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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喂,你名字唤作甚么?”凌冲急忙回答:“在下怀远凌冲。”那人皱皱眉头:“怀远,那是甚么地界?兀那汉子,你这般讲话须不累么?何不去了绑缚?”

            凌冲苦笑道:“有劳前辈,帮在下……”那人一瞪豹子般闪亮的双眼:“你耍我么?凭我适才扯你一把,尽掂量得出你内功也颇有根底,小小一条麻绳,莫道崩他不断?”

            凌冲叹口气:“料应如此……只是确实……这麻绳……”“看你也不似在扯谎哩,”那人打断他的话,“定是运气法门的不对,且待我与你详解一番罢了。”

            凌冲才要说话,那人却后退半步,双掌按住胸口,连珠炮似地说道:“你四肢被缚,须得搬运大周天,小周天是无益的。然而真气不能始于丹田,那是静功的归元之法,真气须始于膻中气海……”

            他一边说,一边在自己胃部上方比划:“这里便是膻中,由此将真气循了二十部脉道的经络流注运行。嗯,讲说明白一些,便是先下通丹田,再冲锁钥任、督、冲三脉的‘阴跷库’,喏喏……”

            那人做了一个很不文的动作:“便是指的会阴穴。其后将真气上折‘尾闾关’……错了,错了,那是小周天搬运哩。你须得下通双股,走足太阴经下涌泉穴,在足底心,然后再由足太阳经上至会阳穴,再冲‘尾闾关’。由尾闾分两支流注,夹脊上行,至腰脊第十四节椎两侧的‘辘轳关’。其后继续上行……”

            他连比带划,缠夹不清地说了一大套,凌冲只觉得这些法门粗浅至极,自己十岁上初练内功,师父就已经传授过了。好不容易挨到一大套讲完,那人笑嘻嘻地问道:“可听明白了么?且自试一试看。”

            凌冲不敢违拗,暗暗搬运了一遍大周天,却依旧四肢乏力,丝毫不见成效。他只好继续苦笑道:“在下愚鲁……这个,这个似乎不行……”

            “孺子不可教也,”那人叹一口气,“白白讲说半晌,还须某亲自动手。你早说不行呵,劳我唇干舌燥……”

            凌冲也不知道是该笑好,还是该哭好。只见那人两步跨到自己身边,蹲下来用力解自己的绑缚:“喏,你看我搬运周天,运气于指,要扯断这区区麻绳,还不是手到擒……咦,不对……”

            那人一扯不动,绳索更加勒紧,直疼得凌冲把嘴唇都咬破了。那人大怒:“甚么东西,这样绑人,尽往肉里勒去,存心与某作对么?!”用足力气,又是一扯。

            接连三下,才算扯断绑绳,凌冲疼得差点没背过气去,四肢百骸仿佛被利刃脔割一般,好半晌动弹不得。那人似乎也有些愧疚,忙转过身去,把面孔隐藏在阴影里:“喂,这汉子,你且好生歇着,先不用便坐将起来。”

            “多、多谢前辈相助,在下无以为报,”凌冲好半晌才缓过气来,再次问道,“请问前辈尊姓大名?”话音才落,忽然一道劲风扑面而来,凌冲急忙向后一缩,却见一条三尺多长、碗口来粗细的硬鞭横在自己面前。

            那人“哈哈”大笑:“不识得某,须识得某的兵器。”凌冲细看那条鞭,只见通体是黄铜打就,金灿灿的好不耀眼,但奇怪的是,鞭身作四棱形,倒有些象锏,上下九节,每节每棱上都镶嵌着一朵漆黑的梅花,花瓣边缘异常锋利,瞧质地象是玄铁铸就。

            那人眨眨眼睛:“如今你可知晓了么?”凌冲努力搜寻自己的忆,有哪一位武术名家是使铜鞭的:“前辈莫非是博兴州谭老英雄么?”

            那人面色一沉:“谭悦是甚么东西?再猜!”“遮莫是……”凌冲想一想,“‘鞭王’司马大侠?”“司马骥所使的乃是铁鞭也,”那人极度珍爱地抚摩着自己的铜鞭,“这样兵器唤作‘梅花豹尾鞭’。你且看这黄底,黑花,可似豹子的尾巴?怎还不晓得某是哪个?”

            凌冲反复思量,却终于还是茫然地摇一摇头。那人象是非常失望,挺直了腰,收好豹尾鞭:“无见识的小子,罢罢,且说与你知晓,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乃是……”

            他说到一半,象是突然想起甚么似的,“哎呦”一声,赶紧顿住,改变话题:“险些出事哩——喂,凌冲,你是唤作凌冲么?你却是甚么人?”

            “是甚么人”,这种笼统的问题可怎样回答才好?凌冲犹豫了一下,那人一反手,不知道从哪里又把豹尾鞭掏了出来,向凌冲恶狠狠地一瞪眼:“你可是汉人?”

            “自然,在下……”凌冲才说话,又被那人打断了:“你帮了鞑子做事?”凌冲急忙分辩:“在下甚恨鞑子,岂能……”“那你又在相助谁人?”那人竭力表现出一种怀疑和凶狠的态度,看得凌冲心中暗自好笑,“他们为甚么要关你在这里?”

            这个问题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凌冲只好回答:“只是误会罢了……”“误会?”那人鞭梢一指凌冲:“遮莫你也是朱元璋的部下?”

            凌冲心说你虽然救了我的性命,可是连自己的名字也不肯报出来,反倒象审问犯人似地反复盘问我的底细,心下不禁有气,干脆来个以攻为守:“然则前辈又是甚么人?是汉人是蒙古、色目?你又是怎样进来的?尊姓大名为何不肯见告?”

            他这连珠炮似地一顿发问,倒把那人唬得一愣:“好个伶牙俐齿的小子……罢了,罢了,我天不怕,地不怕,便告诉你知晓又打甚么不紧?某自然是汉人,祖籍广元,乃是吴王诚聘的客卿,可听明白了么?好,你……”

            凌冲愣了一下:“却是哪个吴王?”原来至正二十三年九月,张士诚称吴王,第二年正月,宋小明王麾下吴国公朱元璋亦称吴王,这样天下有了两个吴王,时人遂以东吴王、西吴王区别之。

            凌冲心想,如果己方在大都潜伏着这样的高手,怎么自己从来也没有听说过?对方八成是是张士诚的部下。这两年张士诚和朱元璋大王正在江南连番恶战,还好没把自己的真实情况都向他和盘托出。他不让对方有反击的机会,继续问道:“前辈怎样称呼?看前辈身携兵器,不似被囚禁于此牢中的,却不知是怎样进来的,进来所为何事?”心说难道大王埋在大都的这枚钉子,还没被元朝侦破,却已经被张士诚的人发现了么?

            “这个……”那人面有犹疑之色,“我的名字称谓,他日你定会知晓,也不争说早说迟——喏,你出去提一下这支‘梅花豹尾鞭’,自有人指点于你……”

            他说着说着,似乎又有点得意了起来:“你年幼识浅,竟连某也不识得,此刻若是自报出姓名,倒似某自夸哩。哈哈,迟早你定会知晓,却也不用我自来说知……至于如何得进来,这个恐怕牵累到旁人,此刻尚不便讲说……”

            “然则前辈进得这地牢来,自不是专为了解救在下,所谋何事,还望见告,这个……”凌冲话才出口,突然想到这个人讲话虽然有点懵懂,却不象真是个糊涂人,他若是身负了张士诚派遣的任务,专来破获朱元璋在大都的细作,怎么可能会告诉自己?只好试图改口:“这个……若有用得着在下的,请前辈尽管吩咐。”

            “你问了某一大套,自身可是滴水不漏哩,”那人嘴里这么说,神色却似乎颇为赞许,“看在大家都欲推翻元廷,驱逐蒙古鞑子的份上,哪怕你是朱元璋的部下,只须亦是汉人,暂时联手也未尝不可。”

            凌冲急忙一仰头:“在下专以驱逐胡虏为志!”“好!”那人一把揪住凌冲的肩膀,扶他站了起来,“时辰须差不多了也,你现下可能活动了么?”

            凌冲伸伸手脚,气血基本上已经通畅了:“全凭前辈吩咐,只要是为了反元大业,在下万死不辞……只是,须先得出去了……”那人“哈哈”大笑:“既进得来,岂有出不去的道理?”

            他放开凌冲,走近门边,左手在腰间一摸,便往窗口伸了出去,象是在够甚么东西。够了几下,脸上突然现出奇怪之极的表情,左臂和半个肩头都已经伸出去了,却似乎还是没有达到目的。

            “怪哉,这可……”他忽然回头,向凌冲道,“险些将你忘了也。你的手臂……或许比我的长些,且过来试试。”说着话,把左臂收了进来,轻轻一抖手腕。

            凌冲听风辨形,右手一捞,原来是柄两寸长的铁钥匙,不由大喜:“有钥匙便好了。”“好个鸟!”那人让开两步,“快来试试。”

            凌冲走过去,也把右臂伸出窗口,向下弯折,寻找锁孔。他的手臂倒似乎确比那人略微长些,却也不能把钥匙插入锁孔。“怎样?”那人问道。凌冲皱皱眉头,一脸的尴尬:“将将摸着,却……”

            “一着错,满盘输,”那人低头踱步,“那狗厮明说可以打开的……他的手臂为甚么恁么长?”凌冲一头雾水:“在说哪个?”“你管是哪个?”那人一瞪眼,“休停下,且再试来!”

            他左手抱着右臂,右手却不停用豹尾鞭轻敲自己的脑门:“唉,唉,若元方在此便好了,他定有妙计哩……似我这般愚钝……”

            凌冲竭力把手臂伸长,还是仅仅中指能够碰到锁孔,想要冒险,又怕失落了钥匙,得不偿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