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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你都知道啦?”

        “笨蛋!你以為我這麼多年不惜一個人回國守著你是在做什麼?認命吧,你已經被我寵壞了,除了我,還有誰敢要你?”

        原來我被設計了……很多年?我正要再次哀號一聲,他已經及時堵住了我的嘴。

        佔夠了便宜之後,他再次滿足的離開我的唇,長長的手指滑過我的眉毛,鼻子,臉頰,掠過我耳畔凌亂的發絲。

        “現在沒有意見了吧?”

        我很無力的趴在他胸前,“不……還有呢……不管什麼時候我都不會丟下媽媽,聖誕節去舊金山,我也要媽媽陪我。”

        “怎麼你以為我就會丟下阿姨一個人嗎?我父母會親自給阿姨打電話的,除非阿姨有自己的約會……”

        “那我們現在就去跟媽媽說。”

        “不用啦!”

        為什麼?看看他狡猾的表情,沿著他詭異的眼神,我向身後張望。

        身後二樓,我家陽台上,媽媽正看著我們微笑,此時她背對燈光,眼里卻有光芒晶瑩閃爍。

        我又出丑了!

        “媽媽你居然窺探我的隱私!過分!”我的不甘心的叫聲在花園里回蕩,同時響起的還有身邊這個狡猾的家伙得意的笑聲。

        十一月。南京某大學,某棟教學樓。某階梯教室。

        我趴在冬日暖陽下昏昏欲睡。這課是我最沒興趣的法制史,身邊坐著被我拉來“替死”的承勛,正在認真的幫我听課,手里還拿著筆在記課堂筆記。我在這幾個月里充分發掘出他的各種可以利用的優點,包括他無論什麼方面的知識都能超強理解接收,非常適合用來幫我上課記筆記以及應付考試,真是賺到了……哈哈。今天特意選了這個能曬到太陽的位置,我卻還沒有完全睡著的原因是,教室里有好幾個女生都不時把感興趣的目光投向承勛。哼!雖然他出現在這里好象年齡上是大了點,但是一點也不影響他的魅力散發,我狠狠的一一回瞪那些女生的目光,向她們宣示我對承勛的佔有權。

        “你在做什麼呢?不听課也要安分點嘛。”承勛騰出一只手拍拍我動來動去的腦袋。

        我又乖乖的趴下,問︰“你听得那麼認真,在講什麼有趣的東西啊。”

        “歷史本來就是社會科學各學科中我最感興趣的一門,特別是每個專業學科的歷史,以史為鑒觸類旁通,你不要小看了。”

        我無言,撅嘴,看看台上的老夫子。法學院里面,我只喜歡那些一邊做法律實務比如律師法官,一邊做教學的老師,那樣才有現實意義嘛,教的東西也夠實用,管那些古人干嗎?

        老夫子正侃侃而談。

        “……民商法方面,雍正皇帝做了幾件成績突出的改革。剛才我們講的‘攤丁入地’是其中之一,這是稅賦制度上的重大改革,可以說,正是有了康熙朝的‘永不加賦’和雍正朝的‘攤丁入地’,才有了康乾盛世。清朝後期社會農業經濟發展迅速,資本主義經濟也不可抑制的萌芽,人口急劇增長,到道光朝就突破了四億。這個成果,同時也要歸功于雍正朝的另一項重要改革,廢除賤籍。

        賤籍,就是不屬士、農、工、商的‘賤民’,世代相傳,不得改變。他們不能讀書科舉,也不能做官。這種賤民主要有浙江惰民、陝西樂籍、北京樂戶、廣東戶等。關于‘賤民’的生活狀態,舉幾個例子︰在紹興的‘惰民’,相傳是宋、元罪人後代。他們男的從事捕蛙、賣湯等;女的做媒婆、賣珠等活計,兼帶賣淫。這些人‘丑穢不堪,辱賤已極’,人皆賤之。在陝西,明燕王朱棣起兵推翻其佷建文帝政權後,將堅決擁護建文帝的官員的妻女,罰入教坊司,充當官妓,陪酒賣淫,受盡凌辱。安徽的伴當、世僕,其地位比樂戶、惰民更為悲慘。如果村里有兩姓,此姓全都是彼姓的伴當、世僕,有如奴隸,稍有不合,人人都可加以捶楚——也就是毆打。雍正元年,就做出了對歷史上遺留下來的樂戶、惰民、丐戶、世僕、伴當、戶等,命令除籍,開豁為民,編入正戶的改革。”

        說到這里,老夫子笑了笑,把書順手擱在講桌上,背起手,悠然的說︰“……這些只是做為輔助了解——說句題外話,關于雍正為什麼剛一登基就急于作出這樣突破封建等級傳統的重大改革,後世和野史一直很多猜測聯想。要知道雍正登基之初,外有西北邊疆重要戰事,內有國庫空虛,政敵窺視四周。而賤籍制度在封建時代幾乎一直存在,就是改革決定做出了,也需要很多年來消化,不是一下就可以得到好處的……”

        “小宇你怎麼了!不舒服嗎?”承勛偶然回頭看見我的樣子,驚訝的用手臂環過我的身體,另一只手握住我緊緊揪在心口的右手。

        我沒事,只是剛剛還散漫一片的心被什麼東西突如其來的刺痛了。痛得我揪緊了心,突然得我無法呼吸。

        凌兒,賤籍;錦書,官奴。

        胤、胤、胤、胤祥,還有胤、胤……

        錦書蓮花盛放般的舞姿,綻放在冰涼石板地上的鮮血……

        胤孩子般瘋狂熱切的目光,胤的眼淚……

        康熙蒼老的聲音︰“你……不要怪朕……”

        我已經無法再騙自己,說那都是一場夢。我只是在那個世界里死去了……也許那個世界里真的有人為我心痛過,他們不再是歷史上一個個冷冰冰的名字,我曾經用身體和靈魂感受了他們的喜悅悲傷,甚至體溫。他們仍然同時活在我的記憶里,所有能給後來的人們留下名字和沒有名字的人,狗兒坎兒蘭香梅香,錦書,鄔先生……

        下課鈴聲響得刺耳,承勛還在緊張的觀察我。我朝他笑笑︰“沒事了。”

        教學樓外,法國梧桐的落葉鋪了滿地金黃,它們只剩下光禿禿的枯枝,冬日的陽光毫無阻擋的灑下來,但寒風也偶爾卷起落葉。承勛的手臂安全、溫暖的圈著我的肩膀,我往他的大衣里擠了擠,大口呼吸著清冽的空氣,微笑,抬頭,天空是一片溫柔的淺藍色。

        錦書,凌兒……我會替你們,看每天升起的太陽;我會替你們,好好的,幸福的活下去!

        中卷

        残?生

        “我”在黑暗中漂浮。這黑暗是一片平和安詳的混沌。

        當“我”意識到了自己的存在,無邊無際的黑暗立刻變成一條長長的隧道,黑暗盡頭有一個極小的光點。“我”向著那個光點飛速移動,但是為什麼?“我”不知道,仿佛這只是一種本能。

        沖出那個細細的光門,“我”沐浴在耀眼的白光中。看見了塵世的一切,它們卻又如此透明虛無,“我”迷惑,“我”是什麼?為何存在?

        直到塵世間傳來雜亂的呼喊聲,每一聲都傳遞著刻骨的痛。

        “凌兒……”

        我看到胤。他一個人跪坐在蒼茫的郊野,埋頭痛哭,他身邊有一匹可愛的馬兒,無奈朝夜空打著響鼻。像一個迷了路,找不到回去的方向,又害怕一個人孤獨面對黑夜的孩子,他讓我悲憫。還想安撫一下那只馬兒,但我已經不受控制的,飛快、透明的掠過了他,遠遠的只剩下他渺小的身影。

        “凌兒……”

        我看到胤。他雙眼深陷,下巴上胡子拉茬,額前沒有剃的頭發長起來淺淺的一層,但是目光卻堅定得近乎僵直。我原來很粗心?從來不知道,不了解他有這樣一面——他似乎隨時準備著跳進冥界把我拉回來。這麼多的灼熱藏在他總是冷冰冰的、猜疑的、審視的理智形象里,他不累嗎?他這復雜難懂的心,簡直讓我恐懼。

        “凌兒……”

        溫柔的鄔先生,他清瘦了很多,深深低著頭,我看不見他的臉,但他的右手輕輕搭在一具身體的手腕上。真想嘲笑他,指尖抖成那樣子,能把到脈?

        我看到那具身體。她蓋著被子,床上看去卻平平的似空無一物。我突然明白了。

        “這麼些天她脈息一直很正常的!只是神智未醒而已,毫無緣故的,脈息怎麼就消失了?”性音在緊張的低聲問鄔先生。

        在我能做出自己的選擇之前,已經迅速的下沉了,塵世不再是透明的,我成為一個實實在在的存在。

        睜開眼,我先努力向著鄔先生安撫的微笑。

        他黑漆漆的眼眸里乍然閃起一點、一點、又一點的星光。然後飛快的轉身站起來,背對我,我听到他在問︰“我是不是……看錯了?”他聲音里,有一半不敢相信的驚喜,和一半等待的恐懼。

        他當然沒有看錯。胤已經踉蹌兩步來到床前,我看到他的臉,僵硬得沒有任何表情,只是臉色蒼白。

        “這是怎麼回事?鄔先生?你可曾見過這樣兒的?會不會……”性音詫異的說。

        鄔先生先是轉身,確認的,深深看我一眼,然後急急把性音拉到一邊小聲商議起來。

        胤緩慢的在床沿坐下來,俯身,抓著我的手輕輕在他臉上摩挲。胡子茬蹭得癢癢的,我笑了一下,他先是不敢相信,盯了我有移時,臉部肌肉總算有了點活動,慢慢的,也笑了。

        鄔先生性音和尚用他們各自的方法給我把了一遍脈,在一邊小聲研究一陣,然後長長舒了一口氣,都展開了眉頭,向著胤確定的點頭示意。

        我一直沒有說話,但是忍不住要看著胤,努力的用眼神向他表達我不敢說出來,或者說我知道說出來也已經沒有用的嘆息︰

        胤,你太可怕了,到底是怎麼做到的?我明明親口喝下了毒酒,康熙明明叫走了你,你居然還是把我硬生生的救活了。先不管我本來、根本就不願意在這個世界上繼續活下去,就說你違抗聖命,還暴露了自己的弱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