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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玻璃外,小樓壓著碧綠汪汪的湖水,遠遠一片春光明媚。可以想象這里四時的湖景,春有垂柳、冬賞雪……

        我呆看了好幾秒湖景,又疑惑起來,看這里的布置,除了兩架書之外,就只有一列精致舒適的面朝玻璃擺放的坐椅和小幾,顯然是為了欣賞湖面風景而設,看上去應該是個會客室。里面還裝飾了不少看似很值錢的金銀、瓷器擺設,可惜我知道它們要幾百年後才是古董,暫時沒興趣。我走到一個坐椅前,坐下來,發現小幾上攤著一些亂七八糟的文件。隨手撥著翻看了幾下,好象有書信,還有一些花花的紙,但我心里有事,根本沒去看它們的內容。隨著時間過去,還沒有人來叫我,我心里漸漸緊張起來。從椅子上一抬頭,卻發現對面書架邊掛著一副奇怪的裝飾畫。

        說它奇怪,不是因為題材,而是因為它和這些古代的場景相比,讓我覺得分外眼熟和親切——居然是一副油畫。我很驚喜的站起來,走到它面前細看。

        畫上是在現代很常見的題材,英國鄉村風景。一縷陽光從灌木叢中朦朧的打在一棟鄉間小屋,山谷中有流水和蒙蒙霧氣。因為有一個朋友在美術學院油畫系上學,我也耳濡目染了不少,這副畫看來畫法相當嚴謹工整,是古典主義里中規中矩的佳作。這時候,我最喜歡的透納還沒有出生呢。

        手指輕輕撫過油彩堆積硌手的畫布,我發現畫面右下角墨綠的灌木叢中藏著作者的簽名,一筆瀟灑的右傾花體字——GiorgioMoreland?,我喃喃的念道。

        看來,這個人應該是現在英國的名畫家了,顯然是他的畫被英國當作禮物(清朝自己稱為‘貢品’)千里迢迢送來中國。

        我冷笑著,人家已經在資本主義革命、工業革命了,你們還在固步自封,兄弟父子為了皇權拼得你死我活。

        就像在學校圖書館習慣的那樣,我手指無意識的劃過書架上的一列列書,線裝書的書脊上沒有名字,我只好隨手抽了幾本出來看。沒有一本自然科學的,全都是些翻爛了的人情世故文章。我突然為他們感慨起來,此時的榮華和繁盛今後還不是一樣變成過眼雲煙,就像曹雪芹後來總結的︰陋室空堂,當年笏滿床;衰草枯楊,曾為歌舞場……亂烘烘你方唱罷我登場……到頭來都是為他人做嫁衣裳。他們現在擁有的一切,十幾年後全都變成了一場空。被自己的父親憎恨,被自己的兄長迫害,想到胤際遇的起伏之大,我不禁要同情起他們來了。

        正在沉思,何公公又神出鬼沒的出現了,我又被他嚇了一跳。

        “姑娘,讓你多等了,請隨我來。”

        誰叫我人在屋檐下呢,乖乖的隨他走,卻出了現在這棟樓,重新沿水邊往前面走。另一棟壓水小樓在剛才那棟房子的側前方,我隨何公公進去,上樓,進了房間,頓時感到一股強烈的、奇怪的氣氛沖我而來。

        胤、胤、胤、胤,或歪或坐,八道眼光齊刷刷的盯著我。

        书房(下)

        胤、胤、胤、胤,或歪或坐,八道眼光齊刷刷的盯著我。

        我一時間被壓迫得說不出話,只好生硬的福了福,等待他們開口。

        仍然沒有人說話,我詫異的看了看他們。胤沒有看我,一臉沉吟,倒像在等他的弟弟們先說話;胤目光尖銳的死盯著我,我來不及去想他的目光有什麼含義,連忙先移開自己的目光;連有點傻乎乎的胤,看上去都像了解了什麼一樣得意的看著我;而胤,在這白天看清楚了,顯得年齡比他實際要大,他微笑,欣賞的看看我,向我身後使了個眼色。

        我忐忑不安的轉身,看看身後。在一瞬間內全身血液就全集中到了頭上——我身後,雕花欄桿上面的窗戶全都大大敞開,從這里居高臨下看過去,湖水對面,正好是剛才我待的那間房間的大玻璃牆,此時水面平靜無波,玻璃里面,整個房間的動靜清清楚楚一覽無余。

        他們剛才就像看動物園的動物一樣,在窺探我的一舉一動!

        我背對著他們,怒火攻心。回到古代後可憐的一點自尊,再次深受打擊。我剛才還在好心同情他們,他們這群……實在不知道怎麼形容好……陰險小人!

        但他們顯然覺得,拿一個奴才來研究研究,是一種有趣的娛樂……

        胤在身後終于忍不住似的開了口︰“凌兒,我問你,我放在桌上的銀票,還有八哥放在桌上的書信,你怎麼都毫不上心呢?”

        收起想殺人的表情,我僵硬的轉過身,怒極反笑。

        “呵呵,原來那些花花的紙是銀票嗎?奴婢沒見過,不認識。至于書信,窺探他人隱私,非君子所為,奴婢我不感興趣。”

        他們此時又全部大感興趣的交換了一個眼色,胤語氣輕松的說︰“怎麼樣?我就說了凌姑娘不是尋常女子吧?”說著又笑笑,說︰“凌兒你別為難,我跟我八哥九哥說,你是一個大有英雄氣,胸襟非常的女子。他們卻說,你明明是一個婉轉水靈的江南碧玉。我們就想出這麼個法子,來……看看你。”

        看看我?

        我從牙齒縫里擠出回話︰“那麼幾位爺看過了?沒別的事,奴婢告退!”

        說著就要轉身,胤終于開口了︰“哎?……我就說女孩兒哪經得起你們幾個打量?真是……姑娘不要急,我們也知道姑娘斷不是那沒有識見氣量,就為這個生氣的——四哥府上,可沒有我們府里那些個沒意思的奴才。”

        明知道他是假仁假義——那桌上的書信,不就是他放的?但是他語氣卻分外輕松和煦,就像朋友之間開開玩笑,他這個謙謙君子,正像春風一樣調解其中——听這麼兩句話,我已經完全服了他。

        此時,他們是主,我是奴才,我已經听得很明白,如果不是因為我是四爺府上的,他們可能就會更直接了。想著,我強制自己冷靜下來,站回原地。

        胤慢慢踱過來,突然很溫柔的笑了,那種笑……就像春風化冰。我低頭,他站到我面前,似乎想看我低垂的眼楮,但是我只死死盯著他腰間精致的明黃瓖玉腰帶不抬頭。

        “叫我怎麼說呢?為了你,九弟不知道跟我打了多少饑荒……可巧娘娘壽誕,我好不容易從四哥府那個鐵門栓里把你請來了,九弟卻在我府每天轉來轉去,就是不去見你。”

        我完全沒有想到,這是九阿哥一手促成的,想起他那夜握住我手的情景,我不由抬起一點頭,詫異的看了看一直沒有開口的胤。

        他仍然用那種含義不明的尖銳目光死盯著我。

        我又看了看胤,近在咫尺,我不得不承認,他的確長得很俊秀,臉上的線條……想到他的四哥說他“心有山川之險”,我倒發現,比起這北方的荒漠大川,他好象江南那些秀麗起伏的丘陵。從他高貴儒雅的臉上,能看出他日後尚不如尋常百姓的結局麼?

        他輕輕咳嗽一聲,我才發現,自己好象又花痴了……那個汗啊……怎麼就這麼喜歡看漂亮的人呢?真是不長記性!我狠狠的鄙視了自己一下,他先是有些好笑的看看我,又轉頭仿佛很奇怪的看了看一直不做聲的胤,似乎在想怎麼收場,然後說︰“如今你既來了,不如就為我們彈唱一曲如何?听九弟十弟說,你那日在沁芳閣教甦州的女孩子們,演那首在水一方,很是動听啊。”

        他們去了?那為什麼又沒有進去?我緊張的思考著,心里的話又脫口而出︰“老听那一首,不膩麼?”

        他顯然沒想到我的態度會這麼差,愣了一下,又笑了,這次听上去,笑得還算真心。

        胤卻等不及的又開口了︰“我就知道,輕易請不到你開金口的。那我就等到娘娘壽誕那日,再看你又什麼驚艷的曲子吧。我卻還有一事不解……”

        我心里得意的咕噥著︰你等吧,慢慢等,我就不唱,我偏不唱……呵呵。

        他卻在問另一件事︰“剛才在那屋子里,你似乎只對書、畫兩樣感興趣,書,你似乎也沒有找到什麼看得上眼的,倒是對那副畫兒……我問你,你指著那副畫,在念叨什麼呢?”

        沒想到他觀察這麼仔細,可是我也不怕……這年頭幸好沒有竊听器。

        我不慌不忙的答到︰“奴婢是覺得,那畫兒好生奇怪,大概,是在念叨這個吧。”

        胤也站起來,拿扇子一拍手心,說︰“老十四這麼一說我也想起來了,你看那畫兒時,不像是奇怪的樣子,倒像……倒像是見了熟人的高興神氣!”

        我已經受不了了……上帝作證,康熙的這些兒子,哪個是省油的燈?再這樣被他們盯著審下去,我就要暈倒了……

        對啊!我可以暈倒!電視劇里好象最喜歡用的一招!我為自己的機智竊笑了一下,當機立斷……

        扶著頭,軟軟的晃了幾下,我就要往地上倒。心里想著,你們怎麼還不來接住我?我可不想真的在地上摔個囫圇……

        “哎?怎麼了?”胤畢竟最年輕沉不住氣,已經吃驚的叫出來,一把扶住了我。我順勢安心的倒了下去。

        閉上眼之前,我看見一直坐著不動的胤似乎雙手一撐,想站起來……但後來的,我就沒看見了。因為在一陣忙亂之後,我被一抬軟轎送回了沁芳閣。

        直到晚上,我的臉色一直都真的非常難看,成功的讓所有的人都以為我真的很虛弱。

        在大夫、錦書、蘭香和一大群女孩子的忙亂和吵死人的唧唧喳喳中,一直讓我臉色很難看的,是我心里一直反復想著的,剛才在“書房”的情景。

        別的都想得一團亂麻沒有頭緒,但只有一件……

        胤,他在整個過程中,只是坐在那看著我,居然一句話都沒有說、沒有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