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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章



                                    

        一邊想盡辦法通知我們的人,一邊怔怔回想,“聖心”是什麼時候瞧中了最沒有皇帝相的四哥?舉國上下都以為遺詔上是十四弟無疑,送十四弟回西寧,只是擔心他和二哥當年一樣心急被激,做出讓皇阿瑪為難的事情而已。

        這樣想著,越發覺得皇上在彌留之際所說的傳位于誰含糊不清,是四?還是十四?雖然他示意四哥跪上前去……

        來不及了,隆科多取來傳位詔書,張廷玉、三哥、十六弟、十七弟都聲明,願擁護詔書上擬定的繼位人。

        滿語、漢語寫就的詔書各念過一遍,從隆科多手中取來的詔書,自然是四哥無疑。我們的人一點消息也沒有,十年不見的十三弟卻拿著金牌令箭帶著豐台大營禁軍趕了來。

        若是遺詔傳位于十四弟,無論我們能否成功,八哥或十四弟繼位後,到底也還能彼此牽制、和衷共濟下去。但四哥一旦繼位,我們的後事幾可料之……

        四哥到底繼位了,我們所有的兄弟從被皇阿瑪召來見這最後一面時開始,便再也出不得宮門,名為守靈,實為軟禁。等了幾天,我們才漸漸可以活動,得到了外面的確切消息︰京城戒嚴,九門緊閉,我們和十四弟手中在京城尚有軍權可調動的幾個人,已經于皇阿瑪駕崩當夜被殺,當夜京城被鎖拿的還有官員數十,短短幾日,不經會審,動輒全家流放至打牲烏拉和雲貴瘴癘之地。至于張德明等輩,更被誅戮一空,白雲觀已經燒掉了大半個。

        四哥的手段不算出奇,八哥的臉色整日與乾清宮前的雪地一樣慘白,新皇雍正又重新冊封他為廉親王,聖旨送到府中時,據說八嫂對前來道賀的親眷有一番石破天驚的言論︰“今天受了這個封,指不定明天就該掉腦袋了。”

        若是往日,八哥必定要責怪八嫂,但在乾清宮前守靈的“蘆棚”听說此事時,八哥卻難得的笑了笑。事到如今,言辭行為再謹慎都難免此結局了,八嫂此言,實在不虛。

        想想過去二十年的宿怨,束手等著他坐穩龍椅,無異于坐以待斃,除卻用手中剩余的力量放手一搏之外,別無他路,就算魚死網破,至少他這個皇帝,也不會當得太舒坦。

        只是該如何動作,如何重新整理起我們的力量?更何況我心中記掛猶握在十四弟手中的“那張牌”……一切都待細細商議考慮。軟禁在此不便說話,我們兄弟往往只有眼神交流,這個深夜,輾轉難眠,披衣起身,站在乾清宮前空闊的雪地上,忽聞西面些微喧嚷,幾名九城禁軍服色的侍衛直往養心殿而去。

        大行皇帝聖祖爺停靈于乾清宮,所謂的雍正皇帝,就選中乾清宮旁的養心殿住了下來。京城已經戒嚴了快一個月,這次不知是何消息?少時,听說是十四弟被年羹堯空身驅趕回來了,皇上今夜卻沒放他進城門。對了,十四弟這個苦主回來了,饑荒還有得打呢,冷笑間望向西邊,月華門和遵義門之間的“天街”上,一行人簇擁著什麼人緩緩行來,雖然遠遠看不清楚,帶頭的太監身形卻是我們都十分眼熟的李德全。

        心底最深處的頭緒還未整理明白,先懵的一窒,及至看見了她披著的銀貂氅,毛茸茸遮住大半個頭臉的孔雀毛銀貂風毛領,不正是那一年听聞她的下落後,我親手挑出來送去西寧的?

        凌兒……情不自禁喃喃出聲。

        十三弟從養心殿自遵義門出來,迎面遇見了她。十三弟圈禁十年,他們之間不至于這樣親密默契,難道這中間還有什麼我們不知道的秘密?他如此幸運,能在此時溫暖的撫去她鬢腳風霜。

        來不及細想,先緩出一口氣︰無論如何,無論如何……至少她安然回來了。

        這一夜,我無法假裝忽視養心殿後殿東暖閣的燈光……

        胤番外(二十四)

        大行康熙皇帝的“七七”,行“殷奠禮”的日子,趁著大禮快結束時,從人群中閃身抄個近路,穿過侍衛房上了西一長街,斜斜穿過一道養心門,就進了養心殿。直入後殿,她卻不在,小太監說裕親王福晉和她一道去遵義門下“觀禮”了。

        大禮已畢,想必她們很快就回來了,倒是皇上和主持禮儀的八哥,一時不容易抽身,于是放下心來,等在檐下。

        十四弟一進宮,就在大行皇帝靈前訴苦,好好哭鬧了一場,給了四哥一個下馬威。因為京城戒嚴一個月的緣故,外間流言已起,太後原本就很難堪,何況相比這個陰沉沉不苟言笑的大兒子,太後一向更疼愛會討她歡心的小兒子——咱們的十四弟。十四弟急怒攻心,無論什麼事兒先拿出來鬧一鬧再說,凌兒自然是個話柄,誤打誤撞,倒也與我和八哥先發“他得位不正”輿論的打算一致。

        只是又苦了凌兒了。我不敢說自己心中毫無妒意,但她真的不適合宮廷生活,我不希望她再受傷害,或者,被這宮廷生活埋沒了靈性。

        再或者,我不過是想找個借口來看看她而已……哪怕她依然對我橫眉冷對,也顧不得了。

        她低頭不理睬我伸出的手也罷,嘆息似的謝過我照顧她在西寧的生活也罷,康熙五十一年良妃宮中一別,隔過整整十年時光,九陌紅塵,人間流年,看著近在眼前的她,只讓我看明白了一件事——自己的心,十年從未有一刻釋懷。

        “……今兒議政時他親口所說,不會有錯。他已經有意找這借口先把十弟打發走,看看動靜輕重。接著就是我們了。”八哥看著窗外,說話間听不出表情。

        十弟神色蒼白,卻難得的毫無瑟縮。

        我問八哥︰“無論要做什麼,都得趁這新皇龍椅未坐熱,不然時間長了,天下人習慣了,官員也都被他清理了……不如就拿這一次的題目來鬧一鬧?有十四弟,也就有了太後,還有三哥家的老大不是也……”

        “三哥的膽子早在太子二次被廢時就沒嚇破了。”八哥斷然道︰“今天我倒是探了探他的口風,你猜怎麼著?他打算去找‘雍正’求情。”

        “求情?”我失笑,“與虎謀皮。”

        雍正登基大典之後的這個正月十五元宵節,下午特意與十四弟一起向太後請安,听說皇上傍晚會來,十四弟打定了主意要等在這里,看看有什麼說法,我找個借口退出後,徑直去了養心殿。

        我與八哥十幾年來在宮內建起的勢力,原本應該比四哥的更有用,只可惜攤子鋪得太大,反而大半都不堪其任,尤其當見情勢一轉立刻支吾躲避以觀風聲的,更是十之八九,正如八哥說的“人之常情”。但至少暫時,我們在宮中仍然能輕易出入。算一算,親貴宗室中四哥沒有什麼好人緣自不用說,朝中大臣,去除一半退縮觀望的,也還有傾朝之力——這是自然,否則,四哥為何要先封了八哥親王、十弟貝勒,以示安撫籠絡?雖然彼此都心照不宣,早已恨不得將對方食肉寢皮。

        這樣想來,直到我們兄弟都還活著,便很難說最終的勝敗。可以肯定的只有一點︰誰也不會好過到哪兒去。

        興意闌珊。“正巧”趕著雍正離開養心殿時進去東暖閣,悄悄坐到一旁,看著她似乎毫無芥蒂與機心的模樣,不禁惘然。

        但當她發現我的存在時,眼中毫不掩飾的警惕,還是令我痛楚至無法成言。

        望著她離去,離去便罷了,將我一顆心踐踏如泥也罷了,她卻立于照壁前猶豫著回頭,重新看我。

        門上明亮的宮燈照著她星辰般的眼眸,一臉對人對己的不忍和欲言又止,令人的一顆心如泡在江南早春初釀的梅子酒里——微醺,而無限酸楚。

        這是她第二次為我回頭。

        老十和三哥家的大世子還是被發配去了喀爾喀蒙古,十四弟向太後大鬧了幾場,“雍正”終于發現,要行使政令必須得到八哥的協助,而他雄心勃勃想要推行的吏治改革和經濟新政,也舉步維艱。

        但他對我們的隔離監視漸漸嚴格,尤其是我和八哥的府外、身邊,偶爾會驚鴻一瞥的發現不明來歷的人在窺視、跟隨。

        “你們可知道原本喚作“粘竿處”的那個小衙門,現在被他改做錦衣衛、東西廠了?”

        誰不知道呢?現在被他安上的這個“粘竿處”首領不知來歷,神秘十分,據說祖上是入關前正黃旗下包衣家奴,但要在旗下打听,卻無人能知曉他究竟出自哪家,甚至有人說,連粘竿處侍衛,也幾乎無人能見到其真面目。

        八哥看看大家神情,向座中諸人揚一揚杯︰“四哥此人……我們必會死在他手上無疑。”

        裕親王保泰渾身上下起了一個冷噤,酒都撒在了手上。

        座中有老安親王、裕親王、簡親王,蒙古的鐵親王,老安親王的孫子、我們的密友吳爾佔和色爾圖兄弟二人,還有貝勒甦努,都是滿蒙親貴宗室,我們連幾個心腹大臣都沒有請,只為商議“雍正”又要打發我去西寧的事兒。裕親王為人懦弱沒主見,大家都知道,于是沉默中假裝沒有看見他的失態,心情卻都自然沉重起來。

        “呵呵,至少有一點是確定無疑了,凌兒這些年確實在喀爾喀蒙古和西寧,本朝發配流放,不是北上黑龍江就是南下雲貴瘴癘之地,他卻要十弟去了喀爾喀蒙古,又要打發我去西寧,明擺著是在替凌兒出氣呢。”

        沒人理睬我這並不高明的插科打諢,裕親王自己尷尬一陣,開口欲打破僵局︰“無論如何,你們到底是同胞兄弟,聖祖爺還停在乾清宮,就算他不念及手足血脈之情,全天下都看著他呢,他總不至于……”

        這是廢話,安親王第一個忍不住︰“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