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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可惜哪怕這只是個想法,我也不敢有任何言語流露,憑他們兩個的身份,要是最後能走到一起,那故事未免也太過曲折了……

        軍情緊急,岳鐘麒當天就騎走了那匹每個人都喜歡的,一團火焰似的駿馬,我這個最早預訂了它的人,只趕上最後摸摸它,為它取名叫做“獵風”,阿依朵嘟著嘴目送他們一行遠去,也不知是在看人還是看馬。

        不知算不算巧合,在我因為替阿依朵不平而越來越討厭裕親王的時候,在雍正元年的這個十月,胤也向其發難了。

        十月二十六日,雍正皇帝公開斥責裕親王保泰昏庸,免其所管宗人府、禮部、都統、武備院及看守當年最早被圈禁的大阿哥允等差事,因皇恩賞給其子的差使一並革退。裕親王回家賦閑沒幾天,又發上諭稱︰“朕盡三年之喪,齋居養心殿,而保泰在家演戲。保泰性本昏庸,並無為國宣力之志,自甦努開罪以來,即生異心,其不知輕重如此”。終于在十一月,保泰因“不忠不孝”,又“迎合廉親王”,被革去親王爵。

        同為夫妻,待遇卻大有不同,裕親王福晉代表喀爾喀蒙古前來和親才兩年,本來就與事無干,策凌又在為西邊戰事助力,更不能委屈了她,于是保泰被革爵的同時,阿依朵被加封為和碩純公主,他們家在鐵帽子胡同的的大宅子,一夜間從親王府變成了公主府。

        十月,原本西去的皇十弟允稱有病不能前行,停在張家口不肯再走,皇帝干脆下令“著革去王爵,調回京師,永遠拘禁”。

        西邊也有官員傳回密折報稱,九貝勒允到西寧之後,攜帶了巨資,專在在城內城外尋家境困窘的當地貧民大肆分發錢糧,“自稱積德、收買人心”,連所居住節度使府的下人們也無不對其感激涕零,其隨行家人也紛紛慷慨結交當地官員,一時間在當地聲望十足,人稱“九王爺”。

        為這兩個皇兄弟的事,胤又大動肝火,斥責廉親王,說他們一向最听他的話,現在“行止不端”,都怪廉親王管教不力,有意放縱所至。

        僅在這一年,八爺黨在京羽翼已被剪除近半,頹勢已顯,廉親王一再公開宣稱自己對“新朝”的忠心,胤也在爵位封賞方面一再拉攏他,但私下里,兩人卻互相在小事上針鋒相對。比如胤多次尋事斥責廉親王,廉親王則表面極度忍耐,只不聲不響的聚集在官員中的廣泛力量抵制胤政令的施行,想把他架空為一個空殼皇帝——你來我往的力量斗爭、甚至互相讓對方不好過的斗氣,一刻也未停止過。

        時近年底,正好有大臣上奏,請皇帝冊封後宮,以全大禮,年羹堯從西邊戰場也發回密折表達了差不多的意思,胤似乎並不把這當做大事,列了一份單子,交給禮部和內務府去辦理。

        他並沒有告訴我,將我列為僅有的兩個貴妃之一,但後宮中有什麼是高喜兒打听不到的?何況慘淡無趣的後宮總算有了件值得期盼的事,各處宮房的奴才們私下議論紛紛︰哪家主子要得封什麼位份了……漸漸喜氣起來。

        初听高喜兒向我報喜,很奇怪的呆愣了一陣,自覺毫無喜意,逗一逗檐下畫眉,胡亂翻一翻書,茫茫然想著,我仍然不想要做他的後妃,為什麼呢?

        不是不明白一個堂皇身份的重要性,但那意味著我從此就要變成眾多綠頭牌子中的一個,等著他翻?每逢慶節大禮,穿上鳳冠霞帔,一張臉抹得紅紅白白,按位份站在某妃之前,某妃之後,排隊覲禮?

        那確實不需要。

        想通了這一點,干脆不再去理睬這個消息,直到有一天,胤祥在養心殿後面找到我。

        “凌兒,你從江甦弄回來那玉壺春真不錯!昨天十六弟十七弟來找我,把最後一壇也蹭沒了,還有沒有?再分一壺給我也成啊!”

        天氣已經有幾分寒意,我正在瞧小太監取炭來煨手爐,听他這麼說,立刻不滿的指責他︰“哎?十三爺,每天見你忙得這樣,回府就抱個壇子灌酒?鄔先生給你的方子怎麼說的?世子都封了貝子了,你這個親王還這麼不珍重身子,皇上不是剛給你封了一位側福晉嗎?你身邊也該有個貼心的女人照料,把那方子拿著,飲食起居時時記得提醒……”

        “哎喲!凌主子,我再不敢了!要個酒就有這麼多話……我這酒是想給皇上喝去的。”

        “皇上?皇上怎麼了?”

        “給皇上解解悶兒,這幾天皇上龍顏不悅,滿朝大臣們連走路都踮著腳尖兒。”

        “呵呵,十三爺別拿皇上做幌子了,您倒說說,皇上登基以來,有幾天不是這樣的?”

        “呃……那倒也是……”

        “十三爺別打啞謎了,前面剛見過皇上,不為就來要壺酒吧?什麼話這麼不好說的?”

        胤祥果然收斂起笑容坐下來,靜靜看了我幾秒,才言簡意賅的說︰

        “禮部呈回的單子里沒有赫舍里氏,禮部和六部都有官員上密折稱皇室無家事,不讓給你冊封。”

        “啊……”不想還會有這層風波。

        胤祥神情不豫,似乎很替我不滿,倒惹我展顏一笑︰“十三爺,皇上至今不對我說起此事,想來確實不能了?”

        “嗯……過年嘛,宮內外諸多禮儀,祭天地、奉先殿祭祖……少不了的儀注,都要按品級辦事,妃嬪、王公大臣妝戴都分品級的,現在就得都辦下來,再拖下去過年就不像樣子了。他們還有個壞心,拖得久了,惹得外間猜疑,民間流言是止不住的,就更有話柄了。可皇上還指望著他們辦事兒呢,總不能一下把官兒都撤換了……這事兒里面是老八老九搗的鬼,還說皇上應遵列祖列宗成例,顧及民間清議和朝廷臉面,京中一些窮官兒,讀了幾年書,上了點年紀就自認‘大老’,廢話最多……”

        “話不是這麼說的。”我已經大致明白,心平氣和的勸道︰“十三爺,想必里頭還有些不好听的話吧?你不講我也明白,我在宮里的名聲,本就壞得不能再壞了。”

        想了想,真的可以不理睬那些見鬼的規矩了,頓覺渾身輕松,連笑容都自在︰“八爺也怪好玩的,哪怕只能讓皇上不痛快一下子,他也要試試,跟小孩子家斗氣似的。”

        “皇室無家事,自古如此,自從聖祖爺開博學鴻儒科,在京城蓄養一批文人名士,‘清議’向來能主導了天下士人輿論,就算皇上這般殺伐決斷,也不能不考慮其影響,民心是大清立國最要緊的,如今上有祖宗成規,下有民間清議,中有官員抵制,我看我就不要冊封什麼勞什子了,不信,問問高喜兒,听說要冊封之後,我可曾為此高興過?”

        “啊?主子……”高喜兒在一旁听得愁眉苦臉,倒象他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其實我也多少猜到了……只是凌兒,何苦妄自菲薄?”

        “不對,若以為我是妄自菲薄,就猜錯了。正因為不肯妄自菲薄,才無謂什麼位份聲名。我連他是不是皇帝也不在乎,怎麼會在意自己的那些虛名?無論什麼時候他需要我,我總能在他身邊,于願足矣!”

        說得順口,沒有來得及衡量這些心里話的肉麻程度,見胤祥蹙眉顰額,無言以對的感動狀,才意識過來,立刻覺得臉紅了。

        安靜的尷尬。直到想到那朵雪蓮,想起喀爾喀蒙古、博格達雪山,還有我們兩人在那高天闊地中的無話不談,心中方覺坦然︰在宮里,這話除了他,還有誰能明白?

        對視良久。胤祥終于站起來,低頭望著我,溫柔異常︰“平生意,為誰痴?凌兒,胤祥此心,感同身受。”

        似乎又嫌自己多言失態,干脆一轉身揮揮手往外走了。

        平生意(下)

        傍晚,胤一個人踱回後殿,我正站在檐下出神。

        “凌兒。”他莫名其妙的順著我的視線瞧過去——當然除了一角染滿斜陽余暉的天空之外什麼都沒有。

        “皇上,你看什麼呢?”胤這樣的男人也有這樣可愛的一面,我笑。

        “唔?你在想什麼呢?”

        “我……听說圓明園里的雪球要生小貓了,挺想它的。皇上怎麼過來了?不是吩咐過了晚膳送到前面去嗎?”雪球是一只波斯貓,懶洋洋又愛粘人,很招人喜歡。

        胤笑著打量我一下,習慣的撥過我鬢邊散發,拉著我手進了西花廳,從袖子里抽出一張折片遞給我。

        打開看了一下,寥寥數語是上諭的語氣,那筆圓滑端正的字是張廷玉的,上面還沒有朱批和用印,是一張擬好的草稿,里面大約意思與我料想的不差︰冊封後妃。為示鄭重,皇後的單獨用了一張,無非是些毓華淑惠、恪儉至孝的官方砌詞,並稱,皇帝為盡三年之喪,取古人“倚廬”的意思,齋居養心殿,皇後遵太後遺命,也移居養心殿,同守聖祖和太後之孝雲雲。

        “正好呢!凌兒正想求皇上,就賜我住在圓明園,皇上,您就準了吧!”

        “凌兒……”胤無奈的搖搖頭,恨恨道︰“老八就是要朕處處受制,外頭官員陽奉陰違不說,連個自己家事都要插手,當年在我雍親王府時,怎能有這等樣事!”

        “可如今您是皇上了呀!再者,我是真的不喜歡住在宮里,威嚴氣象,處處紅牆,叫人氣悶,夜里又幽幽冷冷的,叫人心里發寒……”

        “有朕在,你也怕?”

        “也不算害怕,就是打心眼兒里不喜歡……”

        “朕打算重新修整擴建圓明園,像聖祖爺的暢春園那樣,時時都可以去住,你不是喜歡江南景致嗎?除了關防設施,樓閣山石都從甦州調工匠造,現在就繪制草圖,等西邊戰事結束便可動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