你要为他复仇啊!”

            “甚么?”杞人乍闻噩耗,一股气往上冲,浑失了往日里平和无争的态度,右手一晃,玄铁菜刀已到手中,再一微振,刀走弧线飞出,只听“啊呀”一声,那两兄弟中立刻倒了一个。

            另一人吃惊之余,收脚不住,直闯入彭和尚怀里来,“啪”的一声,被他蒲扇也似的巨掌拍在面门,当下五官稀烂,哼也不哼一声,就见阎王去了。

            彭和尚虎威重振,杀了一人,徒然兴起,迈上两步,向仍倒在雪地里的瘦子当胸踹下。眼见这家伙性命不保,斜刺里突然跳过一个人来,势如疯虎,照准彭和尚左肋就是一拳。

            彭和尚没有防备,来不及躲避,只好运功于肋下,硬生生挨了对方一拳。那家伙只当得手,喜形于色,又是连环双拳,打向彭和尚小腹。彭和尚再一声暴喝,右腿飞起,将这家伙直踹了出去。

            这才定睛细看,原来是这干人的所谓“大哥”。彭和尚揉揉肋下,笑道:“好小子,倒有一把气力,可惜伤不得洒家也!”一边说话,同时左足向后踢去,把意图偷袭的哑嗓大汉连人带刀,蹬出一溜跟头。

            这时候,那被杞人一刀剁翻的汉子也挣扎着爬了起来。原来杞人手下留情,菜刀只是擦着他左肩飞个圈子,便又回到主人手中。这汉子摸摸肩头,濡湿了一小片,知道伤得不重,舒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