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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胤祥咂咂嘴,把瓶底倒過來晃晃,連最後幾滴也沒有放過。

        “四哥把他府里頭窖藏的茅台全給我們帶上了,夠喝一陣的,不過凌兒,那都是給我的。”

        “你是說我搶了你的酒喝?”

        胤祥打量我一陣,突然嚴肅起來︰“這些日子大家都在擔心我,我明白,不過我卻在瞧著你呢,凌兒,你雖看上去好好的,也安靜,可我知道你心里頭也不比我好過。”

        “哪有?……沒那回事!”

        “你可知道你這些日子喝了多少酒?年羹堯說那幾壇女兒紅已經被你喝完了,還有幾瓶五糧液,你自己想想,最近有沒有覺得不喝酒便全身不自在,心中煩躁?”

        我瞪了他半晌,轉頭看著泛起暗暗紅霞的天空,不得不承認他說的不錯,比如剛才一醒來就很想喝酒……原來嗜酒這麼容易上癮,趁人心中空虛,迅速佔領了人的血脈……

        “凌兒,你看看,便是我,最壞哭一場也就罷了,記得以前你就是這樣,總是不哭也不說話,叫人看了心里發慌。如今不是不給你酒喝,但人若是要靠了酒才能安穩,便會從此頹唐下去了。”

        晨曦慢慢擴散開來,睡夢中的湖泊還靜靜的躺在草原的懷抱中。胤祥轉身看著我︰“凌兒,記得最初見你,自有爽朗豪氣,風骨卓絕,叫人稱奇,怪我們兄弟不好,叫你受了這許多苦,可你也不能就這樣頹廢了,四哥是怎麼待你的?你可不要讓他傷心。”

        “還有,你不是和四哥一樣,喜歡念佛麼?我只知道,佛法最講究一個心,一切看開了就是佛,你若是把什麼都放在心里頭念念不忘,怎麼也成不了成果的。你可知道?太子出事前幾日,九哥在路上悄悄攔著四哥,叫四哥快些把你送走,說晚了便怕來不及了。記得小時候兒在南書房,師傅責罵二哥老是寫那些艷靡的情詩,皇阿瑪對我們說,那是因為他還不懂真正的情,情之為物,最能移人性情,絕非淫綺蠢物所能懂。現在看看四哥和九哥,我才算明白了那個話,拋開我們兄弟那些恩怨不提,我現在相信九哥真的用了心的。凌兒,四哥和九哥都能這樣,你還有什麼怨恨放不下的?”

        說話間,陽光一點一滴悄悄溢出遠處的地平線,呈放射狀撒向雲層,薄薄的雲朵全都被染成紅色,瓖著金邊,映亮了遠處的天空。

        “凌兒你看!”

        當陽光的勢力延伸到面前的湖面,湖好象突然被喚醒了,水波金光瀲灩,光斑輕盈的跳躍閃爍,美得我嗓子發干,眼楮發酸。

        草原的早晨到來了,陽光中,我勉強對胤祥笑道︰“今日輪到你來教我了?”

        胤祥認真的看著我︰“我答應了四哥,要替他照顧你。我已經想明白了,終有一日,我還要好好回京城去,助四哥成大業,凌兒,你也是。”

        一只蒼鷹從遠遠的高天上盤旋而來,牧民嘹亮的歌聲縈繞在露珠尚未完全消散的草原上,我感覺到有什麼東西遠離了塵囂迷霧,漸漸貼近心靈。

        “你看,草原不是你想象的那麼壞吧?”胤祥笑道,伸開雙臂深深吸了一口氣。

        人們已經在整裝待發,年羹堯和碧奴來叫我們了。我渴望的看看馬車後的行李箱,強壓下喉頭想再喝一口酒的欲望,突然不想再窩在馬車里,而是走向踏雲,用我能做到的最好姿態飛身上馬,策馬揚鞭。

        踏雲興奮的發出一聲長嘶,帶著我奔跑起來。我听見身後響起人們的驚呼,瞥見胤祥也打馬追來,不但沒有停下,反而夾夾馬腹,催促踏雲快跑。

        露珠剛剛被陽光蒸發到空氣中,濕濕的帶著青草味兒,好聞的隨著呼呼風聲從我臉上掠過,我為這清新自由的空氣笑著,向那好象永遠也跑不到頭的草原深處疾弛而去。

        血色黄昏

        “……那蒙古各旗旗主的權力和札薩克的權力又是什麼關系呢?”

        “嗯……那和我大清各省各州的情況不是一樣的,剛才說了,大清朝廷不直接插手喀爾喀蒙古內部族務,札薩克也都是從各旗旗主中任命的,所以札薩克相當于蒙古各旗的盟主,直接為喀爾喀蒙古的事務向我朝廷負責,像收集貢物納貢,還有把我大清皇帝的旨意向喀爾喀蒙古蒙古各旗傳達,監督他們實施,諸如此類。”

        “哦——”我恍然大悟,“就是以納貢和稱臣這兩個條件,借大清朝廷的力量,在喀爾喀蒙古其他部落面前逞威風!”

        “這……怎麼被你一說就好象很難听啊?凌兒,一張嘴恁的刻薄!”胤祥哭笑不得。

        我忙著把自己這幾天學到的蒙古知識在心里盤算清楚,沒看他臉色,又問道︰“十三爺的外公,如今的札薩克,居然是成吉思汗的直系孫呢!你居然是成吉思汗和努爾哈赤這兩個大英雄的後代!嘖嘖……”

        “那當然!不過凌兒,對我大清祖龍怎可直呼名號?你也太……太……”胤祥驕傲的挺挺胸,轉眼卻又想到不對,拿手指著我直瞪眼。

        “十三爺剛才說你的外公他老人家有八個子女,只有如今的台吉凌策還留在他身邊,那你這個小舅舅現在多大?有子女了嗎?”

        “呵……說起這個,和我是親上加親呢,康熙四十五年我們的十姐受封為和碩純愨公主,嫁與喀爾喀台吉策凌,他們有個兒子叫成袞札布初,現在才幾歲呢……我說凌兒,你說你要了解蒙古的典故,我才跟你羅嗦的,要是你想打听人家七姑八姨的我就不奉陪了!”胤祥一副受了騷擾的樣子。

        “真的?還有公主和親?真浪漫!”我一向認為王昭君離開漢宮是明智的,漢宮中多少紅顏等白了頭也見不到皇帝,受了寵幸的也在後宮斗爭中擔驚受怕,甚至死得不明不白。在我的想象中,王昭君在草原上信馬由韁,協助匈奴單于治理草原民族,是那個時代女子盼都盼不到的好日子,所以對于和親這個詞一直還蠻有好感的。

        “浪漫?這是什麼意思?浪……慢……听上去不是個好詞兒啊?”

        “呃……不是不是……這是南方一些小地方的方言,就是很美好的意思。”我低頭悄悄吐吐舌頭。

        “是麼?”胤祥懷疑的看看我,又轉頭望向窗外的遠方,因為草原上人煙稀少,經常數十里遇不到人,而且地形平坦,有動靜遠遠就能看到,所以我們不但可以掀起馬車簾子透氣,還能時不時騎騎馬兜兜風。現在窗外仍然是一路上看得毫不意外的綠草連天,遠處一條水流銀帶子似的蜿蜒著,有雪白的羊群聚在水流那一邊的地平線上,乍一看還以為是天邊的雲朵。

        “美好不美好不好說,我們滿族與蒙古世代通婚,嫁到蒙古各部的公主也不比嫁到滿洲的蒙古郡主、公主少,看各人的命罷咧。”胤祥懶洋洋的說,似乎對話題已經失去了興趣。

        沒錯,康熙的妃子不少來自蒙古,比如胤祥的母親,屬于土謝圖汗部,而當年的孝莊太後也是喀爾喀蒙古草原上博爾濟吉持氏的。但是听胤祥的語氣,這些公主好象過得不怎麼樣,好奇心一起,又是好一番追問,胤祥不耐煩了一陣,終于給我列舉了最近的幾個“和親公主”。

        五公主,于康熙三十一年受封為和碩端靜公主,同年十月嫁給喀喇沁部蒙古杜凌王之次子噶爾臧,康熙四十九年三月去世,時年37歲。

        十公主,就是剛才說的和碩純愨公主,康熙四十五年嫁給了策凌,康熙四十九年去世,時年26歲。

        十三公主,康熙四十五年20歲時受封為和碩溫恪公主,嫁與蒙古翁牛特部杜凌郡王倉津,康熙四十八年六月去世,時年23歲。

        十五公主,封和碩敦恪公主,嫁與蒙古科爾沁部博爾濟吉持氏台吉多爾濟,康熙四十八年去世,時年l9歲。?

        原本是為了讓自己振作精神面對即將到來的草原生活,更為了壓抑心中時不時蠢動的酒蟲,我才不停的向胤祥了解此時的蒙古,現在所有的興致都被這個我不能理解的現實打消了。

        留在京城的生活得不好,多數短命,嫁到蒙古的也這麼短命,愛新覺羅的公主們底怎麼了?草原的生活這麼可怕,這麼艱難,這麼折磨人麼?還是她們自己無知、恐慌、無所適從?婚後不久便死于青春年華,她們死去的時候恐怕都想不出來一生中有多少特別值得回憶的東西。我百思不得其解,一時沉默了。

        胤祥見我半天不說話,便打岔︰“馬車里悶悶的沒意思,出去騎騎馬罷。”

        于是招呼了大家休息,可我興沖沖的去要踏雲時,年羹堯卻不準我們再騎馬了。

        “十三爺你看,我們已經快看到阿爾泰山了,這一帶是中原向西北運糧以及進藏交通要道,地形又……”

        “馬賊?”胤祥已經脫口而出。年羹堯看上去並不以為然,但語氣是審慎的︰

        “正是。這一帶在前明就是馬賊出沒之地,亂世時還好些,大多是沒處討生活的平民,好打發,如今是太平盛世,便只剩那些名副其實的亡命之徒了。”

        “這些我一直有所耳聞,但練兵時從未來過,每年跟皇阿瑪出巡就更沒得見,我倒想看看這些馬賊有什麼本事,陪我練練也不錯……真敢襲擊官兵?別被我們嚇走了才好——好久沒有活動腿腳了。”胤祥眼楮放光,摩拳擦掌,這家伙好象終于找到讓他來精神的事了——打架。

        “十三爺不可大意,我朝廷榆次糧庫調糧的官兵就多次被襲,他們連朝廷的軍糧都敢打主意,若是盯上咱們了,下手的可能性也極大。”年輕的阿都泰很謹慎。

        “哼……我年羹堯、武將軍、阿將軍、性音大師的高徒孫守一,就是連十三爺,哪個不是以一敵百的身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