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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我怕老人家年岁大了,走山路腿脚不大灵便,才唤他去接的——或者,我去看看?”

            “你?你身体还没大好哪,”杞人沉吟道,“恁长时辰,不要真个出了甚么事……”宫秉藩笑道:“正好,我待走两步行行酒,咱们一起去接他们,边走边聊罢。”

            “好好,”杞人夹了一大块马肉给他,“先吃块肉,绿萼刚炖得的,散步回来怕便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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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吃过几块红烧肉,相伴走出草屋,杞人望望给糟蹋得不成样子的菜园,叹道:“这干家伙,哎,我又得好一阵忙啦——真弄不懂,大伙都是人,打来杀去的做甚么?”

            “千古战乱,苦的只是百姓,”宫秉藩点头道,“不过这打打杀杀,我看再过百年千年也未必停息得了。当初宋太祖陈桥驿黄袍加身,陈抟老祖因之鼓掌赞叹说天下太平了——果能天下太平么?辽、夏虎视于北,唐、汉割据于南,依旧兵燹四起,又有哪一日太平过?”

            “天遣魔军杀不平,不平人杀不平人,不平人杀不平者,杀尽不平方太平,”杞人歌道,“真个把鞑子逐出中原,百姓便能得过安生日子么?”宫秉藩冷哼道:“天晓得,换个皇帝换朝臣,百姓不是一样吃不饱穿不暖?似尧舜那般的圣明天子,是且休指望喽!”

            两人渐渐走上山路,杞人问道:“你适才说到才穿出月洞门,便又遇见一个高手,却不知是哪个?”宫秉藩道:“‘金眼关索’夏国坚,他的名头可听过么?”

            “夏国坚?”杞人奇道,“那是十余年前河北第一刀手啊,不过已然失踪许久了罢。”宫秉藩点头道:“他正是那次与我一战后,才失踪的。

            “我与他有过一面之缘,也晓得此人利欲熏心,他投到伯颜府中,倒是一些也不奇怪。当时我夺路要走,甫一见面便下杀招,他被迫连连后退,可是依然拦挡在我身前,我始终冲不过去。

            “身后众卫士叫喊声越来越近,我心里才叫得一声不好,脸旁风声乍起,原来那姓牟的赶来了。他倒自重身份,不肯前来夹攻,只开始刺了我一杆,解了夏国坚一招之厄,随即便立在一旁,只是问道:‘坚兄先歇歇如何?待兄弟将这厮打发了罢。’

            “夏国坚哪肯把功劳让予他人,眼见众卫士重重围将上来,也不怕我跑掉,当下答道:‘玄兄帮我掠阵即可,看我擒这大胆贼子。’我心底愈益愤怒,自忖十九难以全身而退,长剑展开,一派进攻招术,誓要与敌同归于尽。

            “又战了三十余合,夏国坚只有招架之功,再无还手之力了。姓牟的屡次劝他下阵歇息,但我一剑紧似一剑,他又哪里走得开去。激斗中,我使了一招‘鸿渐于陆’,用剑柄格开夏国坚的短刀,剑刃顺势爬上,直割他的肩颈。那厮倒当真手快,竟然百忙中用左手手背来撩我的长剑……”

            杞人低头想了一下,笑道:“这是莫可奈何,他为了要保性命,说不得只能舍一只左手啦——仓促之间,竟能想念及此,也很了不得了。”宫秉藩摇头道:“他哪里肯舍左手?原来手背上包着钢甲的,当下‘当’的一声,竟将我的剑挡开了。我急忙顺势换一招‘毒龙取水’,在他腿上割了条三四寸长的口子。

            “那姓牟的再也忍耐不住,一声长啸,直便向我扑了过来。他人尚在半空,钓钩可已然到了我的面门。我横剑一撩,忽地左眼一热,瞧见东南角上一道红云飞起。

            “我与那姓牟的倾刻间连交了七八招,只听他唤道:‘张虎,你速领人去后院救火罢,这厮有我照料。’又斗数招,他又唤道:‘坚兄,你也去看看罢,防这厮有甚么帮手。相爷若然有失,你我须都吃罪不起呀!’

            “我才明白那朵红云原来是相府后院的火光。怎么事情恁么凑巧,真是老天佑我么,还是另有高人暗中相助?夏国坚与一众卫士都已跑得远了,我独斗那姓牟的,一连十数合不分胜负。

            “此时远处的喧嚣嘈杂之声愈来愈响,立观我与那姓牟的格斗的,却不过三名相府卫士而已。又斗七八合,忽听那厮叫一声‘且住’,一个跟斗翻出圈外。

            “还未等我明白过来,他忽然双手一分,自钓竿里拔出柄窄如柳叶的长剑来,反手一剑,刺入了一名卫士的咽喉!

            “这一剑又快又狠,那卫士一声不哼,便此跌倒。另两名卫士大惊之下,还未及逃走,他剑出如风,又是一招封喉,杀了较胖的一个。

            “另一名较瘦的卫士轻功颇有根底,急忙撤身要走,却被那姓牟的钓竿一抖,刮住他的后颈,生生拽了回来,再自上而下一剑,又是血也不见,便此毙命。

            “这三招一招快似一招,于每个卫士喉头都只留下淡淡一抹红印。我初时只道他功夫古怪,真实本领应当还略逊我一筹,此时一见,心下不禁又惊又愧——他适才若是用这招术来战我,我怎生拦挡得住?”

            杞人奇道:“这三招确是了得,然而以你之能,岂能敌不得?他若是第一剑刺来,你只需……”宫秉藩笑道:“那是十余年前之事呀,当日我的剑术,连现今的四成也还不到。”

            他忽然抬起头,长叹一声:“此人若仍在世,今日的武艺,又不知练到了何种境界……”顿一顿,这才继续说下去:“我正自惊疑不定,只听那姓牟的笑道:‘宫大侠且随我来’,转身便往花丛里钻去。

            “我当时脑中一片糊涂,不自觉便跟在他身后。转过几座房屋,来到一间大厢房前,那姓牟的上前去扣门,轻三下,重一下,又轻三下,只听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声音道:‘宫大侠请进来罢。’

            “那间厢房不大,陈设也颇简朴,我才进门,姓牟的便将门栓上了。开门的原来是个年轻公子,身披轻裘,相貌清奇,”宫秉藩忽然转向杞人,“你道这人是谁?”

            杞人笑道:“我却如何知晓?遮莫是甚么王孙公子,又或者是伯颜的子侄辈?他为甚么要救你?”宫秉藩淡然一笑:“不错,他正是伯颜之侄,当今的首相——脱脱。”

        ~第九章野有玄圣与素王~      

            红日偏西,晚霞灿烂,把人间的山山水水都染成了一片金色。陈杞人和宫秉藩踏在刚露出芽尖的嫩草地上,忽然觉得尘世间一切纷争喧扰都已不在,世界沉入了无边的静谧和安祥之中。

            “脱脱?”杞人象怕破坏了这平和的气氛,说话声音轻了许多,“你不说他割了你一刀么,怎的他……”

            “他是割了我一刀,这一刀我永生也不会忘,”宫秉藩忽然长叹一声,仿佛有些惭愧,面对如此幽雅宁静的景色,这些往日恩怨,是不是还必须要放在心上?“那是第二日的事了。当下脱脱表明了自己身份,他那时是……嗯,是御史中丞,又提调阿速卫甚么的。

            “他又绍介了那个姓牟的,原来此人名唤牟玄圣,不出我所料,乃是东海浮鹰山的岛主——牟玄圣,牟玄圣,哼,好大的口气。这名字可有趣么?”

            “甚么?”杞人茫然摸不着头脑。“《庄子·天道篇》上说,”宫秉藩放缓了语调,解释说,“‘夫虚静恬淡,寂寞无为者,万物之本也。明此以南向,尧之为君也;明此以北面,舜之为臣也;以此处上,帝王天子之德也;以此处下,玄圣素王之道也。’也便是说:恬淡无为,拱卫本心,合乎自然,此乃万物之本。能晓得了这一点,即可算通悟大道了,譬如说尧舜。此种悟道之人,在朝廷中可以为明君贤臣,在民间的,便是所谓‘玄圣素王’了。”

            杞人闻言,也想到了庄子的话,于是点一点头。“所谓‘玄圣素王’者,在野之得大道者也,”宫秉藩笑道,“你说牟玄圣这名字不忒狂了些么?”“‘玄圣素王’,”杞人忽然沉吟道,“我去年底倒曾遇着过一人,唤做甚么‘素王’的……”

            “是么,”宫秉藩大笑,“我还道只有个‘玄圣’,却不料又出个‘素王’,莫非天欲拯此乱世,竟降下如许得道者来?那是个甚么样人?”杞人笑道:“只是个三十上下的瘦长汉子,功夫倒也算看得过,能敌你四、五招罢。”

            “这般人也敢……”宫秉藩笑了一阵,却突然顿住了,沉吟道,“‘玄圣素王’——嗯,扯得远了。我适才说到,脱脱向我绍介了牟玄圣,我便问他们为甚么要救我,脱脱道:‘此事讲来话长,咱们且先出了相府再说罢。’

            “此时门外听人低声问道;‘有刺客混入了相府,侄少爷安好么?’脱脱道:‘我这里都好,尔等速去护卫相爷要紧。’接着牟玄圣道:‘我还须出去应付一下,主公小心了。’说着便打开后窗,轻轻跃了出去。

            “我听他呼脱脱‘主公’,才知晓他本便是脱脱的心腹。当下脱脱请我坐下吃茶,问了些江湖上的事情。他大侠长大侠短的,唤得好不肉麻——哈,我那时年轻好胜,听了倒极是舒坦的,不知不觉竟将行刺伯颜之事都浑忘了。待得三更打过,左相府中渐静下来,脱脱便要送我出去……”

            二人一边说话,一边渐渐走下山来,小虎祖孙前去赊酒的那个小镇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