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滔深深叹口气,听见双斧坠地时发出“叭哒”,“叭哒”两下声响,可是一切了解或
觉悟都已太迟了,既往的固然不谏,而来者亦不可追。
蓬勃活泼灿烂跳跃的生命,有时脆弱得使你不敢相信,但却使你发现一切终必归于毁
灭,接续而来的是重生,然后又是毁灭……
温暖而又明亮的宽敞房间内,两个赤裸上身,下身也仅有一条短短内裤的持刀大汉,象
傻瓜一样望住沈神通。
浑身上下只有一件薄薄短上衣的马玉仪,仍然躺在炕上,虽然她不言不动,但那起伏丰
满的曲线和雪白映眼的肌肤,却仍然使得房间气氛旖旎温柔。
女人自开天辟地以来就有这种本领和好处,任何场面中只要有女人,就一定可以使气氛
不至于太硬性、太阳刚。
沈神通大概也感染到炕上赤裸女体的温柔,所以他还未出手,神色安详声音也很平和:
“方滔和田边太郎就算未死,只怕也无法抽身来帮助你们了,我知道这是你们最遗憾的事,
但很抱歉,我对此完全无能为力。”
沈神通的态度,语调丝毫没有揶揄讥嘲意味,因为他会替别人着想,假如他本身就玉富
或玉成,当然很不幸很遗憾,任何人都有权要求活下去,故此如果他们感到活不下去的痛
苦,无疑会遗憾、会怨责、会痛恨命运的不公平。
至于来富和玉成,当他们掌握着别人生死大权,他们会不会替别人这样着想呢?这一点
可就不得而知了。
他们忽然又看见那条金锁链,本来已软软垂下,但沈神通好象是来自印度弄蛇者或魔术
师,锁链垂近地面那一头翘起来,象长蛇昂首一直升高,闪耀出灿然金光。
假如沈神通这一手的幻术或者是障眼法,来富、玉成他们就不会惊惧得全身冒出冷汗
了。
显然金锁链上布满了精纯强劲无匹的内家真力,一个有血有肉的人,竟能够将内力修练
到这种地步,凡是他的敌人,真是想不恐惧也是万万不行的。
只见金锁链闪电吞吐扫抹,“锵锵”两声,地上多出两把精光闪亮的短刀。
来富、玉成看见沈神通表演内力时,一身武功已因为惊骇而减退两成,而现在短刀落
地,手中已没有武器,当然情况又更糟些。
但其实他们感到最不妥、最麻烦的原因是,他们一身武功就远非沈神通的敌手,所以现
在变成大人跟小孩子打架一样。
沈神通虽然是扮演大人角色,却也绝不大意,仍然施展独步天下武林的“天龙抓”奇功
抓住那两人,只不过通常都一抓必定在小腹要害抓个大洞,使肠脏鲜血迸流而死,这回他只
抓住两个壮汉的脖子。
来富的确反应很快,头脑聪明,他昏迷前一瞬间居然还发现一个使他迷惑的问题--沈
神通只用一只手,何以能够同时抓住两条粗壮的颈项呢?
沈神通放开手,让那两人摔跌在地上,另一只手中金锁链也忽然消失不见。
他转身半侧着身子坐在炕边,眼光在那丰满雪白诱人的女体上巡梭一下。
他竟然没有赶快替她解开穴道。
对于深心挚爱的荏弱无力的女人,沈神通向来硬不下心肠,何况阔别这许久,苦难侮
辱,但他为何竟不赶快解开马玉仪穴道,把她搂抱在怀中细加安慰,互诉离衷呢?
沈神通自然知道自己正在做什么,他找出一些衣服先替马玉仪穿好,在她好象熟睡而又
极为美丽的脸庞和樱唇,温柔吮吻。
我知道当你回醒之后,你会为了没有和我见面说话而十分痛苦,沈神通叹气忖想:可是
如果我现在弄醒你,我就一定不能独自回到野趣园了,所以我们还是暂不见面,暂时分开的
好。等到扫平妖氛,祛除苦难之后,我们才欢聚不迟,如果我永远回不来,那是命运如斯,
那样的话,我们这一面见不见还有什么关系呢?
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脚步声直到他背后才停止。
刘双痕望望马玉仪,又瞧瞧沈神通,寻思一下才开口:“也许你这样决定比较好些。”
沈神通声音有点沙哑:“我在天津卫南面布置了一个地方,不算远,只有一百二十余
里,大概不至于累坏你。”
“如果你一切不顺利,又如果我还能见到她,我应该告诉她一些什么?”
如果一些顺利自是不必多说,但如果不顺利?
“请告诉她,我曾经每日每刻都想念着她。”
“我从没有看见过男人流泪,更想不到象你这样当了‘强人’也有眼泪的。”刘双痕声
音也充满惊奇和同情,“唔,说来好笑,我也几乎陪你流泪了。”
“她醒来时,发觉已脱离恶人罗网,但既见不到丈夫也不见儿子,我不知道你到时怎样
离开她。”
“我会在路上好好考虑这个问题,我明白你的意思,她实在无法再担承。她也不能再忍
受苦难打击。”
如果从未有过丈夫、孩子,她的爱情和关怀还未付出,仍然藏在自己心中,自然就没有
忧虑,没有打击了。
“她的确不能再承受风险打击,所以你此去候桥镇,半路有个地方叫范家庄,你须小心
避开,因为陶正直既然落脚在那里,何同很可能也在,陶正直未见过她认不得她,但何同却
认得出。”
沈神通觉得奇怪地观察刘双痕,这个丰神如玉深藏不露的美男子何以凝望着马玉仪而皱
起了眉头呢?
但他不提这一点,却又道:“其实风险打击还不一定能击溃她,我只担心的是若你不提
到我,她在绝望之下等你离开了,可能到处乱闯乱跑,但你若是提起我,情况就十二分麻烦
了,希望你知道你了解我在说什么?”
“我明白。”刘双痕仍然皱着眉头,“她决不凉解你为何不跟她见面不跟她说几句话。
她可能会为此变成疯狂。”
沈神通起身揪住来富、玉成两人胸口衣服,象提起两个稻草人一样毫不费力提了出去。
刘双痕跟在后面,不久,他们就来到另一个厮杀过的地方。
“我在想,如果能够让她觉得自己正在替丈夫儿子出一分力,她一定会变得很坚强。”
沈神通一面说,一面把来富和玉成分别放置在铁背雕方滔和田边太郎的尸体旁边。
他先把短刀插在方滔胸口伤处,再让来富的手抓住刀柄,稍后,再搬动方滔还未僵硬的
手,使他的兵器--一柄利斧切断了来富的喉咙。
鲜血涌溅,血腥味更浓了。
刘双痕深信这种布置是必要的,这样可使金算盘、吕惊鸿以为这些人是自相残杀同归于
尽,至于武功强弱方面,也就是说来富、玉成怎能拼掉方滔田边太郎的大大疑问,看来只好
由得别人去伤脑筋了。
虽然如此,刘双痕仍然移开眼光,对于杀人流血之事,他并不害怕,却深感厌恶,所以
他唯有继续谈马玉仪:“你说的不错,如果能使她相信正在替你们出力,她当然肯乖乖躲在
隐秘地方,但我只怕她会忽然跑到野趣园去,因为我们找不出说服她,使她乖乖听话的理
由。”
“我也是害怕这一招。”现在沈神通动手处理玉成,田边太郎的长剑锋快、锐利,毫不
困难就插入玉成心窝。
“所以我刚才问你到时怎样能离开她?你好象并没有给我答案。”
“我答应过你,等我在路上慢慢去考虑。”
沈神通拍拍双手,好象这亲戚就可以拍掉手上的血污。
他们慢慢走回灯火更为明亮的房间。
“命运就是如此暧昧迷茫,既险恶可怖而又有希望之兴奋期待。”
沈神通叹口气,又说:“天下任何行业的‘强人’有时候战胜命运,但有时候却是失败
者,甚至就算你战胜命运,也可能在命运圈套中,它只不过故意做出让你击败的样子而
已。”
“你想的太多了,何况不管怎样,我们还要尽力战胜命运,至少也要尽力挣扎。”
“普通人不错是这样的,可是强人怎能失败,怎能陷入命运圈套?我好想知道刀王蒲公
望,血剑严北,大自在天医李继华,风鬟雨鬓南飞燕,还有家师孟知秋,他们全都是名震当
代天下的无双之士,个个都是不折不扣的强人,但是他们现在命运如何?会不会已遭遇了陶
正直的暗算而死于黑暗深壑?”
他想一下,大概没有答案,又说:“命运究竟布了怎样一个圈套?命运何以差使陶正直
经手办这件事,凭陶正直一个人力量,真能够毁灭这五位天下知名的强人高手?”
刘双痕得到一个结论,那就是关于陶正直这个人,绝对不可存有丝毫松懈轻视之心。
然后他眼光又落在马玉仪面上,她长长睫毛阖上,呈现出安详神态,老天爷,但愿她回
醒之后仍然能保存安详冷静,但看来恐怕决不能够,任何女人都会可能遭遇丧夫失子之痛,
但如果丈夫、儿子只是失踪,如果有一点线索的话,你岂能希望她端坐屋子里,岂能希望她
不要奔走找寻?
“她很漂亮很动人。”刘双痕看沈神通一眼,目光又回到马玉仪面上。
“我好象从未见过这么美丽的女人。”他又说,“以前我比现在还年轻得多的时候,我
在一个湖边小楼上看见过一个美妇,她样子跟吕惊鸿简直一模一样。可是我现在还记得她没
有那种放肆放荡冶艳的逼人热力,她的神情很寂寞,好象十分自怜而又却已经觉悟,她的眼
光澄澈而又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