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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如果這被你的政敵發現,我就是把柄……今後我該怎麼辦?你該怎麼辦?難道你沒有運用你的謹慎、精細、理智考慮過嗎?為什麼一定要救我啊?

        得到了鄔先生和性音的肯定,胤才開口,但是聲音嘶啞得堵在嗓子里,要扭頭鎮靜一下,才能說出話來︰“凌兒……”

        叫了一聲,又停住了幾秒,似乎不知道能說些什麼,就胡亂找了些話說︰“……你……還有什麼地方感覺不適?想不想吃點什麼?”

        我感覺很好,雖然這具身體軟綿綿的似乎不太听使喚。說到吃,我倒是覺得喉嚨里火辣辣的干澀得厲害。

        “我想喝水。”這四個字好象還沒出口就消失在空氣里。

        我奇怪,清清嗓子,再次開口,但一個“水”字再次消失在空氣里,我只听到自己發出輕微的“啊啊”聲。

        什麼啊?我不耐煩了,大聲叫道︰“胤!鄔先生!”

        還是沒有听到聲音……我發出的只有微弱的,難听的“啊啊”聲。

        本來已經滿臉輕松的性音和鄔先生吃驚的對望一眼。胤也吃驚的瞪著我。

        我開始認識到這個問題的嚴重性,不自覺的用手撫摩自己的脖子,慢慢的說︰“我的聲音……”

        還是沒有聲音,什麼都沒有。

        鄔先生沉聲問道︰“凌兒,你不要急,慢慢告訴我,你嗓子感覺怎麼樣?”

        “我沒有急啊,嗓子好干……”不用再說下去了,因為我的確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估計我白白張嘴的樣子很像一條掙扎在沒有水的陸地上的魚。

        胤猛的回頭看向性音和鄔先生,但我輕輕拉拉他的衣袖,他又猛然回頭看我。

        努力的比了個手勢,徒勞的說了個“水”字。就算啞巴了,至少也有個口型可以幫助別人理解我的意思。

        胤會意的回頭看看,鄔先生從桌上就著茶杯給倒了杯茶,遞給胤。胤正要扶我起來,我已經自己撐起半個身子,湊到他手邊,把杯中水咕嘟咕嘟喝光了,又可憐巴巴的望望桌上的水壺。

        不知道喝了多少杯水——這杯子實在是太小了,本是用來品茶而不是喝水的,胤一直在說︰“慢些慢些……”,我累得又倒回床上,嗓子的干澀總算得到了一點點緩解。

        性音突然“啪”的拍一下自己的光頭,重重的“嗨”了一聲。

        鄔先生問他︰“這……難道被毒燒壞了嗓子?解毒不是已經很及時了嗎?”

        “唉……解毒之後常有這樣的……咽喉是人體要害中最弱的一環,又最早接觸到毒物……不過不妨的,王爺,徐徐調治,多則幾年,少則幾月,多半能好。”性音胡亂的撓著自己的光頭,不安的說。

        “我不要多半,我要完全。”胤冷冷的說。

        “性音一定竭盡所能!這就去開方子煎藥!”一向嘻嘻哈哈的和尚“撲通”跪下磕了個頭,急匆匆退出去了。

        ……這麼說來,已經可以確定我成了啞巴?

        雖然無法說話,但我心中清明,突然自嘲的笑了︰

        凌兒凌兒,你以前一定是犯了口舌之忌。

        想一想,你是不是話說得太多了?太肆無忌憚驚世駭俗了?還唱那些歌……就算招來的殺生之禍被胤這樣強悍的人救了,但是老天拿走你的聲音,看你今後還怎麼牙尖嘴厲?看你今後還怎麼唱歌唱到害人害己?活該!報應!

        我又是點頭又是笑,胤先是呆了,然後輕輕的搖搖我,好象在喚醒一個夢魘中的嬰兒。

        “凌兒你不要這樣!沒有聲音了有什麼關系?你還是我的凌兒!何況,我一定會治好你的!”

        我自然的張口說話,听得沒有聲音,又連忙擺手。

        不是的!我不是被這個事實氣傻了,我是在反省自己啊!能讓我活下來,你已經很了不起了!只是……我已經不是那個凌兒了。這個千瘡百孔的靈魂,這個不堪折騰的身體……

        我們兩個都急著想安慰對方,卻無法用言語交流。發現了這一點之後,我們又都靜下來,凝望對方,所有的語言仿佛一縷一縷在空氣里漸漸消散。

        要怎麼才能讓你知道我這一肚子的話?我無奈的看看自己的雙手,早知道會有這一天,我就認真學拿毛筆,認真學繁體字。可是現在,我幾乎無法完整的用繁體字寫出哪怕一句話。

        我求助的望向鄔先生,他卻先低頭嘆息。胤伸手握住我舉在自己眼前的雙手,眉頭緊皺,突然就紅了眼眶。

        鄔先生深呼吸,抬頭,勉強的笑著,說︰“如今萬幸凌兒身體已經沒有大礙了,嗓子也尚可治療。凌兒如今正好也可以安心學寫字了,以你才智,以前若不是心思不屬,如今一筆字早已看得了,呵呵……”

        胤好象被提醒了什麼似的,眼眶還紅紅的,卻也努力換出一個笑臉︰“凌兒,從現在起,你再也不會受苦了,我以愛新覺羅的姓氏向天發誓!這是你受的最後一次苦……今後,你要開開心心的,一切有我呢。”

        我從來沒有體驗過這樣的感覺,心里有很多話急需說出來,卻只能用眼楮和手表達最基本的情緒。如果能說話,我此時恐怕早已在長篇大論了︰我是怎麼活過來的?康熙知道嗎?如果不知道,你怎麼能如此冒險?我現在被藏在哪里?昏迷了多久?剛才說給我解毒,是怎麼解的?現在外面局勢怎樣?八阿哥他難道不會察覺此事,並捏為把柄?還有胤……當我還在虛無中漂浮時,“看”到的是真實嗎?……還有……

        可我已經無法說話了,努力接受著這個事實,我說服自己,這些話其實也不那麼急著需要說。真相自然會隨著時間呈現,人的行為比語言更可信。語言,反而常常被人利用、誤用,帶來誤解和傷害。

        那麼我其實沒有什麼好擔心的,仍然能听、能看,已經足夠好了,人要知足啊……我也努力的笑,感激的望著胤和鄔先生,不再試圖徒勞的向他們傾訴什麼。但是心中有一股復雜難平的情緒在鼓動我,自然的伸出雙臂,我用了一個在現代最喜歡的肢體語言來表達我的心情——擁抱。

        雙手抱住胤時,他的身體一下就僵硬得一動也不敢動。越過他的肩頭,我看見鄔先生。我的擁抱,是因為想給讓我覺得親切安全的人,而他,是我最想擁抱的人。但他只難看的點頭笑了笑,無聲的退出房間。

        眼睜睜的看著他從外面關上門,我的情緒又在一瞬間冷卻。在現代我喜歡和死黨們左擁右抱,因為那種身體語言的親切感是任何語言都無法表達的,但是在古代……

        一意識到這點,雙臂就失望的垂落。胤仍然保持著僵硬的姿態,我已經重新靠回枕頭上。

        但是這個擁抱似乎給了胤莫大的安慰和鼓勵,他臉上的表情在復雜的變幻,眼里一一掠過欣慰、傷感、愧疚……最後留下一片興奮的肯定。抱著我,把頭輕輕的放在我身上,他低聲叫我的名字︰“凌兒……”

        我在說話,當然沒有聲音,他也沒有看見。我無奈的停止了說話的努力,又希望有一種手勢能簡單明白的告訴他,我的擁抱是因為驚異、感激,甚至重新得到安全感的敬畏……但是他已經在自言自語了︰“凌兒……只要你還活著,我還能看到你,一切都沒有關系。等你身子好些了,我帶你去看踏雲和小棗紅……對了,老黑頭一家負責照料你,你上次來喜歡吃的什麼菜,每天都可以弄給你吃,這邊山頂居高臨下,也很隱秘,你可以出去看看,風景極好的,你一定喜歡……”

        門外響起輕輕的敲門聲,胤站起來,聲音已經恢復了平常︰“進來。”

        李衛小心的低著頭進來,就地打了個千兒︰“王爺,已經五更天了,請王爺示下,是否要備轎?”

        我能看見胤的側臉,那山川般險峻的的線條巋然不動,表情堅毅如磐石。

        他回頭看我一眼,正好和我呆望他的目光對上,他眼里那道無形的、高高的屏障在一瞬間融化。在這個瞬間里,不能否認我心里的震撼,這樣一個男人,他……這是何苦?

        他已經回頭,一邊想著一邊慢慢說︰“這幾日宮里宮外都在忙著準備皇上的出巡,正在把政務交給太子,皇上都不叫‘大起’,我就不去宮里了——但叫他們準備著,外頭有什麼信兒及時傳給我。”

        太子?二阿哥已經復位了?康熙又要南巡,讓太子監國?我被這消息吸引,專注的看著他們。

        “扎!”李衛答應著,頭也不抬的又說,“毓慶宮那邊有信兒過來,鄔先生正在看,說稍後請王爺出去商議。”

        “好。你先下去吧。”

        李衛又磕了個頭,抬起目光看看我,他在安慰的笑,微微點頭向我示意一下,退出去了。但在那短短的一個目光里,我明明看見有什麼藏在下面的的復雜表情一閃而逝。有什麼我不知道的隱情嗎?

        一時我又自嘲的笑了,剛才還在“說”自己之前風頭太露,遭了報應,現在又關心起這些東西來了?太子如何,康熙如何,與我何干?我已經知道了他們的結局,而且,就算有那個野心,也根本沒有改變歷史的那個能力,我還是先想想怎麼保住自己吧。

        胤又坐回床邊,拿手替我攏著耳邊的頭發,繼續說︰“我已經給你換了個身份,是旗籍,早就準備好了,不想要到這樣兒了才用上……幾日前我親自去戶部存了檔。你要記住,現在你叫赫舍哩?蘿馥,是赫舍哩氏一個破落旗人家的獨女,前年14歲已參加過選秀,因疾病落選。如今,你既這樣……別的也都不必記了……也不會有人問……到了外頭,大家都是叫你蘿馥……凌兒,她已經和錦書一起葬了,改日我會帶你去憑吊她‘們’,從今往後,你,蘿馥,不要再去想凌兒和錦書的事,她們,都已經是故人了,明白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