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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我就知道,你這樣聰明人兒,還有什麼心結難解?最痴的其實是我那兩位哥哥——那大夫和廚子,既辛辛苦苦請來了,總不能叫他們白跑一趟,我自會重加犒賞就是了,今晚換藥,我就讓姚大夫來替你瞧瞧,看有沒有什麼法子好得快些。”

        “這些自然是大將軍王做主。對了,凌兒恭喜大將軍王了。”我見丫鬟們張羅好都已退出在外,淡淡的道。

        “什麼?這是從何說起?何喜之有?”胤愕然。

        “今天大將軍王心情很好的樣子,想必不是為了軍事順利吧?十四爺要留著我,連八爺九爺都不敢向你要人,只好幫著你安頓我,這說明,十四爺已然自立,連八爺九爺也要倚重你。所以,這一切根本不是凌兒的面子,都是大將軍王的面子才對!”隨隨便便說完,端茶輕抿一口,等著他的反應。

        果然,胤正色凝目向我看了一眼,又移開目光向遠處想了想,一拍桌子笑道︰“好個凌兒,這幾個月,今天才算听見你說話了!”

        “大將軍王擁兵自重,足以制衡四爺和八爺雙方,我不過是其中小小一枚卒子,還不至于糊涂到不知道自己輕重。只請大將軍王放心行事,莫要阻攔四爺與凌兒通個平安消息,這對十四爺平叛大業實在無甚關礙的。”

        “哦?你以為我這般小心眼?唉!我胤竟如此這般被你看輕,真是羞愧無地!”他半真半假的笑道,“我說你是從什麼仙山修煉了來的吧?嬌滴滴一個江南女兒,在西北草原蠻荒之地不知受了多少苦,卻絲毫不見風霜,倒更見清俊出塵了,我瞧著都納罕。只是,你這冷眼度人,評說世事未免太毒了些……”

        胤又搖頭嘆息︰“叫四哥怎麼能不疼你?……你放心,這次胡師爺回來得快,是九哥催的,九哥是怕你在我這個粗人這里委屈了,所以什麼都沒來得及,先搬了半個貝勒府給你,回頭還要收拾些精細之物再送一次來,請四哥賞畫大概也就延後了幾日,你瞧著罷,四哥那邊不出這幾天一定會有消息。凌兒,你可別再冤枉我了。”

        與胤開誠布公說開了,心中更放下許多,我的命運和這個時代許多人的命運一樣,是牽連在他們兄弟命運之後的,我無意苛求。

        當晚,胤給我換藥,解開我的右腳請那位大夫看了一下,只說左腳和右腳傷勢完全相同。這名醫果然還有新辦法,當即取了一瓶藥酒,說是每天換藥時用藥酒把傷處搽至發熱再上藥綁扎,可加快痊愈,避免留下嚴重的病根,又另外開了一副內服的藥。送走大夫,胤立刻張羅人去煎藥,自己就動手給我搽那藥酒。

        此時我腳上早已消腫,感覺靈敏許多,里面骨頭生長和淤血的疼痛時時能感受得到,的確十分苦惱,藥酒搽到腳上,熱熱的摩挲一陣,好象舒服不少,但卻尷尬得很。以前換藥,只是把藥包扎在內,時間很短,所以我還沒什麼感覺。雖然知道清代是封建統治的頂峰,人們對于女子所謂貞潔的要求已經達到變態的程度,女子的腳更是萬萬不能被陌生男子看到的,但我畢竟對這些古代思想沒什麼感覺,加上多年在作風豪邁的草原上生活,又是出于這種沒有選擇的情況,所以一直對被胤看到腳這個問題無所謂。直到今天。

        換藥時,照例不許任何人在旁,兩盞燈燭放在炕桌上,胤坐在炕下凳子上,抬高了我的腳放在他腿上,將藥酒在手心搓熱,然後用手在我腳踝和腳上反復揉搓,直搽得皮膚微微發燙。被他手整個包覆時,只覺得腳上溫熱麻癢入骨,痛感全消,生理上自然的舒適感讓人眼澀心跳。我只好祈禱胤一直不要抬頭看我,因為我不但臉燙得厲害,連耳根都在發燒。

        “凌兒……”胤捧著我雙腳,抬頭正要說什麼,我原本十分窘迫,卻看到燭光下,他目光溫柔,也滿臉迷惘,心中大驚,頓時清醒。

        胤注視我一會,低頭再次細看我左踝上的金鎖,低聲笑道︰“凌、……你可知道?這個,原本是我的名字……”

        我越發不知所措,他卻深深呼吸,迅速拿過一邊連瓶在熱水中溫好的藥膏,用白布給我上藥綁扎,再說話時,聲音已經恢復正常︰“呵呵,九哥不知道該多羨慕我……四哥真好福氣。”

        細細綁扎好,讓我雙腳捂回熱被褥里,胤轉身兩步像要出門,卻又轉身回到我面前,嚇得我心髒險些罷工,但他只拿手背輕輕踫了踫我的臉︰“瞧瞧,臉怎麼燙成這樣兒?可別病了……凌兒,你放心,我不會像九哥那樣的,我胤是君子,你可不能再看輕我了,呵呵……”

        說著,轉身大步走了出去,吩咐著丫鬟進來收拾,只听靴子重重踩在雪上,很快就去得遠了。

        我心跳得虛脫般倒回炕上,迷迷糊糊一夜只覺面頰滾燙不褪。

        說是快有消息,可一個多月過去,看看春節將至,隨著八阿哥大張旗鼓送給大將軍王勞軍的錢糧衣物,九阿哥說是給我過年用的東西都運進了府,雍親王府、年羹堯或者李衛的人仍然一點影兒也不見。我知道胤在看著我的反應,只好安慰自己,這肯定是為了避免讓十四阿哥認為我對胤有多麼重要,都是應該的,自己又多尋些消遣打發時間,靜靜看著人們模仿京城過年習俗換桃符、在西寧城中辦廟會,熱熱鬧鬧辦起了節慶。

        大年三十,一大早又飄起了小雪,人們多用大紅金粉的裝飾,與連日的積雪形成色彩上的喜慶對比。我在草原上習慣了時常自由跑動,這幾個月未免覺得悶在這小院子里久了,自從活動的限制被漸漸放松之後,就經常坐了小轎在西寧城內四處看看,今天倒也有這個興致,于是叫上胤命人給我備的小轎,往廟會一帶逛去,雖然多吉十分妨礙道路交通,但他一刻不肯離開我,也沒有辦法,就這麼累累贅贅四處看了一眼。廟會做得十分粗糙,在那周圍喧嚷的也多是駐在本地的士兵,看了一陣,索然無味,正想回去,遠處一陣低低的喧嘩聲傳來,馬蹄整齊的踏在每天清掃積雪的石板路上得得作響,抬轎的人知道是進出城的不知哪個隊伍來了,自覺避讓到路邊暫停了下來。

        “陝甘總督年大人親自押運糧草來了!糧車從東門、北門進城!速報大將軍王!”

        一個騎兵一邊口頭通傳,一邊帶著幾個人匆匆打馬奔過,後面緊跟著就听到馬隊的齊整步履。我連忙掀起簾子,遠遠見一個人帶著小隊士兵打馬碎步向這邊而來,著一身整齊的藍緞鐵金雲龍盔甲,罩一件簡簡單單黑色大氅擋雪,頭上肩上都是雪片,很快來得近了。

        年羹堯微微帶笑,神態頗有些倨傲,也不看人,但多吉太招眼了,他一眼看見多吉,就一眼看見了我,驚訝得立刻勒馬。我見他作勢就要下馬,連忙搖搖手阻止,放下了轎簾。

        听聲音,他們很快又走了過去,待他們去遠,我才讓人重新起轎出發,一直跟著我的一個丫鬟頗有眼色,立刻低聲問我︰“主子這就回府嗎?”

        “不急著回去,到四周看看人家過年的裝飾倒怪有趣的,再走走吧。”

        直到午飯時間,我才不緊不慢回去了,胤正在房中催人四處去找我,一見我回來就笑道︰“可算回來了!今天怎麼這般好興致?九哥送來的食材難得,我叫大師傅收拾了一桌子最精致的南方菜,點心是畫兒似的的鵝油蝦餃,再熱,就不好吃了!”

        “大將軍王今天更好興致,怎麼大中午的來陪凌兒吃飯?”我的驚訝倒也是真的,因為他中午向來都很忙,更不會來看我,何況今天年羹堯送糧草來了,他應該去招待年羹堯才對。

        “呵呵,今兒個大年三十,本來叫了個戲班子來唱三夜,今兒晚上我怎麼也該陪給你過個年的,但今天陝甘總督年羹堯送糧草來了,晚上我要與眾將士陪年將軍听戲過年,諸多不便,竟要讓你一個人過除夕了,我十分過意不去啊!所以,特意溫了一壺好酒先道個不是來,還請姑娘莫要委屈。”

        “大將軍王折殺我了,倒是凌兒耽誤了您的大事要緊!”他客氣,我連忙更加刻意客氣,話說完,兩個人都別扭,不由得又笑了。于是隨意寒暄幾句,他照例看著我吃幾口菜,說幾句話,我就想著他也該走了。

        按這時期規矩,男女本來不應該一同吃飯的,只有直系親屬上下輩才不受限制,但對客人特殊的也有一些禮節,胤十分講究,所以說起來時常陪我用晚膳,其實只是禮節上看看,喝杯酒,說說話就走,大家還是各自吃飯。但今天他十分羅嗦,竟然喝過酒還不走,罕有的談笑風生,心情似乎大好。

        聯想到年羹堯也是好心情的樣子,我總覺得不太正常。現在胤不可能來真正影響這軍事,稍有妥協是肯定的,總不可能雙方皆大歡喜吧?難道年羹堯已經不是胤的“代言人”了?這不可能。

        “……這次年羹堯回京述職,見到八哥九哥,九哥說他在川滇一帶兵多年,滇藥最是治傷靈驗,九哥竟托他也幫著找找什麼川滇一帶的好方子給你治傷,呵呵,急病亂投醫,我看你這腳痛是傷,九哥的心痛才傷得重吶!”

        我略有些猜想,當下皺眉不語,胤大概看看說得差不多了,起身吩咐周圍的人一些照顧我的瑣事,仍然笑著離去了。

        除夕夜,雪未停,寒冷的空氣中傳來戲台上鏗鏗鏘鏘鑼鼓聲,院中雖然紅燭宮燈張掛,雪下卻依然顯得清冷。屋里擺了滿滿一桌酒菜,我招呼丫鬟們一起吃,她們正在推脫扭捏時,守在門口的士兵放了一個老媽子匆匆來報,說大將軍王請我過去一道听戲,我想這人中午才說我不便去,現在又來請,不知是故意作弄我,還是自己心意多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