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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我非常感激他,因为他的书使我大开眼界。只有一个中国人才能这样坦诚、信实而又毫不偏颇地论述他的同胞。”另外一位以稳重公正闻名评论界的书评家伯发则在《星期六文学评论周刊》上不吝赞美之辞:“林先生在欧洲、美国都住过,能以慧眼评论西方的习俗。他对西方文学有丰富的认识,不仅认识而且了解西方文明。他的笔锋温和幽默。他这本书是以英文写作以中国为题材的最佳之作,对中国有真实、灵敏的理解。凡是对中国有兴趣的人,我向他们推荐这本书。”

            赛珍珠抛来橄榄枝(3)

            林语堂比美国人还地道的表达技巧,敏锐的文字感受力,也是《吾国与吾民》受追捧的原因之一。

            这本书被译成多国文字,同样被抢购一空。

            林语堂在西方世界出名了!

            中国文坛也震动了。这可是破天荒的头一次,从来还没有哪个中国人用英文写作,而且在国外产生了这么大的影响力。

            这一年,林语堂刚好40岁。孔子说“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他到了没有疑惑的年纪,人生要开始新的篇章。

            他回首过去,踌躇满志地写了一首自寿七言长诗,最后四句是:

            而今行年虽四十,尚喜未沦士大夫。

            一点童心犹未灭,半丝白鬓尚且无。

            由于《吾国与吾民》开了个好头,赛珍珠和华尔希极力邀请林语堂到美国讲学。

            林语堂才把《浮生六记》翻译成英文,正在动手写《中国新闻舆论史》。《人间世》已经停刊,他谋划着再出一本新的刊物——《西风》,翻译西文杂志,介绍欧美社会。《浮生六记》是林语堂最欣赏的书之一,书中描写了沈复、陈芸夫妇知足常乐、恬淡闲适的生活,他对此感动得如痴如醉,说这是“中国人处世最美好的态度”。他专门跑到苏州万福山,想寻找芸娘的墓,备上香烛好好拜祭一番。当然,这和他试图在法国找到祖父一样,又是文人不切实际的头脑发热。

            手头的工作忙不完,林语堂婉言谢绝了赛珍珠的邀请。

            《吾国与吾民》在国外广受欢迎,国内的媒介趋之若鹜,又把林语堂捧上了云顶。林语堂赫然发现,一觉醒来,骂林的浪潮就转了向,他又一次成了香饽饽,不断有团体来找他做演讲,新闻报章天天打电话要求做专访。

            时间长了,闲言闲语多起来。有人说,林语堂靠《吾国与吾民》得了3万美元的版税,成了万元户;有人说,他是靠出卖民族利益才出名的,《My  Country  and  My  People》,就是“卖国家和卖人民”。

            林语堂不畏惧拿起笔和论敌对战,可是应付不了坊间捕风捉影的议论。唾沫星子淹死人,他的正常生活和工作受到了很大的冲击。翠凤不堪其扰,说,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林语堂想来想去,还是避避风头为宜。1936年年初,夏威夷大学聘请林语堂做客座教授,赛珍珠又三番四次地催促他尽快安排美国之行,痛定思痛,林语堂和廖翠凤商量,决定去美国访问一年。

            举家赴美,可不是件小事。美国生活费相当高,林语堂新婚伊始在美国留学,就吃了不少这方面的苦头。林语堂仔仔细细算了笔经济账,《吾国与吾民》版税得6000美元,再加上这几年来写文章的稿费,银行的积蓄,勉强可以应付。他现在是美国文坛的当红新星,靠讲学、演讲、写文章等,日常开支也有了着落。

            廖翠凤开始忙里忙外地收拾家当。孩子退学,房子退租,家具处理,她都亲历亲为,调适有度。大部分家私送给了林语堂的三哥林憾庐,小部分就寄存在二哥玉霖家。廖翠凤还办了一场小型的拍卖会,把一些值钱而又舍不得扔的家私明码标价,贱卖出去。陶亢德就以比世面低了好几倍的价格买了一套漂亮的沙发。

            书,翠凤不用操心。林语堂自己动手,把书房的书整整齐齐捆了10箱,用报纸包好,寄存在商务印书馆。因为到美国后得靠写作为生,资料要带齐,尤其是孔子、苏东坡等古籍类线装书,体积虽大了点,但得随身带走。三个宝贝女儿的中文功课要跟上,教科书也一本不能落下。

            忙里偷闲,林语堂还去了趟北京,做最后的道别。北京有太多年少轻狂的回忆,在清华,在北大,在来今雨轩,如热血般沸腾的战斗岁月一幕幕飞驶而过,林语堂慨而落泪。他说,北京是一个国王的梦境,那雕栏玉砌的宫殿,古朴的四合院,路边的垂柳,可亲的老百姓,只有北京才有这样的地方!

            只有中国才有这样的地方!

            只有故乡才有这样的地方!

            林语堂坐在池子边上,贪婪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有人说,故乡是回不去了,他不需要回去,他要把这点点滴滴放在心头。

            在上海,有更盛大的欢送会等着他。《中国评论周报》的两位编辑做东,包下了远东地区最高的国际饭店第14层宴会厅,把一干好友、亲戚都请来了,给林语堂饯行。林语堂一反北京时的离愁别绪,异常的活跃,觥筹交错间,谈笑风生。宴会的主角带动了气氛,宾客们尽兴而饮,无醉不归。

            林语堂不急,可急坏了廖翠凤。临行前一个星期,乱七八糟的事太多,翠凤竟然得了神经衰弱。

            不巧翠凤母亲知道女儿女婿要出国,送来了一大罐廖家自制的肉松。林语堂一看,坏了,要出事了!他小心翼翼地对翠凤说:“凤啊,别的东西都可以带,但肉松不能带!”

            翠凤刚想把肉松装进行李箱,听到这话激动得大叫:“为什么!”

            “美国海关不准外国肉类进口,说是怕有微菌,带进传染病。”

            “肉松怎么会有微菌,带传染病?”翠凤扬起嗓门,直接喊,“我不要去美国了!”说完把手头的行李扔得满地都是,气呼呼地坐在客厅里。

            语堂赶紧摸翠凤的鼻子,说了一筐子好话。

            翠凤总算气消了,鄙夷道:“我们把外国人叫做番仔,实在有道理!”

            赛珍珠抛来橄榄枝(4)

            上船前一天,林家搬到旅馆去住。廖翠凤实在紧张,居然忘了电源没有关,直接拿剪刀去剪电线,“砰”的一声巨响,把大家吓了一跳。幸亏廖翠凤没有受伤,只是刀片穿了一个大洞。

            1936年8月10日,是正式出发的日子。送别的人络绎不绝,来了一拨又一拨,花篮摆满了船舱。林语堂百感交集,又不愿别人看出,只能强撑着,不断和亲朋好友们握手道谢。翠凤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反复说着“谢谢!谢谢!”

            汽笛响了,“胡佛总统号”开始起航。林语堂夫妇在甲板上,不断和岸上的人挥手致意。

            渐行渐远,上海消失在茫茫雾气中。

            林语堂悠然地吸了口烟,另一种情绪占据了他全部的心思,大洋彼岸,是美国,是一个全新的世界!

            远处,洁白的海鸥阵阵飞起!

            脚踏中西文化(1)

            林语堂的一个朋友讲他最大的本事就是对中国人讲外国文化,对外国人讲中国文化。

            林语堂对此颇为自得,做了一副对联:两脚踏中西文化,一心评宇宙文章。

            他请梁启超手录此联,挂在有不为斋的墙壁上。这是林氏书房里最重要的装饰。

            赛珍珠在《吾国与吾民》的序言里写道:“它实事求是,不为真实而羞愧。它写得骄傲,写得幽默,写得美妙,既严肃又欢快,对古今中国都能给予正确的理解和评价。我认为这是迄今为止最真实、最深刻、最完备、最重要的一部关于中国的著作。更值得称道的是,它是由一位中国人写的,一位现代的中国人,他的根基深深地扎在过去,他丰硕的果实却结在今天。”

            中国当时有不少留美留英的海归派,英文漂亮得不比英美作家逊色,像吴经熊、温源宁等,但是这些人已经彻底的洋化了,说起中文来磕磕巴巴,传统文化的底蕴很薄弱。中英文俱佳的,除了林语堂,全中国还真找不出第二个。

            林语堂有幸,认识了赛珍珠,从而走向了世界。

            赛珍珠有幸,认识了林语堂,把中国推向了世界。

            林语堂胆敢自称脚踏中西文化,自然底气足。

            他的求学经历和一般人不一样。同时代的文化人大部分走的是由中而西的路子,林语堂却刚好相反。

            从铭新小学到圣约翰大学,林语堂上的都是教会学校。福建早期的教会学校师资力量薄弱,教员多半是教士,偶尔会聘请一些科举出身的当地文人和私塾先生。这就造成了一种奇怪的情况,教会学校的学生对西方文化,尤其是基督教文化十分熟悉,而淡漠本国文化。

            只有在林至诚的家庭私塾里,林语堂才有机会接触中国传统文化。

            自学成才的林至诚很重视子女的教育问题,每逢寒暑假,就把自家的孩子和附近年幼的基督徒召集起来,教他们读四书五经、唐诗宋词等。但是小林语堂根本坐不住,对这些摇头晃脑的学问不感兴趣,他宁愿和二姐读林琴南翻译的侦探小说。

            寻源书院更糟糕,连中文报纸都不能读,林语堂和教士们打游击,偷偷读了一点《史记》、苏东坡的作品等。他对快乐天才的苏东坡产生兴趣,就是在这个时期。

            而且,对基督徒而言,站在戏台下面看或者听盲人唱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恋爱故事,是一种罪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