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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凌冲抱拳回答:“怀远凌冲……”彭素王接过他的话头介绍道:“是某一位好友,自己人。”张士诚点头致意,然后吩咐李伯升:“召集众官,安排酒宴,今晚为彭先生三位接风。”

            李伯升领旨离去,张士诚请三人内堂叙话。彭素王问道:“大王好兴致……”张士诚叹口气:“彭先生休要取笑。方自江阴败回,心中烦闷,聊为消遣而已。”让进内堂,只见堂上供着日帝的灵牌,上写“义士赵讳卓思之位。”彭素王领着三人对灵位拜了,然后张士诚请大家就坐。

            凌冲看这位东吴王张士诚,只见他四十多岁年纪,身高七尺,宽肩长臂,一张国字脸,剑眉星目,梳得整整齐齐的五柳长髯,相貌堂堂,威风凛凛,只是双眉微锁,似有深忧。坐下后,又寒暄几句,张士诚说道:“闻听彭先生要来平江,小王不胜之喜。现下朱元璋大兵压境,我军屡遭挫折,彭先生是智谋之士,请问可有良策破敌?”

            彭素王微微摇头:“我也看了大王的兵马,也听闻大王麾下众将,说句不恭的话,将惰兵弱,恐怕不是西吴的对手……”张士诚点点头:“这个我也知晓。唉,难道便无回天之术了么?”

            彭素王开门见山地说道:“大伙都是汉人,何苦争斗不休,白叫蒙古鞑子看了笑话。大王可有意往滁州递一纸降表去,奉了龙凤正朔,则目下危难可解。”张士诚苦笑道:“彭先生也知今日宋国,是朱元璋用事,他与我有杀弟之仇,我怎好投降于他?小王前此也曾遣人赍信往应天去,请两家罢兵,他却不允……”

            彭素王道:“你仍奉着元朝,他怎好与你言和?你若尊了小明王,他便无借口可动兵了也。”张士诚抬眼望天,长叹一声:“杀弟之仇,无日不萦回心间。降了大宋,我所愿也,降他朱元璋,我却心有不甘……”

            彭素王劝说道:“国仇家恨,国仇为先。你若归服大宋,与那朱元璋便是同殿之臣,往日仇怨,还提他则甚?”张士诚沉吟半晌,捋须说道:“彭先生是丹枫九霞阁新主,所言小王岂敢违拗?若非日帝当日宣讲白莲教义,若非日帝当日教我起兵,若非日帝遣人相助,小王怎能有今日富贵。这平江与诸边州县,都是日帝的哩,并非小王私产,丹枫九霞阁有命,小王岂敢不遵……”

            凌冲听到这话,吃了一惊。心说本来以为丹枫九霞阁只是在暗中帮助张士诚,却不料根本就是东吴政权的后台老板,怪不得彭素王那么有信心,可以说服张士诚投降。

            彭素王喜道:“然则,大王是应允了?”张士诚低着头,犹豫地说道:“且容某深思……”彭素王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且看目下形势,大王有第二条路可走么?”张士诚说道:“须与众将商议……”彭素王忙道:“大王一言可决,何必再询众将?况据某所知,众将皆已厌战,大王若颁令旨,归顺大宋,料众将少有异言的……”

            张士诚肩膀一颤,摇摇头,抬眼说道:“便众将肯时,怕有一人不肯。”“不知是谁?”凌冲心里烦躁紧张,抢先问道。张士诚叹一口气:“朱元璋杀我三弟,便我能忘却家仇,揭过这段梁子,恐是四弟不肯。”

            “四弟?”彭素王问道,“张士信么?他现在何处?”张士诚道:“他在杭州镇守……待我遣人往杭州唤他前来商议……”彭素王霍地站起身来:“不必了,我与张士信旧曾相识,待我亲往杭州去说服他。”张士诚点点头:“也好。且待用了晚宴,好生将歇一晚,明日我送三位启程。”

            彭素王摇摇头:“每日厮杀,要死多少汉人。等不得了,我这便往杭州去!”张士诚执意挽留:“已教李伯升安排下了酒宴,待吃过酒再去不迟。”彭素王看看他,叹口气:“大王还是甚悠闲也,却哪有时间吃酒?!”

            不顾张士诚的殷勤挽留,三人跨马出了苏州城。彭素王叹道:“张士诚寡谋少断,又无远图,虽然相貌堂堂,却是祭神的傀儡一般……”史计都安慰他说:“那张士信颇有智谋,又能决断,若能往杭州说服于他,不怕张士诚不从。”彭素王摇摇头:“我少年时,曾往丹枫九霞阁寄住,时张士信也在彼,我深知他的为人。此人贪而无信,见小利,忘大义,想说服他,恐非易事哩。”

            离开平江,延着运河南下,不三日来到了杭州城。大概是张士诚已经派快马告诉了张士信彭素王等人的行踪,因此才到城门口,就有一名军官领着十几名兵弁迎上前来,说四大王在栖霞岭上别墅中恭候。

            张士诚虽非英主,却非常爱抚百姓,民政一向管理得很好,因此苏州城中,街边店铺鳞次栉比,百姓们都面有喜色。相比之下,杭州则要萧条多了,但守卫的兵卒却比苏州要剽悍,武器也精良。张氏兄弟才能的不同,由此可见一斑。

            来到栖霞岭旁,彭素王指给凌冲看:“那边红墙翠瓦,便是宋大将岳飞庙。至正二十年,张士信初守杭城时,教人修葺了岳飞庙,因此深得此地百姓拥戴。”凌冲想起岳飞抗金的事迹,颇为向往:“若此间事成,请前辈带携在下去拜拜岳将军。”彭素王微笑点头。

            上了栖霞岭,正行走间,彭素王突然又是一指:“退思,你看那是甚么?”凌冲抬眼望去,只见路旁有一座大坟,坟前有碑。他凑过去仔细辨认,只见碑上刻着“宋辅文侯牛皋之墓”。彭素王道:“牛皋字伯远,是岳飞麾下大将,与张宪、徐庆并称军中三勇。可惜亦被秦桧使人毒死。”凌冲道:“这般英雄,岂可不拜?”跪下来磕了三个响头。

            彭素王和史计都也都跪拜了,彭素王对史计都道:“曾闻少林秘宝《易筋经》,因金人南下,抄掠嵩山,丢失不见,后亦落在牛将军手中,将军身殁前,遣人北去归还少林。我想这牛将军的武艺,或不在岳武穆之下哩。”说着,两人一起站起身来。

            “阿也!”突然枯草丛里一声惊呼。几名兵弁立刻冲过去,一阵扭打,时候不大,揪出一个人来,背负枯柴,腰插板斧,却是樵夫模样。领兵的军官上前询问,那樵夫道:“小人来岭上樵采,看见诸位军爷过来,怕逆了虎威,因此藏在草里。”军官问:“那你叫唤的甚么?”那樵夫盯着史计都,哆哆嗦嗦地说道:“小人昨夜发梦,见牛皋爷爷来。今见这位官人相貌仿佛,以为是牛爷爷显圣,因此惊叫,冲撞了军爷们……”

            众人闻言都笑。史计都摸摸自己的络腮胡子:“我相貌可似牛皋么?”把腰里别的梅花豹尾鞭擎出来,凑到那樵夫面前:“你仔细看了,牛将军是使锏的,我这却是鞭哩。”那樵夫愣愣地回答:“都是一般钢铁兵器,甚么鞭、锏,小人却不识得。”

            军官在樵夫屁股上踢了一脚,赶他走了,然后对彭素王道:“请几位快些走路,四大王须等得急了。”彭素王点头,一行人快步向岭上走去。

            张士信的别墅并不算大,但是重檐叠壁,描金绘龙,显得非常豪华。东吴大元帅张士信在一众姬妾的簇拥下,迎候在别墅门口。彭素王见了摇摇头,低声慨叹道:“割据江淮一隅,便自广厦美姬,不思进取天下。张氏江山,不知还能有几日哩。”

            张士信和彭素王是旧识,见了面非常亲热。凌冲看那张士信,比张士诚要瘦小一些,肤色也黑,但显得更为精悍,只听他“哈哈”大笑,说道:“我以为守在杭州,不得与你重会哩,想不到你会前来望我。”

            “我非专为来望你,”彭素王说道,“有要事与你商议。”张士信笑道:“也不急于一时,天色将晚,我已安排下了酒宴,你在苏州未能吃着酒呵,且来我这里吃。还有龙井好茶,天下知名的……”彭素王还想说些甚么,却被他挽着臂膀,拉到别墅里去了。

            杭州城里的文武官员都到了,各种美酒佳肴,流水介送将上来,还有美姬歌舞佐酒。彭素王食不甘味,几次想要开口,却因为人多嘴杂,也不好在这种情况下谈论正事,只好皱皱眉头,硬咽了回去。

            史计都却一副“既来之,则安之”的态度,大碗酒,大块肉,吃了个不亦乐乎。凌冲看那些舞姬都穿着薄纱,香肩半袒,纵舞之间,身上各处雪白的肌肤不时显露——虽然室中燃了数个火盆,但终究是冬天,也不知道她们是不是真的不怕冷——吓得只顾喝酒,不敢抬头。

            宴至三更,张士信已经醉眼朦胧了,招呼彭素王道:“三位且先安睡,有事明日再议。”彭素王冷冷地望着他,也不说话。几名侍女过来,打着灯笼,引三人往后院安排好的卧房走去。

            彭素王一面走,一面警惕地观察四周。张士信为他们在后院一座小楼上安排了三间卧房,各遣两名侍女伺候。凌冲才进了卧房的门,那两名妖冶的侍女就贴上身来,莺声燕语地说道:“已准备下了热水,奴婢们侍候官人沐浴。”说着话,就来解凌冲的领扣。

            凌冲吓得往后一缩,脸涨得通红,嗫嚅着说道:“不必……自、自来便可。”侍女们笑道:“官人要自己脱么?奴婢们遵命便是。”说着,伸手解开自己衣钮,把外衫脱了下来。凌冲大惊:“你、你们做甚么?!”那两名侍女媚笑着说道:“官人不是要奴婢们自己脱衣裳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