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和开
怀大笑混在一处,传出老远,更显凄厉恐怖。
司徒明月惊魂甫定,一听这笑声便知是段子羽,此次本为雪耻而来,不防又被他戏弄
一番,心中羞愤欲死。厉声叫道:“小贼敢尔!”手中一柄雪亮的短剑扑面刺到,势如疯
虎,乱砍乱刺,全然是玉石俱焚的不要命招数。
段子羽笑不可抑,并不还招,一待她刺到,身子蓦然一移,短剑便走了空。这手横移
功夫乃九阴真经中所载,韦一笑和殷野王尚且奈何不了。司徒明月更只有徒呼负负的份儿
了。段子羽一面笑着,一面移身换位,一手还高举着火招子,倒似是惟恐怕火息了,司徒
明月看不到他。
恰在此时房门洞口,百劫师太闯了进来,叫道:“羽儿,你怎么了?”一见屋中情形
,却也惊愕住了,饶是她见闻广博,历事丰瞻,也不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华山二老和峨
嵋弟子也继踵而至,却无一不和百动师太一样,直觉这场面诡异绝伦,匪夷所思。
高老者搔搔头道:“莫不是老婆打老公,嗯,对了,一定是老婆打老公,老公才会这
么开心。”一千人哄然大笑,却都隐隐觉得有些道理。虽不明白究竟是何事,但一看段子
羽绝无凶险,心中都笃定了,只觉他这位“老婆”未免太凶,夫妻打架焉能如此真刀实枪
地玩命。百劫和矮老者心知大有溪巧,却也只笑嘻嘻地作壁上观。
段子羽一见百劫师太一干人进来,大感难为情,又见司徒明月一张俊秀的脸已涨得紫
肝一样,便知这玩笑开得太大了。眼看短剑刺到,却不闪避,左手兰花手拂出,司徒明月
脉门一麻,短剑拿捏不住,挣的一声,从段子羽肩头飞过,直贯入墙里,剑柄犹嗡嗡作响
。
司徒明月霎时心冷如死,暗道:“罢了,我再练多少年也不如这小贼,此仇待来世再
报吧。”左腕一翻,从袖中亮出一柄短剑,疾刺自己胸口。
段子羽大叫道:“不可。”手臂喀的一响,陡然间伸长,小指一拂,又将她短剑拂落
,这一手是集“九阴白骨爪”和“兰花拂穴手”于一体,他左手一捞,将短剑抓在手里。
司徒明月目毗欲裂,眼中直欲喷出火来,叱道:“小贼,你羞辱我还不够吗?还待怎
样?”声音颤抖,几不成语。
高老者此刻才看清司徒明月的脸庞,讶声道:“咦,这不是魔教的小妖女吗?”
百劫一听,长眉立竖,冷笑道:“魔教妖孽,敢在此猖狂,受死吧。”身不晃,手不
动,袖底劲风射出,一颗细小的暗器猝然打向司徒明月眉心“祖窃”穴,高老者、矮老片
齐声喝彩道:“好弹指神功。”
便在平时,司徒明月也万难避开百劫师太这无影无踪、迅疾绝伦的弹指神功。此刻她
惟求速死,更不躲闪,眼见暗器飞到,心中倒极快意。
叭的一声,段子羽出剑将暗器截住,因暗器是百劫师太所发,出剑拦截已颇不敬,更
不敢将之击碎,是以连使天雷剑法中“剥”、“复”、“否”、“泰”四式,将暗器沾于
剑尖,滴溜溜打转儿,逐渐化其直冲之力。
众人齐声喝彩,百劫更是颔首含笑,丝毫不以为许。
转了十余圈,段子羽剑尖一抖,将暗器接于掌中,一看是粒磨得光滑的佛珠,乃百劫
师大腕上所佩之物,忙双手托着,捧至百劫跟前道:“师太勿怪。”
百劫顺手取过,眼中笑意更盛,道:“哪里,倒是我多事了,段掌门在此,自当由段
掌门斟酌定夺。”她深恐段子羽年纪太轻,不为人所尊重,是以人前对他颇加礼敬。
司徒明月闭目半天,眼前嗡嗡嗡之声太作,可偏偏还没击中自己,也不过是顷刻间,
在她而言意比一生还要漫长,生平快意的事一件件齐涌心头,蓦然之间她感受到死亡的无
比恐怖,心底深处一个声音在叫:“我不要死,我不要死。”
第八回 群雄共计讨少林
司徒明月蓦然睁开双眸,却见室内一群女尼正好奇地看着自己,羞辱之感复又充满胸
臆,方才对死的恐怖感觉已消失无余,愤激道:“姓段的,姑奶奶今日技不如人,栽在你
手里,随便你用什么手段整治,姑奶奶我若是皱一皱眉,就算白在这世上走了一遭。”
峨嵋一千女弟子群形耸动,怒不可抑,窃窃私语,似乎真要议定出几条毒计献给段子
羽,好使他如法泡制。
段子羽洒然一笑,道:“小姑奶奶,段某实在想不出什么法子整治你,待我慢慢想来
,或许三年二载便能想出个好办法,那时再找小姑奶奶试试如何?”
登时满室哄然大笑,连百劫师太也不禁芜然。司徒明月两颊青白,满眼泪水,若不强
自忍住,早已籁籁落将下来,一时手足俱颤,竟说不出话来。
段子羽心中颇为不忍,倒并非他心软,而是武林中人最重颜面,常常为一句话,一个
眼色不对便抡刀动剑,以性命相搏,自己若一剑杀了她还则罢了,如此一位娇美如花的丽
人,不知费了造物者多少苦心,一剑杀却岂非是焚琴煮鹤,大煞风景。
段子羽肃容一揖道:“姑娘,在下虽非正人君子,也绝非轻薄纨绔之辈,适才多多有
所冒犯,还望恕罪则个。姑娘如心存过节,岂不闻‘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何不稍待时
日,精修武功,伺机而动?如此轻生,怎称得上英雄行径?”司徒明月见他居然以大义相
责,淳淳劝诱,实感啼笑皆非。若说他又加戏弄,那满脸神情却又恳诚得无以复加,一时
疑窦重重,更不知说什么好。室中诸人也是啧啧称奇,直感匪夷所思。尚未听说有何人苦
口婆心,劝导自己的仇人不要轻生自戕,要多加珍重,精修武功,好来时对付自己,人人
想笑,却又觉笑不出来,只有百劫心中一凛,暗自思忖:“这二人莫不是前生结下的冤孽
,不然何以如此?”一时触动心事,不禁咬牙切齿,须发皆竖。
段子羽见百劫师太如此模样,以为她要对司徒明月辣手摧花,心道:“师太若再出手
,我却不便再作护花使者了。”
长袖一拂,卷往司徒明月盈盈一握的纤腰,随手挥出,笑道:“姑娘慢走,恕段某不
送。”“司徒明月只觉身子一轻,从启开的窗格中不由自主地飞出,落到地面后却丝毫不
觉震荡,才知段子羽劲力拿捏之准,实已到了相当高的境界,似乎已可与师傅杨逍一较短
长。一时心中茫然失魄,掩面啼哭而去。段子羽送出司徒明月后,殊无欢愉之色,反倒神
情黯然。良久叹道:“这位姑娘强我多多,她还知有一个仇人,为报仇而活。我却空负一
身血海深仇,连仇人都不知道。”
峨嵋派中人和华山二老均知悉他的身世,听闻此言,也都唏嘘不止。
高老者怒声道:“掌门师侄,此事包在我们哥俩身上,一定要查个水落那个石头出来
。他奶奶的,连我们掌门人都敢欺负,分明是不给我们哥俩面子。他奶奶的,这些狗才就
是死了,我们哥俩也要掘坟挖墓,剁上他六七百刀,奶奶个熊的。”他愈说愈怒,若非矮
老者按住,直欲拔出刀来。
至于拔出刀来做什么,便无人可知了。
百劫把段子羽请至自己的房中,沉吟有顷,忽然笑道:“羽儿,我曾听一些武林前辈
讲,尊府上出过几位皇爷风流成性,处处留情,以至欠下一身风月债,闹得不可收拾。你
是否也有这种秉性?”
段子羽登时面红过耳,他祖上的事欧阳九当然只对他说如何英风侠烈,威镇天南,这
些风流韵事欧阳九自是不会说,他也不知道。但听百劫师太如此说,当然实有其事。
而且这话的深意他也一听即明,分明是有感于司徒明月之事而发,一时殊难措辞。
百劫师太见他一脸尴尬相,缓缓道:“羽儿,你现今也是一派尊长了,有些话我本不
该说。但你初涉武林,尚不知江湖风波之险恶,你风流倜傥,卓尔不群,固然是好,如若
在‘情’字上勘不透、打不破,留情过多,便如蚕自缚,那时悔之晚矣。我这话也只是未
雨绸缪之意,望你常思此言,或不无益处。”
段子羽道:“谨记师太教诲。”百劫忽然一转身,面对漆黑的窗外,良久道:“在你
这个年纪上,又有谁当真勘透情之一关,茫茫红尘,尽属情劫。”
段子羽听她语声凄楚,瘦削的双肩竟微微有些颤动,大是骇异,却又不敢说什么。
百劫伸指击案吟道:“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
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
谁去?”
语调凄凉悲楚,隐隐有哽咽之声。段子羽也感心中一恸,轻声道:“师太。”
百劫转过身,似是一怔,一瞬间竟忘了段子羽也在室内,才知自己过于忘情,竟尔在
晚辈之前失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