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书网 > 玄幻奇幻 > 洗锋录 > 第61章

第61章



                                    我也不来解你这个‘雪’字,只奉劝兄弟你呵,休执着‘有’,亦休执着于‘无’哩!”

            自己活了二十多年,从来没有想过男女之事,怎么竟然被一个没见过几次面的回回女子占据了心胸,再也拂之不去?两个人民族不同,经历不同,似乎除了年纪相当外,就没有什么共同之处了,自己究竟喜欢她哪一点?

            转念一想,罢了,罢了,喜欢就是喜欢,“心中若有自有”。虽然雪妮娅是个回回,但西吴王刚发了诏,天下百族,俱是一家,别说汉人、南人,就是色目、蒙古,只要真心归附,他也平等相待,绝不象元朝那样把人分三六九等。自己如果说要娶雪妮娅为妻,以义父、义母的性格,是不会阻拦的,师父也不会说甚么。可是……艾布他能够答应把女儿嫁给一个汉人吗?

            凌冲坐起身来,用拳头捶打自己的脑袋,心说:“你在想些甚么哩!自身一厢情愿,也不知雪姑娘她怎样看我?”而且就算雪妮娅也喜欢自己,艾布也同意了,反元大业未成,自己怎么有功夫娶妻?再等上几年罢,又怕事情有了变化,又怕误了雪妮娅的青春,而且自己立刻就要混到中州军中去做间谍,一个不小心就可能身首异处,连死亡的消息都未必传得出去,难道叫人家姑娘就这样无结果的苦苦等待么?

            他想一阵,讪笑一阵,烦恼一阵,直到四更天时,才勉强收摄心神,盘膝运行了一遍大周天,勉强睡去。

            ※※※

            第二天中午,凌冲带着惴惴不安的心情,来到了清真居,才一进门就问?“艾布老爹,雪姑娘可归来了么?”艾布似乎料到他要来的样子,“哈哈”笑着:“在里间,正与王先生讲话哩。”

            凌冲闻言愣了一下,就瞧见王保保掀起里屋的门帘,走了出来。王保保看到他,也是一愣,随即拱手道:“凌兄,你来得正是时候哩。”

            王保保的神情一向哀伤落寞,此时益发显得有点心不在焉。凌冲才抱拳还礼,只听王保保淡淡地说道:“我这几日便要跟随大军离了大都,南下讨贼。雪姑娘便拜托凌兄照料了。”说着,大步向店门外走去。

            凌冲听了这话,吓一大跳,也不知道该怎样回应,只好回答一声:“保重……”王保保走到门边,突然又转过头来,说道:“你是甚么来历,我也约摸猜着了。若非如此,你我定能成为至交也。你也保重,能否重逢,且凭天意罢。”说完,躬下腰来深深一揖,随即扬长而去。

            凌冲受他的语气感染,心中也有一丝哀伤、寂寞闪现。他定了定神,掀开门帘,走进了里屋。

            只见雪妮娅背对着屋门,低着头,象在想甚么心事,凌冲走到她背后,她似乎全没发觉。凌冲就这样静静地站着,不知道该怎样开口才好。

            门外艾布等得不耐烦了,喊了一声:“女儿,凌先生来望你了。”雪妮娅猛然一惊,这才转过头来,脸上忧喜参半,低声说道:“多日不见,听闻你病了一场?”

            凌冲吸一口气,说道:“王兄适才来,是向你辞行的么?”雪妮娅回答:“正是哩,他不日便要随军南下……”凌冲打断她的话:“我已知晓了……我、我这几日也便要离开大都。”

            雪妮娅却似乎早就知道了,并不惊讶,只是嗫嚅着:“你……你几时可得归来……”脸上红晕泛起,再次低下头去。

            凌冲回答道:“或三、五个月,或三、五年,我也不知……”雪妮娅呼吸之声渐促,突然从手腕上摘下一枚玉镯来,递给凌冲:“且留个念想者……那日多亏你……你与王先生救了我哩,我定不能忘的。这是我母亲临终时留与我的,你、你……”

            凌冲没想到雪妮娅先赠他镯子,急忙接过来,勇气徒增,也从怀里掏出昨天买的银镯递过去:“我……我身边却无甚么,这是昨日在珠子市上购得的,你也留了做个念想。”

            雪妮娅接过银镯来,看一看,戴到自己手腕上。凌冲又长吸一口气,说道:“这镯子不值甚么钱,你若愿留啊,便即留下,若哪一日不愿留啊,熔了他也罢。便年深日久,凌冲但教活在世上,定会归来望你一遭。你好生保重者。”说完,把雪妮娅送的玉镯小心揣入怀内,深深一揖,转过身,不敢回头看对方的反应,快步走出了里屋。

            才出屋门,就被艾布一把揪住。凌冲吓了一大跳。艾布低声说道:“且随我来,我有话问你。”

            两人走出清真居,拐进一道幽静的小巷。艾布停住脚步,盯着凌冲的眼睛,说道:“我也不兜圈子哩,你与那位王先生都欢喜我的女儿,那傻丫头心中却似只有你哩。你究竟做的甚么营生,我今直截问你,你可能讲与我知么?”

            凌冲愣了一下,脸涨得通红,回答道:“既是老爹这般问时,我也不好瞒你。我是西吴王部下,来大都城中做细作,不日便要随了中州军南下。这一去呵,也不知是否有命归来哩。”

            艾布长叹一声:“真主保佑。我也料着三分了,真是孽障,无法可想。女儿今已长大,也有多家前来提亲,我便等你两年哩,过得两年,无你的消息,女儿便留不得了也,定要择个好人家嫁了出去。”

            凌冲急忙回答:“多谢老爹成全。若两年后西吴王大军北上,灭了鞑子,我便……”突然想到对方乃是色目,不由张口结舌,再也说不下去了。艾布苦笑一声:“你在大都城中这几日,想也见着了:外乡外路,便色目也都恨着蒙古,这天子脚下、繁华京都,却无几个得你们所谓‘华夷之别’哩。你们打来杀去的,我却不管,我也不理会两年后谁人得着天下,我只与你两年时光哩,你须牢牢下了!”

            凌冲深深一揖:“老爹放心,但教凌冲不死,定然归来!”艾布继续说道:“还有一事,你若想娶我女儿呵,须先得信奉真主,入我教门,你且仔细思量者。”说完,拍拍凌冲的肩膀,自己一个人回店去了。

            凌冲站在当地,心中思绪万千。伸手入怀,抚摩着雪妮娅赠他的玉镯,忽然觉得肩膀沉重,似乎有万斤重担压下来一样。

            ※※※

            第二日凌冲天不亮就离开左李花园,一路来到南城军营,吉总把领了他和部下见面,关照即刻开拔,往校场去。临近校场,凌冲不由想起前几日豪杰大会上,伽璘真喋血旗杆,彭素王震惊当场的一幕,不由心中感慨万千。

            四方部队络绎开到,放眼望去,旌帜蔽天,足有十多万人马。虽然旗帜各别,盔甲各异,但士兵们一个个都气宇轩昂,刀枪擦得耀眼,队列排得齐整。凌冲心中暗想:“好不吓杀人也!便这样军马,若骤然南下,未知大王能否抵挡得住?似此形状,反元大业何日可成?!”

            吉总把悄声告诉他,他们驻扎在南城的部队有三万余,城北居庸关附近还有六万大军,此外,大都附近顺、通、龙庆、涿、檀诸州,散布五万驻军,都将陆续开到——这也只是中州军中的一小部分而已。
            他们被安排在校场南门外,校场内则排列了各万户最精锐的亲军五千人,等待接受出征前的检阅。凌冲站在队中,带领着部下百余名健卒,只感觉四肢僵硬,动也不敢动。忽然,身边一名弹压凑过头来,轻声问道:“兄弟,甚么出身?”

            凌冲急忙按照事先背熟的假履历,回答道:“在下高祖从龙定基,曾授千户衔,祖、父都在枢院中公干,此番欲重振家声,往战场上搏个出身去也。”那名弹压“唔”了一声:“好根脚。”脸上却分明有不屑之色。

            吉总把一直关注着凌冲这边,听到他们谈话,立刻走过来,叫着那弹压的名字,说道:“齐著,这个宋国整家传的好刀法,不是寻常京都纨绔子弟,你休小觑了。大伙同阵杀敌,你须多看顾者。”宋国整正是凌冲假告身上捏造的名字。

            约摸巳时刚过,大军俱都开到,校场内外,十余万人马鸦雀无声。凌冲正在心中赞叹:“好整齐的军势,好严明的军纪。”忽听不远处号角声起,“呜呜”作响,与之相应,校场内鼓打一通,“隆隆”不绝。

            凌冲偶尔斜眼,正好看到那位名叫齐著的弹压在对他使眼色,要他向南方观瞧,那正是号角响起的方向。凌冲急忙望去,只见一队绣甲怯薛,高张九牦大纛,簇拥着一个金灿灿的人,驰马往校场而来。

            凌冲猜测,那一定就是当今皇太子了。皇太子是名义上的天下兵马大元帅,虽然不随军南下作战,但出征检阅,是不得不来的。只见那近千名怯薛个个人高马大,银色的鱼鳞甲,外罩描花的白袍,头盔擦得锃亮,上插雪白的鸟羽,都持丈二长矛,真是好威风,好煞气。他们所簇拥的皇太子,金盔金甲,外罩黄袍,看过去一片金色耀眼,连面孔都被金光晃得影影绰绰,也看不清楚年龄多大,相貌如何。

            这支队伍雄纠纠地走近,才到校场门口,突然场内又是一通鼓声,震天动地。那些绣甲怯薛,听了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倒有一大半吓得在马上乱晃,更有一个“啪嗒”一声,把长矛都掉落在地上。那人急忙跳下马去,捡起长矛,又复翻身而上,身法竟然略显呆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