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书网 > 文学作品 > 五魁首 > 第36章

第36章



                                    

            “球迷在网上论战,说我要干涉比赛进程。站在球场外的人是不可能干涉比赛进程的,关于专业的讨论、关于我说话方式的善意的批评,我都能接受。但你别忘了你是在家里看电视,我是在现场,我跟着球队出征,有一种感觉——我是这个团队里的一员,一个战壕里的士兵。就像“第五次反围剿”那样,明明不能这样打仗,队伍在流血牺牲,你不可能再那么理智客观。如果我是留在中央台里做解说,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我在现场看得太清楚了,我忍了很久,到下半场还落后、还不换人我才说了一两句重话。在我旁边,我们的技术人员、足协的工作人员早就骂翻天了,足协的官员跟我说:健翔你下半场就给我说,曲波和谢晖是中央电视台足球队的水平,那个棒槌!70分钟还不换人,实在过分。

            “十强赛开始之前,米卢是在一片骂声中生活的,有几个人是替他说话的?我一直说不要看热身赛,要看他的经验,他是应试高手,这些观点都是我提出来的。上海4国邀请赛的时候,谁都喊他下课,我说还是要压宝在他身上。我们总要分什么保米派倒米派,谁是墙头草?不是我。他打了两场比赛大家又把他捧成神,以捍卫神的姿态证明自己革命。我不合时宜地指出他有问题。有些人愚蠢、愚昧,把自己当成捍卫伟大领袖的红卫兵了,以捍卫领袖证明自己高明。

            “我把中国足球当成自己的生命,我在新闻发布会后恨不得上去抽他的嘴巴,董路和李承鹏拦住了我。他在侮辱我的生命,中国能进入世界杯是我从小的一个梦想,你在拿我的梦想开玩笑,你在糟蹋我的情人。这与别人无关,是你我之间的矛盾。

            “那场比赛之后,许多网站搞民意调查,支持我的人占多数。从来没有一个主持人引起这么大的争议,有人说这论战我是受益者,我的知名度提高了,这样说的人不知道身处旋涡中的痛苦。”

            中国足球50年里在世界杯上的最后一场球

            “天才说”在我们的体制和话语模式下并不合适,黄健翔也不敢说自己是“天才”,但他的出现的确改变了中央台以往足球解说的沉闷,几乎立刻被观众接受。他把这种成功归结于个人性格和学习的经历:“我在外交学院上大学,课程涉及外交、政治、历史,很大程度上我们是用英语上新闻课。这个基础是很结实的,我写新闻稿或处理一个新闻素材,一定会很符合国际新闻的结构和标准。我从小就喜欢看报纸看电视,很早就开始看《体育报》、《足球报》,从大学二年级、三年级就开始做导游养活自己,导游的经历让我和人说话不紧张。说好听一点叫比较自信,说难听一点叫自信心膨胀,狂妄。我们进入电视台赶上了好的时代背景,1994年大家对我们的要求不一样,那时体育频道开始用一批新人,体育频道在开始一个划时代的变化,和以往没有太多参照,观众比较宽容,对新生事物的出现很欢迎。等再来一拨新人的时候,大家就会拿我们做参照,标准就高了,就比1994、1995年苛刻了。”

            1995年美洲杯是黄健翔第一次在直播节目中解说足球,在此之前他给荷兰甲级联赛和一些足球集锦节目配音。第一次现场解说重大比赛是1996年欧洲杯,在温布利球场解说英格兰与苏格兰的比赛。温布利球场在历史上的地位,英格兰与苏格兰之间颇有历史渊源的对抗,第一次感受到外国球场的气氛,这些因素把黄解说弄得如醉如痴:“有感觉的人到那里根本不用思考你在说什么,你就撒开来说吧,就像被通了电一样,用白岩松的话说这叫高峰体验,用时下流行的话叫high了,那种自如的状态就是high了。”

            然而,并不是所有大赛中央台都能在现场有一个转播席位,1998年世界杯决赛,罗纳尔多做没做准备活动、会不会上场、他的状态怎么样,都是黄健翔在国际广播中心的小房间里播报的,那与现场的感觉大不一样。

            1997年中国队参加十强赛之前,黄健翔参加过一次《体育沙龙》节目,他拿出一面国旗很激动地哭了,一方面那是他对足球的感情,一方面是因为1997年十强赛一场都不让他说。那一年分组抽签之后,他预感到中国队没戏。但2002年,中国队进入世界杯的第一场球是他说的:“2001年经历那么大风波,2002年世界杯还是由我说,这就行了。我在世界杯上解说,有一阵恍惚觉得自己不是站在球场上,而是尸横遍野的战场上。我赢了,我站在那里。对手是愚蠢,是愚昧,是无知。中国人在世界杯上的第一场球是我说的,最后一场对土耳其的比赛也是我说的,我告诉你,这是中国足球50年里在世界杯上的最后一场球。中国队再也进不了世界杯了,50年内。打土耳其,8分钟被打进两个球,我很平静。我没有幸灾乐祸,我是中国人,我要脸,但我心里有快感:这是你们应得的。They  deserve  it.世界杯输9个球的时候我也没有骂米卢,没有落井下石,我知道这就是我们的水平。但这让我超脱足球想得更多,中国人之所以是中国人、要遭中国人遭的罪,就在于我们的劣根性。我们不要求你进16强,只是想能经常出线,能参加世界杯,这是比较现实的期待。与日本、韩国相比,我们的身体条件好——比他们高比他们快比他们壮,可为什么我们踢不过人家?就是骨子里、脑袋里不行,精神层面上不适合踢球。这不是足球圈能承担的。放到社会和文化的环境来看,中国人不配踢足球,我们和日本、韩国相比没有那种团结协作的精神,无私无畏为集体奉献的精神,和拉美、非洲相比没有个性狂野没有激情自由,我们哪一头都不占。我们是表面上看没个体,暗地里看没有体。我们不适合搞这项集体运动,对中国人来说,足球要上11个人,太多了!要上三五个人,可能还凑合。

            “我希望中国足球赢,希望他们回回出线。足球火,关注的人才会多。不说中国队的比赛,我就会很随便,充满乐趣,我最大乐趣就是看球。我干这行就是赌一口气,原来我看球的时候总觉得别人说的不好,那我就自己说上了,这成了我的饭碗了。如果我离开这个行当,以后还要听别人说,还没我说得好,那不更受罪。从2001年9月7日那场比赛之后,我对足球解说的热情与态度发生了转变,我觉得我能更轻松地看待足球了,并且能把这种轻松与愉悦、这种享受足球的感觉传递给观众。我在转播中时常是带着微笑的,这样的变化一半是被动一半是主动的。在那场比赛之前,我把足球看成是我的生命,用我的心去对待;在那场比赛之后,我意识到这是我的饭碗,我养家糊口的饭碗。这碗饭我吃得最好。但不要太痴了,不要变成程蝶衣,你不能让所有人都说你好呀。金庸大师说过,人难免遭到不虞之誉和求全之毁,有不属于你的荣誉,也有求全责备,特别低级的人身攻击我不在意,但一些有文化有层次的人恶意去伤害你,那是很伤人的。我把心思收回来一些就无所谓了,这只是一个饭碗而已。那场比赛我有技术上掌握不好的地方,但语言流畅、用词考究,好像又high了一样。我要总结就是,中国足球和我没什么关系,我太拿它当回事,反而受到伤害,不拿它当回事,活得很安静幸福,没那么多烦恼,依旧做我的名牌主持人,大型比赛还是得由我来说。我变得年轻了,时尚了。我原来不怎么在意挣钱的事情,但2001年之后开始在意了。我要生活得更好。聪明人、好人总该比笨人、蠢人活得更好一些。”

            体育解说是艺人行业(1)

            1996年,黄健翔担负《世界体育报道》中“足球总汇”这个栏目,他后来在节目中说,对足球来说,这半个小时的节目时间太短了,看来我们应该有一个专门的足球节目。这就是《足球之夜》的预告。

            1999年黄健翔正式退出《足球之夜》,这里面有业务上的原因:“我1998年对张斌、建宏他们那种穷追猛打似的方式提出了质疑,这样下去这口锅会毁掉的。不要把足球都说成黑的。《足球之夜》影响力逐渐衰竭,有足球热退潮的外部原因,也有内部创作力量上的问题,这个节目早该转型,应该下去拍记录片,像《体育人间》那样,不要老骂足球的表面现象,那是因果关系中的‘果’,要探究根本性的问题。”

            除了担任解说,黄健翔参与的《三味聊斋》给人留下很深的印象。这是2002年世界杯前期节目中的一个板块,很短寿,只播了两个月,但迅速走红。

            黄健翔说:“其实在9月7日那场比赛之前我没兴趣做其他节目,我就想纯粹做足球解说,大家看比赛听我解说能成为一种习惯,不厌烦我,能说10年、20年,一直说到我退休。我不喜欢在镜头前说话,我希望大家听到我的声音,不要看到我的人。但在那场比赛之后,我转变了人生态度,说话的角度也不一样了,我能做到轻松愉快、让大家爱听,《三味聊斋》受欢迎,就是说话方式有所改变,有点儿像《锵锵三人行》。世界杯之后,我觉得我的人生阅历丰富了,2003年上半年我提出了一个节目方案,做一个体育的谈话节目,体育需要谈话节目,一周做一次,然后过渡到一周两次,周一和周五,但这个提案被否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