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书网 > 文学作品 > 塵世羈 > 第150章

第150章



                                    後來的一切,也證明了這一手段所起的水滴石穿的效果。

        既然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兄弟幾個哈哈一笑而過,隨即到來的,就是康熙皇帝這個注定不平凡的大壽。

        我和八哥事先預備好的,在十四弟現場進呈的壽禮盒子中裝上的一只死鷹,竟然倏忽出現在了八哥的壽禮盒子中!

        覲壽禮時,兄弟們是按照長幼順序進禮,當轉呈禮盒的李德全看著盒中物事手中發顫,掉出那只死鷹時,眾兄弟和在場大臣們頓成泥塑木雕,八哥臉色瞬時慘白,略回頭指了指老十四,還未及開口,站立不穩,便昏厥倒地。

        皇阿瑪低頭看著那只死鷹,似乎面無表情,但走近細看便會發現,他臉上肌肉抽搐,牙關緊咬,口角流涎,病情一旦發作,便是凶險異常!

        皇阿瑪被弄回乾清宮後殿,隨時隨伺在側的太醫匆匆趕去,張廷玉拿出太子太傅的身份,吩咐關上了院門,在場的人一個都不能離開,此事必定要查,但得等皇上的旨意。

        只有十弟慌張的跪在八哥身邊,帶著哭腔嚷嚷︰八哥!八哥!太醫還不滾過來!……

        三哥一跺腳︰“這也太過了!誰起此心,只怕天地難容!”說著看看被人抬到一邊忙亂醫治的八哥,坐下低頭嘆氣。

        四哥神色平靜的坐在位置上,雙手扶膝,眼觀鼻,鼻觀心,似乎什麼也沒有看見。

        剛到出宮年齡的十七弟被乳母拉著,橫眉冷眼瞧著我們這幾個哥哥——我額娘宜妃娘娘在康熙五十一年,借我的力,用了些不知什麼手段,找不知為何惹著了她的勤嬪娘娘出氣,娘家沒什麼勢力的勤嬪陳氏,在被額娘一頓排揎之後,一時想不開,居然自縊死了。那時宮內有良妃娘娘薨逝,正好又是太子二次被廢的混亂時期,皇上和我們各有心事,此事竟便不了了之。只是從此,十七弟便把這個大仇牢牢記在了我和我額娘頭上,無論我如何籠絡他也不管用,只得隨他去了。

        其余兄弟慌亂四顧者有之,惶恐不知何事者有之,最可恨的是,十四弟站在其中,語氣憂急的向侍衛德楞泰問到︰“皇阿瑪到底怎樣了?讓我們兄弟去瞧一眼,伺奉湯藥吧!皇阿瑪他老人家龍體若是有個什麼,叫我們這群不肖子……如何……”說著竟哽咽了。

        我冷冷扔給他一句︰“十四弟知道誰是不肖子就好,何必白白扯上“我們”?其他兄弟可不見得願作陪。”

        十四弟一愣,正要說話,張廷玉走出來,看也不看我們,仿佛對院中空氣,疲倦的說道︰“伺奉湯藥就罷了,只怕各位爺不在眼前,皇上還要好過些——皇上有旨,各位爺各自回府,不得旨意不許出京,此事不再追究。至于在場諸公,若還願留著項上人頭吃飯,自然知道對今日之事該當如何措置。”

        胤番外(二十二)

        皇阿瑪貶黜了八哥的親王,降為貝勒。八哥回去之後就生病了,半躺在八嫂的榮堂內室,神色陰沉得和良妃娘娘薨逝那段日子一樣。

        “原來不止我們,老十四也想攪渾水。”我說。

        “那是自然,皇阿瑪要石出,就必須先讓水落。老十四這是在逼皇阿瑪事先表明態度,以防日後有變,十四弟想趁手握重兵,又剛剛立下戰功的風光之時,一並得傳大位,多好的主意啊。”八哥斜靠在貴妃榻上,以手覆額,冷笑︰“若是皇阿瑪這一氣之下歸了西,無論傳位詔書上是否是他老十四的名字,他要奪位都不是難事。”

        “可他是怎麼做到的?掉包。”十弟有些畏縮的說︰“不要說從咱們手里掉包,就想想,他是怎樣得到這個消息的?簡直匪夷所思。我覺著越來越……而且這樣,皇阿瑪若要查,就會從咱們這里開始,畢竟那玩意兒是從八哥的壽禮盒子里掉出來的……”

        “知子莫若父,皇阿瑪還不明白我們的心思?”八哥用一句詰問,打斷了十弟︰“你沒听張廷玉說,皇上有旨,此事不再追究了?他老人家知道是怎麼回事——反正脫不了四哥、咱們三個、還有十四弟的關系。不追究才是正經,看來皇上已經在騰出時間的精力做最後的安排了。”

        “這連環套一局比一局緊。”十弟搖搖頭,“真不知道咱們這些兄弟是怎麼從阿哥所里玩著玩著,就走到這樣凶險的一步來的。”

        我瞪他一眼,八哥卻溫和的說︰“十弟,這些年你果真長進不少。眼下確實已經走到死局,誰都已經機關算盡了,再也不可能進得一步。唯一解局的關鍵,就在皇阿瑪。一,要看他老人家最後的安排,聖心誰屬;二,無論咱兄弟中誰最有力量,都得在‘那一日’才施展得出來。”

        這就是說,咱們必須等著皇阿瑪駕崩那一日了。但我與八哥相知之深,听了他這話,心中冒出的念頭便是,若想要在“那一日”掌握主動,除非那一天的來臨,是由我們自己來制造!

        一個“弒”字電光火石般在我和八哥的目光中撞得粉碎。

        ……

        “這陣子,最安靜的是四哥,陰沉沉的,好像什麼都沒做,只是辦差細心賣力得不得了,難道真的死心願做個好臣子了?”八哥顧左右言他,又冷笑著搖頭。

        四哥的確是個讓人最摸不透的角色,事到如今,我們連他手里到底捏了多少張牌,都還不甚清楚。應該是他最得力門人的年羹堯與我們套近乎,沒听說他有什麼懲戒,而皇上親手安置的步軍統領衙門主管帶九門提督,我們的皇舅舅隆科多,他看似與之交惡了,但在替他辦事的時候卻一刻也不含糊。

        “險惡。四哥此人之心,只好用這個詞兒。”一說起四哥,八哥眼中,警惕之色溢于言表。

        其實八哥不肯有失身份,說出難听的詞兒而已,用這個詞已經算恭維四哥了。在我們這二十余年明爭暗斗中,四哥這人就像一只兀鷹,始終于暗處耐心等待窺視,一旦出手,便是不給他人留任何生路,哪怕為之要尸橫遍野血流成河亦在所不惜。

        但這嗜血魔王的形象,卻因為凌兒的緣故,在我心中時常矛盾不已,只為那句“我也走了,還有誰能保護她”……

        皇上病勢日沉,我們兄弟,還有來往較密的一眾王爺、大臣,時常聚在一起反復討論研究,往往半天也沒有個準頭緒,每當這種時候,我就會茫然的走了神。勝負終將如何,便關系到遠在西疆的凌兒將如何,毫不夸張的說,她的命運,已經注定會隨我們的命運而動。

        無論何方得勝,我們或四哥,都會善待凌兒,這讓我稍感欣慰。最可怕的是兩敗俱傷,那就必定殃及池魚。

        這樣想著,四哥那夜的話再次清晰的涌上耳畔。沒錯,若無法自保,何以言他?只是心中這一縷一縷血絲般濃得化不開的糾纏思念無處不在、揮之不去,罷了!只得由它日日夜夜,侵蝕我心。

        胤番外(二十三)

        皇阿瑪到底拼著一口氣撐下來了。康熙六十一年四月十五日,皇上親自下旨,命撫遠大將軍、皇十四子貝子胤仍回西寧軍中。

        老皇重病,心中倚靠器重的那個兒子,自然應該留在身邊,時時刻刻準備交待後事,才能安穩的進行皇權交接。十四弟這一去,不可謂不是一場大敗!

        我們殷切的去給十四弟送行,趕到之時,卻只看到他的隊伍跑得太疾,馬蹄所揚起的漫漫黃塵。

        “十四弟欲速則不達,九弟,該換口風了。”

        送過十四弟回來,一直稱病躲在府中的八哥滿面紅光,在房中踱來踱去,卻半天只說了這麼一句話,我深知他的克制功夫,是怕太興奮,一不留神說出什麼不妥的話來。

        我開始改口向京城內外、朝野上下絡繹不絕來向我打听前景的所有人講這個道理︰“皇父明擺著是不要十四阿哥‘成功’了,西疆戰場雖不能不倚仗他,但恐怕成功之後,驕恣之心一起,又功高震主,新皇難于安頓他。不然哪有老人家在這種時候,倒把兒子遣去了幾千里外的?”

        但對于八哥的一直稱病,皇上也甚為不滿,甚至可說十分厭惡,在太醫請旨為八哥診治時,居然大加嘲諷。

        對于父親的態度,八哥卻很平靜,因為他幾乎是和二哥一起失去父親“聖眷”的。廢太子一役歷經十幾年,二哥雖敗了,八哥卻也因鋒芒太露,同時讓傷心的皇阿瑪大感威脅。回想起來,那實在是兩敗俱傷的慘烈之役。

        現在十四弟的處境也微妙了!興奮與失望像心里的貓爪子,交替出現,抓撓著我和八哥的心。一切都在有條不紊的安置中,都連張德明等輩都安排了抓緊動作,十四弟的探報比當年軍情緊急時來往得還更密集,而四哥也愈發安靜……一切,只待那個“東風”了。

        皇上到底自小打熬得好身子骨,一場一場病劫下來,居然又安然度過了大半年,只住在暢春園中深居將養,據說還把個方苞關起來替他老人家專寫治國鑒言收進遺詔。八哥反復計議權衡,終究為沒有十全的把握,而不肯背負一旦失敗後的那個弒父惡名,始終沒有在皇上生前下定決心實施謀取大位的計劃。

        終于到了康熙六十一年的冬天,終于到了那個大雪的深宵,我們兄弟第一次知道暢春園還有那樣一個隱秘的處所,也終于明白了皇阿瑪深思熟慮的措置。

        皇上居然是在替四哥安排?連被我們遺忘的十三弟都用上了,圈禁了十年、所有人都以為要和大哥二哥一樣永無出頭之日的十三弟,加上不知何時被四哥牢牢收服的隆科多,成了讓我們毫無還手之力的奇兵。

        二十載心血一朝而廢,不要說八哥,就連我,耳中都嗡嗡了一陣,胸口彷佛被人狠狠揍了一悶拳,半晌回不過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