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湘妹说完,转身就往门外走。

        这时,刘彤与她老公急忙跑上去拦住湘妹,刘彤说:“再忙,你也总得坐会喝杯水在走吧。”

        “不了,拉了一车货,得赶紧送回去,明天我们那里赶场呢。”说着,湘妹又犟着往门外走。

        “小梅!”刘彤见湘妹这样固执,说话嗓门就提高了很多。“你不能这样,你没看见你哥站在那儿吗?”

        自从湘妹走进这个房间的那一刻起,我发现我已经失去了所有的语言,我不知道该对这位曾经伤害得如此之深的女人说什么。一句请求原谅,显然已经失去了任何意义。她站在我的面前,我竟不知道她生活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她过得怎样?看着她那双曾经灵秀的眼睛,如今却布满憔悴与疲惫……说实话,我真想跑上去把她抱在怀里,紧紧的把她抱着,不再松开……然而,我发现我已经失去了那样的勇气……

        “彤姐,”此刻的湘妹,已是泪流满面,尽管她背对着我,但我依然可见她因为抽泣而微微抖动的双肩。她对刘彤说:“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他在这里?”

        “我……”刘彤也不知该说什么,而她的眼眶也红了,她停了停说:“小梅,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有什么不可以面对的?”{  4020.cn  }]

        “彤姐,”湘妹抹了一把泪后,说:“你别劝我了,在我心里,我哥早已经死了!你就让我走吧!”

        这时,刘彤看了我一眼,好象说:你那死人还站着干吗啊?

        25

        刘彤的眼神象针一样刺扎在我身上,其实她是希望我开口说话,毕竟我与湘妹之间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又彼此分别了那么长的时间,总不至于匆匆一面如路人一般又匆匆而去,总应该说些什么,哪怕是几句不咸不淡的问候也好……然而,在那样的情景之下,我竟找不到应该说哪一句。

        “刘彤,别为难小梅了,让她走吧。”我当时可以说的话有千句万句,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偏偏冒出这样一句话来。

        湘妹在抽泣声中夺门而出,眨眼就消失了……就在湘妹从我视线里消失的那一刻,我突然产生了一种揪心的痛,只有在这个时候,我才真切的感受到我并不愿她就这样离开,这些年堆积在心里成山成海的话我还一个字没向她说……我倏地若疯了一般追了出去。

        当我追到街边的时候,看见湘妹上了一辆载货的、风尘仆仆的川路车,缓缓启动离开了。我伸手正准备拦一辆出租车去追的时候,突然被一个人紧紧的抱住,我回头一看,是刘彤的丈夫。

        “兄弟,让她去吧,别追了!”刘彤的丈夫说这句话的时候,我仿佛一下子意识到了什么,是啊,去了的总归去了,能追回来吗?

        我被刘彤的丈夫架着回到他家,然后,他拿起桌上的酒为我斟了一杯后,说:“兄弟,来,咱哥俩好好喝几杯,要不我辛辛苦苦弄出的这满桌子的菜就浪费了。”

        这时,我才注意到,坐在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刘彤,在悄悄的落泪,不知她是因为湘妹,还是因为我和湘妹之间那段曾经的感情与伤害。

        “李果,”刘彤开口说了话,“小梅是个痴情、善良的女人。当初,你既然不能给予真爱,你就不应该去招惹她,更不应该去碰她。如果没有你们当年的那一切,不管她现在在做什么,生活在何处,都不至于生活得象她现在这样艰难……”

        “老婆,”刘彤的老公插话说:“都过去了,你就别再提了,让我和兄弟好好喝两杯。你要是觉得闲得慌,你就去把菜给我们热热吧。”

        “刘彤,”我一口连干两杯酒之后,我说:“我从小长到大,今天我才真正懂得什么叫他妈的心痛,现在,我的心是真痛啊……”说着,我拿起桌上的酒瓶,一口把瓶里的酒灌了下去……

        见我这样,刘彤的丈夫一把把酒瓶夺了过去,并说:“兄弟,你不能这样喝,你总得给哥我留一口吧。”

        26

        在刘彤的老公夺我手上的酒瓶的时候,不知何故我竟上了火,瞪着眼冲着那老实人说:“老兄,几年不到你家来,喝你一口酒你至于那么心痛吗?”

        “老万,你别拦他,把你的酒都拿出来,让他喝!”站在一旁的刘彤一把把她老公拖开,说:“李果,酒我家有的是,喝多少都成。你看看你自己,还象个男人吗?小梅是怎么生活的你知道吗?她从看守所出来跑到我宿舍,当时差点没把我们那单身宿室的人给吓死,蓬头垢面的象个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鬼。我带她去洗澡、换衣服,然后她就告诉我当晚她就要离开贵阳,而且要我在你面前绝口不提她的去向。我对她说:‘小梅,贵阳虽然不是你的家乡,但你毕竟在这里生活这么多年,有不少的朋友,以及象彤姐这样关心你的人。你就留下来吧,如果你不愿再去找你哥,彤姐帮你想办法找个工作。’”

        “‘彤姐,我谢谢你,你就别劝我了,我在牢里早就想好这件事。’小梅满眼含着泪水的对我说:‘贵阳这地方让我伤透心了,它永远都不属于小梅,这里的一树一木,甚至吸到的一口空气都会呛得我流泪……’”

        “‘你一个年轻女孩,又能去哪里呢?回湖南老家吗?’”

        “‘老家我也回不去了,我们老家的人都知道我曾经做过小姐。我想找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安顿自己。’”

        “‘那好吧,无论你在什么地方,你都要告诉彤姐,在生活上有什么困难也要告诉彤姐,知道吗?’”

        “听了我这话,小梅当时就给我跪下了,当她喊我一声姐姐的时候,我的心都碎了!……”说到这里,刘彤的眼泪又一次漫出眼眶,她从桌上的抽纸盒里取出一张纸巾,拭了拭眼边的泪说:“最后,她去了一个离老家湖南以及离贵阳都很近的地方,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选择这样一个地方,也许是她永远都无法割舍对老家、对贵阳的那份牵挂吧……”

        “老婆,”刘彤的老公老万,拍了拍刘彤说:“都过去的事了,你就别说了吧。你看弄得大家酒不沾饭不吃的。”

        “万哥,你别拦刘彤,让她把话说完。”我说。

        “她在那地方,弄了个小摊卖些低廉的服装过日,基本上还能养着她和她的养子。大概过了一年多,她告诉我她结婚了,男人是个当地教书的老师,比她大十多岁,是个挺老实的人,对她、对她养子都很好。”停了停,刘彤继续说:“我和老万曾经去看过她,当第一眼看见她的时候,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这位忙忙碌碌的农村妇女是原来那个娇小可人的小梅吗?”

        “……在回来的时候,老万对我说:‘人最大的幸福,是内心能得到永远的安宁。’我想,也许老万说得对,小梅目前的生活虽然清苦,但那毕竟是她自己的。以前的那些奢华,不过是一场过眼云烟。”

        “刘彤,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这些?”我说。

        “我告诉你又有什么用?你能为她做什么?”

        “我四处找过她,包括她以前在夜总会的姐妹,以及她的家乡我都去寻问过,找过,但都没找到。”

        “呵呵,”刘彤冷笑一声说:“李果啊李果,世界没你说的那么大,你如果要诚心找她,凭你李果的能耐你一定能找到。你那样走马灯似的找一遍,无非是想求得你自己内心的一丝平安。因为你知道,真找到她,你会娶她吗?再说得尖刻与俗气一点,如果你找到她,那幢一百多万的房产你就能住得心安理得吗?

        27

        直至今日,我都无法回想起那天我是怎么离开刘彤家的,也记不起那天究竟喝下了多少瓶白酒……我似乎只记得,那一场酒我醉了整整两天,翻肠倒肚的两天,撕心碎肺的两天,也许是因为那酒,也许是刘彤的那些话……

        在第三天我的整个神志清醒之后,我踏上了去湘妹所生活的那个小镇的中巴车。但是,就在中巴快到那个小镇的时候,我突然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勇气继续随车往前。正如刘彤说的,我就算找到湘妹我又能做什么?能改变一切吗?能让故事重新来过?老万的话说得对,“人最大的幸福,是内心能得到永远的安宁。”如今的湘妹,尽管清贫,而内心也许是安宁的吧,我又如何忍心去打破她的安宁?

        我终于叫停了中巴,下车来,站在尘土风扬的乡村公路上,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尘土中站立了多久,一直到从这小镇开往贵阳的最后一班车到来时,我才踏上了回家的路。

        在车上,我满脑子就寻思一件事情:对于湘妹,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当年她以我的名义买下的那幢房产归还给她。也许她不会再住到贵阳这座让她伤透了心的城市里来,但她可以将它处理掉,换来的钱,至少可以让她和她的亲人们此生衣食无忧。然而,对于我来说,棘手的事情是,目前这幢房产作为我当年向银行货款的抵押,至今还押在杨军手里,而那笔贷款,在我早先两桩酒生意的折腾中早已赔光了,而且,还款期限已经临近,银行方面已向我多次提醒,而我的公司至今分文未进,这个局面对于我来说是非常严峻的。

        回到贵阳后的第二天,一大早我去了银行,想求杨军将那幢房产的房产证想办法弄出来。但是,杨军早在一年前就到地州银行挂职去了,主管信贷的行长是一个从外地新调来的,没几个人认识他。

        就在我从银行大楼走出来的时候,我想起我的老同学,假逼大款吴俊,他也许能帮我先还上这笔贷款,然后我将房产证抽出来,把它归还给湘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