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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 重回尚书府



                                    不好意思,昨日出了个小差,今日才更新虽只是初夏,但穿过青葱枝桠间的阳光照到人的肌肤上,仍能感到些微的热力。杜沅沅看着碧痕额间的汗意,背心却微微有些发凉。她有个不好的预感,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陆六福在哪里?”杜沅沅沿着小路向御花园外走去,碧痕紧紧跟上,“正在怀玉宫门前等着呢!”

        陆六福在怀玉宫门前来回踱着步子,一脸焦虑,不时眺望远处。他的目光忽然瞥见了从甬路尽头的拐角处走来的杜沅沅,面色一松,快步迎上前去,喜道:“娘娘总算是回来了,快随奴才去见皇上吧,皇上的宣召旨意下了快半个时辰了。”

        杜沅沅微笑,“不知皇上召本宫何事?”陆六福一边招手叫过早已候在一旁的步辇,一边道:“奴才也不知道。今日早朝后,娘娘的兄长大理寺少卿杜子珏大人求见皇上,进了南书房没多时,皇上便让奴才快将娘娘找来。”

        杜沅沅面色平静地上了步辇,心中却是一片狐疑,杜子珏进了南书房后英帝便派人召她,那是与杜子珏有关的了。到底是什么事情让英帝如此着急,非要到南书房去说个清楚呢?

        按惯例,祈阳殿南书房一向是英帝与大臣们议事之处,等闲宫妃并不能入内。她也是因着英帝的另眼相待才有了登堂入室的机会,但她也知道这里面的干系重大,因此,除非事急有因,平日她从不到南书房去。此刻,南书房中还有杜子珏在,尽管两人是兄妹,但身份上却是宫妃和臣子,可谓泾渭分明,按理是要避着嫌的。但是,英帝对这一切全然不顾,显然是有极为重要的事了。

        正想间,步辇已停在祈阳殿门前,杜沅沅不得不收起纷乱的思绪,做出宁和温婉的神态,由宫女扶着,款步向内行去。

        进了正殿向右,穿过垂花隔断,前面便是南书房了。此刻,书房的紫檀木格门正大开着,隐约可见房内宽大书案一角和下站一个朱色官服的背影。杜沅沅叹息了一声,那背影她是如此的熟悉,正是杜子珏。

        守门的小太监见杜沅沅过来,急忙奔向内禀告。英帝略显焦虑的语声从房内传来,“快请进来。”杜沅沅看到杜子珏的肩膀微微一震,似是要回过头来,又强自忍住。

        杜沅沅一步跨入书房内,坐在龙头大案后的英帝正直直地向房门口看来,接触到英帝的目光,杜沅沅的心没来由地惊跳了一下。英帝的眼神晦涩难懂,有些焦虑,又似是怜惜,间或还有些小心翼翼。杜沅沅宁和微笑,“皇上召臣妾来,究竟是为了何事?”英帝站起身,上前牵过杜沅沅的手,迟疑道:“沅沅,有些事要告诉你……”说着顿了一顿,目光不期然地向站在下首的杜子珏看了过去。

        杜沅沅心中更是疑虑,也顺着英帝的目光,看向杜子珏。今日的杜子珏一改上巳节那日疏离的神情,神色间充满了怜悯和担忧。杜沅沅勉强笑道:“难道出了什么大事么?”

        杜子珏低低一叹,上前一步,“皇上,还是让臣来说吧。娘娘,”杜子珏看着杜沅沅,眼神挚恳,“大娘,大娘怕是不行了。”听了杜子珏的话,杜沅沅一时还没回过神来,忽然想起,杜子珏口中的“大娘”,可不就是她今世的母亲杨素心么!杜沅沅的心倏地落了下去,挣脱了英帝的手,不自觉地向杜子珏走去,口中不断道:“不行了?什么不行了?你怎么说得不清不楚。”

        杜子珏见杜沅沅唇边兀自带着微笑,只是那微笑凝结在面上,已没有了丝毫活气。刚想迎上前来,又觉得有些不妥,便向英帝看来。英帝的目光全在杜沅沅身上,见此情景,急忙拉住她的手,柔声道:“你不要急,朕这就下旨让你回去看看。总要看过以后才能清楚。”

        英帝的语声如和风细雨,一丝一丝地渗进杜沅沅慌乱的思绪,她的心忽然定了下来,眼中充满了感激,“谢皇上准臣妾回家,那今日可否成行?”英帝微微犹豫了一下,杜沅沅如今已是贵妃的身份,回家便等同于省亲。贵妃省亲可是非同小可,总要内务府筹备个十天半月左右,还要挑选个黄道吉日才能出宫。可眼下事情紧急,哪还有闲心等着内务府料理。英帝便道:“朕会下个‘一切从简’的旨意,命内务府速速办理,最迟明日一早便让你出宫去。”英帝又向杜子珏道:“你也回去准备一下吧。”杜子珏应了声遵旨,便退了出去。

        内务府一接到英帝的旨意后,虽是叫苦不迭,也不敢怠慢,立即加派人手,分头准备。饶是如此,待一应事宜筹备个七七八八,距天亮已不足一个时辰了。

        这样的时候,杜沅沅当然没有睡着。她一直站在院中,遥望着尚书府的方向。满天星光迷离,仿佛不可言说的心事。夜风微凉,带着不知何处浅淡的花香,更引得柔肠百转,让人不能自己。杜沅沅的眼中已有了清泪。

        对她来说,今日杜子珏带进宫的这个消息不亚于晴天霹雳。事实上,早在她第一次在南玉馆中见到杨素心,听到她那句“都怪为娘,一直对你太过疏离,过问甚少”时,便早已将杨素心当成了自己的母亲。

        她的前世李菂,幼年时代便失去了母亲,一直是一个缺乏母爱的孩子,但到了今世,这两样东西竟然全部失而复得。对她无疑是一份极大的安慰。因着前世的丧母伤痛,对这份母爱,她自然是加倍珍惜。尽管她置身于深宫之中,但是,对母亲的依恋和爱戴就藏于她心底深处。自从真正杜沅沅的记忆在她的脑中觉醒后,对杨素心这个母亲的感情自然是又深了几分。可是,今日竟然得知了这样的消息,杜沅沅的心绪仿佛回到了前世倪婉卿将要谢世的那段日子,就如同一片随风飘零的孤叶,无所归依。

        英帝走进宫来,见到沉沉夜幕下这抹纤弱柔细的身影,眼中禁不住透着一丝心痛。他止住了欲上前通报的碧痕,解下身上的秋龙缎披风,轻轻地披在杜沅沅的身上。

        杜沅沅忽觉身上一暖,鼻中闻到一阵熟悉的龙诞香气,心中已知道来者是谁,就势向后一倚,正好靠入英帝的怀里。英帝将杜沅沅拥紧,轻轻吻了吻她的鬓边,杜沅沅一声幽叹,沉默不语。

        英帝知道她心中难过,耳语道:“你不要太过伤心,左右这里有我。你回府后,每日里都要派人向我禀报消息,也免得我为你挂心。”杜沅沅低低地晤了一声。

        英帝将她拥紧。二人抬首仰望,深蓝夜空中无数星子闪烁,当中一条银练横贯而过,却是银河。杜沅沅心中微有暖意,那苍茫天宇中的星光不知是多少个积尘岁月之前才辉映到了今夜,而她和英帝,在幽渺流年里相遇,相濡以沫,她是何其的幸运!这样想着,心头的那丝悲痛之意也慢慢平复了许多。

        同样的夜晚。

        林锦儿步履姗姗地出了凤仪宫,四处看了一看。并未走向怀玉宫方向,却径自去了御花园。她走至意畅亭附近的翠柳浓密处,忽然停了下来,向水红道:“你到皇后娘娘那借盏灯来,这么好的夜色,我想在园子里走走。”水红尽管是一脸的不情愿,可也不敢违背,便急急向凤仪宫去了。

        林锦儿见水红走远,好整以暇地走到亭中坐下,悠然地向周遭打量了一番,忽然向着空中道:“皇后娘娘说了,明日元贵妃归宁,到了杜尚书府里,你要多注意着,咱们在宫里可等着你呢!”过了良久,从一处树丛之后,传来一声叹息,“贵妃娘娘如此得宠,奴才每日都是提心吊胆,求皇后娘娘多体恤一下奴才吧。”林锦儿面色一寒,“难道你不替你的家人着想了么?”那声音突然沉默了下去。林锦儿微微一笑,目中有一丝诡异,“只要你尽心办事,你的家人,自然会过得很好。还有,”林锦儿顿了一顿,又道:“你的表现,娘娘很是满意。”那声音接道:“娘娘谬赞了,只望娘娘能善待奴才的家人。”

        林锦儿听那声音里含了一丝无奈和怯意,知道目的已然达到。待要再说,见一盏碧荷风灯正向这边过来,知道是水红已借了灯返回,便住了口,一派闲意地看着夜空。

        水红走至近前,看林锦儿正端坐在亭内,有些怯怯的道:“奴婢来晚了,请小主恕罪,都是皇后娘娘身边的晴琇姐姐,拉住奴婢说了一会子闲话。奴婢……”林锦儿自然知道这一着是皇后故意安排,便不动声色道:“不妨事,咱们走吧。”说着便当先向园中行去。

        二人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苍木幽深的林后,意畅亭周围安静了下来。过了良久,从一丛翠柳后走出一个人来,定定地望着林锦儿和水红消失的方向,重重地叹了口气。然后,朝相反的方向去了。

        天空中的星光倾泻到树冠上,被疏疏落落地撕成了数缕洒了下来。那人身形一转,衣袍在微光的闪映下,竟似是棕红色环带纹的太监总管服色。

        第二日一早,天边才出现了几许亮色。怀玉宫内的茜红轿顶宫灯便已全部燃起,太监和宫女们都已穿着整齐,一副整装待发的模样。

        正殿内,杜沅沅早已起了身,正坐在妆奁前梳妆。宫女们服侍她穿上殷红的九凤纹贵妃制宫服,披上珠玉镶滚霞帔。盘成飞霞髻的鬓发上插了只翔凤如意梅花步摇和正一品规制的九枝金镶玉制花钗。宫制的衣饰,用料最为考究精致,何况又是元贵妃的用度。无论是宫服上的刺绣,还是步摇上的珍珠,无一不精细妥贴,恰到好处。衬着杜沅沅的雪肤花貌,更显容光照人,明艳非常。

        林锦儿从殿外进来,艳慕掺着妒恨的神色极快地从眼中滑过,只余一脸盈盈的浅笑。走至杜沅沅身后,从梳头宫女手中接过一只攒珠梅花,轻轻簪在杜沅沅的鬓发间,赞叹道:“姐姐实在是美极了,妹妹真是自叹弗如!难怪皇上只心系姐姐一人。”杜沅沅听林锦儿如此说,强压下心头的焦虑,微笑道:“锦儿也是不差,如今还不是怀了皇嗣。他日皇子出世,只怕是姐姐还要仰仗着你呢!”

        林锦儿的面色微微一顿,有些许的不自然,却又突然低下头去,似是满含羞意,含混道:“姐姐真会取笑人。”杜沅沅心中冷笑,继续道:“好好照顾你腹中的小皇子,等姐姐回来,说不定会送份大礼给妹妹。”林锦儿抬起头来,面色已恢复了正常,笑道:“那就多谢姐姐了。”

        碧痕走进殿来,福身道:“娘娘,时辰已不早了。”杜沅沅点点头,站起身来,向林锦儿道:“晓风清寒,妹妹身子不便,姐姐会跟皇后请个懿旨,妹妹可不必出送了。”林锦儿笑逐颜开,“多谢姐姐体恤!”

        杜沅沅点头出了殿门,拢在袖内的手掌已经握紧。她早已厌烦了与林锦儿的虚与委蛇,也并非不想将其诓骗世人的伎俩大白天下。何况,她手中已有了证据。但之所以隐忍不动,就是在等待一个一击必中,且不能让之东山再起的机会。因此,素日里她与皇后依旧姐妹情深,待林锦儿也亲厚有加。她相信,这样的机会不会等得太久,一丝自信的微笑漫过了她的嘴角,转瞬又换成了端庄冷艳的神色。

        按制,宫妃省亲前要分别到承宸宫和风仪宫拜别皇上和皇后。英帝已有了此仪减免之意,但杜沅沅还是坚持了。一个十万火急的贵妃省亲,弄得如此劳师动众,她可不想在此时给众人留下什么话柄。

        卯时三刻,正安门大开。在宫中正一品以下品级妃嫔的恭送声中,杜沅沅登上了停驻在大门前的杏红色翚翟纹銮驾。在手持红罗伞、金瓜锤、问天戈护卫队伍的前导下,率着手捧香珠绣帕漱盂扫尘的执事太监及宫女队伍,浩浩荡荡地向杜尚书府行去。

        舆驾中的杜沅沅百感交集,在离开了那个今世的家――尚书府两年之后,她终于得以重游故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