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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為此連輔助辦案的胤祥也忙的幾天沒有過來,胤來了書房兩趟,我都不敢看他,迅速溜掉了,他也沒有再叫我。弄得我過了這幾天,越想越覺得那天晚上是一場夢,只除了那體溫。

        這一天,高福兒給我送過來一副裝裱好的畫,通知我和鄔先生收拾行裝,明天啟程去熱河。

        打開卷軸,畫中女子清淡如菊,縴細的背影脈脈如訴。我把它掛在房間的牆上,看著出了好一會神。

        第二天一早,我叮囑梅香蘭香打理好院子不要偷懶,又檢查了一遍鄔先生的御寒衣物,這才由性音帶著,仍出到我們來時的側門,登車啟程。

        我們三個人又回復了在路程中的輕松,有說有笑,一路向北。走了一兩天,隔窗眺望時,景色已經不同,夾路枯黃的衰草、鹽堿白地直接天際,一群群烏鴉在草灘上忽起忽落,翩翩盤旋,讓人頓起蒼涼之意。

        天氣甚好,走了四天就順利的來到熱河。因為康熙四十三年避暑山莊的修建完善,朝廷已下詔將這里設為成為外夷常朝之地,漠南漠北的蒙古王公,青藏喇嘛、教主及朝鮮使節,也都在這里造起了不計其數的館驛、別墅,以備迎駕朝覲。一些精明的行商瞧準了這塊風水寶地,便在山莊四周蜘蛛網似地營建起店鋪房舍。如今我看到的熱河,儼然已是一個不小的都會之市了。

        車行到一處莊園停下,自有常駐獅子園的太監僕婦來接了我們進去。大概因為現在里面還沒有住進“主子”,所以我們竟也得到了很殷勤的服侍,被妥帖的安頓在園子東北角落的梵清閣——看這里布置,顯然也是書房。

        安頓下來,我就忙著想到處看看塞外風光,卻又放不下一心在書房看書的鄔先生,只能在梵清閣附近郁悶的轉轉便罷。還好離梵清閣不遠有一道後門,出去就是田莊,奇  -書∧  網地形平坦,可以望見遠遠的一片衰草枯黃直接天際,蒼茫遼闊,大快胸襟。我躍躍欲試的想騎馬感受一下自由飛馳的感覺,卻被馬廄的太監死活勸住了,他們說第一次騎馬千萬不可鹵莽,更何況這些馬兒也不熟悉我……

        我暈~俗話說一回生二回熟,我就不信……于是從到熱河的第二天起,我每天都來跟這十幾匹馬兒玩。一來,這里遠沒有我想象中那樣有意思,景色看久了也十分蕭瑟;二來,我真正喜歡上了這種動物,看看他們善良的眼楮,遠望草原時渴望奔馳的神情,都讓我心疼。我學著給他們刷刷毛,說說話,辨認著它們每一個的特點,就此消磨掉不少時間。鄔先生在我的慫恿下,也時常四處轉轉,由我陪著看看馬兒。

        這些日子以來,我已經把鄔先生當做了我在古代的唯一一個親人,我完全信任了他無雙的智謀和深沉的胸襟,我還記得他在進府之前跟我說過的話。那麼,那天晚上,胤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什麼意思?鄔先生就是那樣想的嗎?我不相信!而且,我最討厭讓別人來預言和掌握我的命運,休想!我出神的拍著一頭不十分高大,卻溫順可人的小母馬順滑的鬃毛,暗下決心。

        在這人跡稀少,秋草連天的塞外,我感覺到了回古代之後從沒有過的寧靜,如果沒有這些人,這些事,就算不能回現代,能平安喜樂一生不也算人生有了結局?可惜我也知道這平靜只是暫時的,第一次廢太子的巨變,馬上就要在歷史舞台上演了。而我,不過是一個茫茫時空中路過這里的塵埃。

        進入十月,這里下雪了。听說康熙和眾隨從皇子大臣已經從北京出發,提前來到熱河等候的各外藩王公都開始打點布置接駕事宜,街市上漸漸熱鬧起來。

        下了好幾天的雪在一天下午暫停,我連忙抽空到外面轉悠,想去看看馬兒這幾天過得怎麼樣了,卻听見遠處鞭炮喧天,鼓樂其鳴——他們到了!我連忙回去想扶了鄔先生去迎接,他卻笑道︰“王爺說了,不要出去迎接,一則,雪天我腿腳不便,二則,同行王公貴族也多,我不便相見……呵呵,王爺體恤我,你也在這里一起等便是。”

        不知過了多久,車馬喧嘩聲在院外不遠處響起,一陣忙亂的聲音之後,府里又恢復了寧靜。我並不想見到胤和他的福晉,所以一直坦然的拿著一本珍版《牡丹亭》在研究,偶爾偷眼看看鄔先生出神看書的平靜側臉,我想,胤剛到,應該不會來書房了吧?

        誰知院中響起咯吱咯吱的踩雪聲,“你們在外面耳房候著。”胤的聲音真的就響起來了,他匆忙的一頭鑽進書房厚厚的棉簾,一邊沉著臉脫掉身上的大衣裳,摘掉帽子,看樣子竟是一點也沒有歇息,衣服都沒換就直接來了書房——一定是心中又有了疑惑或為難的事情。

        意識到這里現在只有我一個丫鬟,我連忙上去接著他的衣帽,退出到外間倒茶。他面無表情,定定的看了我一眼,才從容進了里間和鄔先生簡單的招呼著坐下來。我沒注意他們的低語聲,順手把他的衣帽擱到椅背上,先把小茶爐里暖著的水泡了杯茶,端進去送到他手里。他頭也不抬的接過去,繼續在對專注盯著燈光思索的鄔先生說“三哥”如何如何。轉身出來,我卻看到椅背後面地上掉了一個小小的卷軸。撿起來想塞回他衣服里,誰知這沉重的大衣服竟找不到口袋在哪,我一手拿著卷軸,見系它的緞帶已經散開,卷軸一角看起來好象是一幅畫。好奇心上來,心想,他一路上帶幅畫做什麼?畫里面總不會有什麼機密,看看無妨吧?

        這麼想著,手已經展開了畫卷,我的目光立刻被它完全吸引了。

        在這副只有一般卷軸四分之一大的小畫卷上,一個少女青裳樸素,面色蒼白的斜倚在床上,眼楮微睜,目光迷離,似乎在看著很遠的地方。她五官顯得十分精致,但最吸引人的,並不是她的容貌,而是眉目微擰,嘴唇緊抿的那一股倔強之意。這副畫題材很一般,但卻讓人覺得說不出的傳神,其成功之處應該就在于捕獲了她的這一細微神態吧。

        我心里又驚,又怕,又甜,又澀。

        牢牢的再看了這幅畫一眼,記住畫上這個女子的模樣,我把畫小心的系好,塞到他衣服里面胡亂蓋起來,就躡手躡腳走出書房。李衛開心的比著手勢和我不出聲的打招呼,我恍若無睹,直奔我住的房間而去。

        掀開蒙著銅鏡的布,我的手都有些發抖,在燭光下仔細研究著鏡子里那張我並不熟悉的臉,特別是此時擰著眉,這驚慌、不甘的表情。我一再希望找出些不同的地方,但是觀察了很久,終于絕望的承認,我,就是那個畫中人。

        走出來,我語無倫次的叫李衛替我在書房外面守一會,自己就漫無目的的轉出了院子。不知不覺來到馬廄,外面一個看守的太監都沒有,我打開門,那匹棗紅小母馬親熱的站起來拿臉蹭我。

        順手抓了一把草料喂她,借著外面地上白雪映進來的光芒,我心不在焉的理了理她的鬃毛,看她呼扇著長長的睫毛溫柔的看著我,我低聲問她︰“他身上帶著我的小像,為什麼?我今後要該怎麼自處?你說,難道他會愛上我嗎?我有可能愛上有婦之夫嗎?”

        這一連串的問題都沒有回答,我卻止不住的繼續說︰“但是問題根本不在于愛不愛……你知道嗎?我和這個世界簡直格格不入……你就不能帶我跑掉嗎?讓我回到屬于我的世界里去?”

        她還是不回答,只從鼻子里呼哧著氣,舔舔我的手。

        我沮喪的解下她的韁繩,試著拉拉她,她居然溫順的跟我走了,一直把她拉到後門處,卻沒想到還會有守門的軍士,他們攔住了我。

        ……

        “姑娘,這天氣你還是不要出去了,外頭黑乎乎的,危險。”

        “就讓我在附近轉轉不行嗎?只轉一小會。”

        “不是我不讓,你看這馬連鞍子都沒有配,你也不能騎啊。”

        我一看,果然,不禁泄氣,卻又不甘心,“那我就讓她陪著我出去轉轉也不行嗎?”

        “姑娘,不是我說你,要是遇上什麼危險,這馬反而會拖累你的,還是不要出去了……”

        “怎麼回事?”一個熟悉的聲音從黑暗中響起。

        “十三爺!小的們給十三爺請安了。這位姑娘硬要這時候出去,奴才們怎麼都勸不住……”

        胤祥今天的神色不像平時那樣嘻哈飛揚,甚至有點嚴肅,而且只身一人沒有帶護衛,這些都很反常。他掀起毛皮斗篷,從馬上一躍而下,踱了過來,皺皺眉問我︰“凌兒,你又想做什麼奇怪的事?”

        怎麼,原來他看我現在也挺奇怪啊?我笑了笑不說話。

        他歪頭看看我,說︰“今兒個你怎麼怪怪的?我四哥呢?”

        我此時很不願意想起他的四哥,只簡短的回答︰“在鄔先生那。”

        “哦……那你怎麼不在跟前伺候?卻往外跑?”

        我不耐煩了︰“我想出去轉轉也不讓啊?”

        “……就帶著一匹沒有鞍的小馬?”

        我惱羞成怒,瞪他一眼,拉著馬就往門外走去。軍士們听我們的對話听得愣了,一時竟沒來得及阻止。

        “你等等!”他也牽著馬走出來,說︰“既四哥有事,我就不找他了,你去哪?外面危險,你隨我一起吧。”

        我們兩個都牽著馬,一直走到看不見獅子園後門的燈光,眼前是一片茫茫雪原,往四周看看,只有我們身後和右手邊能看見遠處黑壓壓一片一片,還閃爍著點點燈火的重重房屋館舍。

        他仍然往前走,我想,胤祥好象還在塞外練過兵,跟著他再走應該也不會迷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