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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童年



                                            冯祺还记得,小时候,他曾越过孤儿院的围墙,开始他心目中的探险。他吃腻了孤儿院一成不变的食物,看腻了围墙中的天空,连那棵被小伙伴压弯了枝桠的大树,他都腻烦了。7岁的他,想要到外面的世界去寻找他的父母。

        不是没有外国来的夫妇想要收养他。但是只要他把地上的泥土涂抹到脸上,再露出生人勿近的凶狠表情,那些金发碧眼的洋人总会却步。他们喜欢有着天真表情的东方娃娃,不是一个肮脏的小孩。

        他是院子里的孩子王,一声令下,众小孩呼喊着跟随。

        那一天,他越过围墙,朝还在墙那头的小孩子们呼喝:“还不过来!”

        起先闹着要一起出去的孩子们安静下来,无人响应。那么一个人在墙外等了一会儿,他突然感到一股孤独感以及喷发的愤怒。他捏紧拳头,咬咬牙,转过身,朝外走去。

        就在那时,他听到院墙内一众小孩的抽气声。好奇的转过头,却看到一个纤细的人影坐在院墙上,上下不是。

        小冯祺眯起眼,打量那个小女孩。她是不久前才被送到孤儿院的。才4岁左右,瘦弱得不像话,手臂细得仿佛除了骨头就是皮,一捏就碎。他见多了这样的小孩,不消一年,她就会被孤儿院富有营养且单调的食物、规律的作息养得白白胖胖,然后被某对夫妇看上收为养女。

        可这个女孩还是有些不一样,她敢爬上围墙,敢跟随他。想到这里,冯祺咧开嘴,露出灿烂的微笑,朝女孩张开手臂。

        “跳!”

        女孩有些防备又有些惊喜的看向他,最终挪动右脚,等到两只脚都到了围墙的这一边,她便闭着眼跳下。

        冯祺没有接稳小女孩,虽说只是个三岁的小女孩,但他忘记了自己也只有七岁。结果是,女孩撞向冯祺,将冯祺撞倒,他成了她的垫子。

        他感到手肘被地面噌破皮,生疼,但他还是很豪爽的拉起女孩,笑着问:“有没有撞伤?”女孩仰头看着他,摇头,然后露出自进孤儿院后第一抹微笑。

        他拉起小女孩的手,说:“那我们出发咯!”

        那一次的探险,他们走了很远的路。从郊区一直走到城市的中央。一路上,他们边走边玩耍。看见路边的野草,冯祺就扯下一根长的,编成各式小玩意。蟋蟀、风车、笼子……女孩最喜欢的是一个手链。她说:“哥哥,这个好漂亮,也教妹妹编好不好?”

        冯祺见有人赞赏,愈加自豪,拍胸膛许诺:“没问题。”

        那是孤儿院伙食团的一个师傅教冯祺的。师傅的手艺很巧,会的东西也多,冯祺学了一个星期才学会。但女孩很聪明,不过一个多小时就学会。

        走了一段路,冯祺才想起,竟然没有问这个女孩的名字,于是故作老成的问:“妹妹,你叫什么?”

        女孩想了很久,才说:“不知道,爸爸妈妈都叫我妹妹。”

        “你有爸爸妈妈?”冯祺越发嫉妒那女孩了。

        “有,可是我有好长时间没有看到他们了。我想爸爸妈妈……”说着,女孩圆圆大大的眼睛中竟泛起亮光。

        最怕别人哭,冯祺马上摘下路边的一棵狗尾巴草,逗弄女孩:“妹妹,痒不痒,痒不痒?”小孩子的悲伤不可能持续太久,她很快边笑边躲:“哥哥,好痒。”

        终于笑了。

        冯祺偷偷呼出口气,看到女孩的笑,他原本郁闷的心情似乎也变得好起来。两个人手拉手走路,平日里漫长的路也变得有趣。

        两个小孩到达城市中央的广场时已经接近傍晚。冯祺用于充饥的大白兔也早已吃完,两人并排坐在石梯上,手撑着脸,疲惫地望着来来往往的人群。

        夜幕来临前,冯祺突然觉得世界太大,自己太小,路怎么走不完,而爸爸妈妈怎么也找不到。如果自己是大人就好了。

        忽然,妹妹猛得站起身,喃喃自语,然后朝某个方向跑去。冯祺见女孩跑开,也紧紧追上去,呼喊:“妹妹,怎么了?”

        追了一阵,妹妹自己停下来,眼中满是焦虑与茫然。

        冯祺走到她跟前,俯下身问:“妹妹?”

        “爸爸妈妈,我看到爸爸妈妈了……他们,他们抱着个小娃娃,我叫他们,他们不理我……然后,就不见了。”女孩说着说着,眼泪无法控制的落下,最后,竟哭得满脸都是。由于瘦,所以并不好看的女孩,哭起来更是难看。冯祺却感同身受地难过。他抱起妹妹,象哄奶娃一样,轻轻拍她的背。拍着拍着,自己也跟着哭了。

        后来,院长找到了他们,免不了一阵数落教育。原来,是周围的群众看到两个小孩,穿着孤儿院的衣服,所以通知的院长。而那边早已经因为走失两个小孩,闹得天翻地覆。找到后,冯祺被罚不准出门一年。

        因为这次的探险,他们成为最好的伙伴。

        有什么好吃的,冯祺总惦念着妹妹。妹妹也绝对是冯祺的铁忠拥护者和小跟班,走到哪里都跟着冯祺。他们过了一段快乐的日子。和冯祺当初想的一样,合理的饮食加上适当的休息,妹妹不再瘦弱。她的脸上有了肉,更白了,因为经常笑,显得更加可爱。她是孤儿院里最漂亮的姑娘了。别的小朋友开始争着与她玩游戏,可是她只听冯祺一人的话。对这点,冯祺感到满意,他的小小虚荣心得到最大的满足,也不那么积极地渴望到外面去。

        如果那对夫妇没有到来,也许冯祺与妹妹的快乐日子还会继续下去。

        冯祺记得那天是周末,他照例放学后就兴致勃勃冲到小班去找妹妹。他看到了那个男人,很高很瘦,有络腮胡,戴着墨镜。他的手指在妹妹已然圆润的脸颊上轻轻拂过,嘴角有笑意,但那笑让冯祺很不舒服。

        他警惕地走到妹妹身边,她一看到他立刻露出甜美的笑:“哥哥!”

        男人看向冯祺,皱起眉头,转头问院长:“这个小孩是谁?”

        院长乐呵呵笑道:“是妹妹的好朋友。”

        这时,从走廊那头传来噔噔噔的高跟鞋声,一个娇懒的女人声音随之而到:“亲爱的,手续还没有办好么?我急着带妹妹去看她的新房间呢!”

        男人不悦的抿紧嘴,说:“你和院长去办吧,我在这和妹妹玩会儿。”

        女人的笑容僵在脸上,半天说不出话。

        院长马上打圆场,对那女人说:“陈太太,我这就来。您请跟我来。”说完,领着那位陈太太上了楼。

        冯祺熟悉这样的场景,他生气地瞪着妹妹,仿佛她是他们友谊的背叛者。妹妹从来没有看到冯祺生气的神情,她小心翼翼的问:‘“哥哥?”

        一个冷哼从头顶传来。

        冯祺仰头瞪男人,那男人倒不在意,只是冷冷的笑:“小鬼,你不用这么不乐意。妹妹跟我走,就能有个美好的未来,这是你这种孤儿永远给不了的。”

        他不明白,所有来这里的大人,不都是一副慈爱的模样。为什么,这个男人丝毫不掩饰他的刻薄与阴冷。甚至,他看向自己的眼神,虽然隔着一副墨镜,也能感受到象蛇一样的阴毒。他开始担心,为什么妹妹会被他收养。

        “妹妹,不要答应他们!”

        妹妹茫然地在他俩之间看来看去,最后拉了拉冯祺的衣角,附在他耳边悄悄说:“哥哥,他说带我去找爸爸妈妈,还说,以后我要是愿意,随时都能回来找你玩。”

        居然被这样的糖衣炮弹欺骗!

        冯祺生气,他甩开妹妹的手,扔下一句话:“你永远不会再见到我”,然后跑开。

        并不是威胁的话,而是他知道,妹妹一但离开,就不会再回来。就象他曾经拥有的许多个朋友一样。在美好的环境中,他们会渐渐忘记儿时呆过的孤儿院,忘记曾经的伙伴。

        之后,他们真的没有再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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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后来,冯祺在孤儿院骄傲而孤独的长大,渐渐由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长成如今这副模样。期间付出的代价,不是当事人无从知道。

        当班里的同学抽屉里少了东西,怀疑的目光总是第一个落到他身上;当所有考试不及格的学生中,只有他被老师留下来打扫厕所;当同桌的小女孩娇滴滴的向老师投诉他身上有股难闻的脚臭和汗味;当每个学期开始,在全校大会上从校长手中接过全校募捐的学费,接受全校师生投来的同情目光;当慢慢年长,成为孤儿院里最大的孩子,院长眼中的叹息越来越浓重;当他真心爱过,以为是他生命中唯一的阳光的女孩哭着推开他;当他以全校第一考上枳城大学这所在全国来说,几乎是名不见经传的大学。

        他觉得曾经的自己,已经被时光和现实一点点磨掉,剩下一个自己都不认识的冯祺。

        可是,即使那样,他也想要成功。比任何人,任何时候,都渴望着成功,成为人上人。除了这个,他不知道,还剩下什么。

        冯祺坐在安颖工作的办公室,对面是办公室的负责人。他用笔推了推眼镜,露出练习熟练的职业微笑:“请问,你们未来五年的计划是什么?”虽说只是借口要给安颖所在单位做一个专题报道来调查,冯祺还是正二八经做了充足的准备。

        办公室负责人是个姓叶的年轻姑娘,年纪不过27、8岁,听冯祺叫她叶主任连忙挥手说:“叫我小叶”。冯祺见到她,很奇怪,为什么冉起雷的太太居然在一个年轻姑娘的手下工作。

        采访完毕,照例寒暄客套几句。冯祺带着赞叹的语气说:“你们的工作量这么大,才三个人做,挺辛苦吧。”

        小叶微笑着摇头,说:“平时还有个人。不过,她请了半个月的病假。”

        冯祺突然压低音量,以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我听说冉起雷的老婆在你们办公室,你也挺厉害的。”

        小叶闻言,愣了一下,眼里多了些戒备和冷漠。“吃公家饭,无所谓厉害不厉害。”说着,她起身,打开门,说:“不过是尽自己的本分。”那姿态,摆明送客了。冯祺了然的笑笑。不在背后嚼人舌根,处事果断精明,她没有理由不被重用。

        不再逗留,他将自己的名片递给她,说了几句多谢合作之类的话便离开办公室。出了办公室,他转到楼梯口,靠在墙壁上点燃一支香烟含在嘴上。有电梯的楼房,楼梯间会是个很好的隐蔽场所。他笑着看向跟着他出来的那个中年妇女。她抱着一大叠文件,却向他走来。

        她说:“小伙子,你怎么还在这里?”

        “抽口烟就走。”

        “年轻人,还是少抽点烟的好。”

        “是的,大姐。”

        他将烟头扔进垃圾桶,对她说:“你一个人抱这么多,不如我帮你?”

        她摇头,苦笑:“习惯了。你知道,一个人上了年纪,没有后台,不会电脑,只能做这些打杂活。”

        冯祺很耐心的听这位中年妇女的牢骚。从这些抱怨牢骚中,他知道了,安颖和她一样,都是由于机构改革,从同一个单位调到这里。同样是电脑不会,工作能力不行的人,偏偏因为丈夫的关系,得尽好处。不仅评上主任科员,还可以无故迟到早退,甚至不来上班。不像她,每天早早来打扫,尽职尽责的工作,还落得小主任的百般刁难。

        她说:“其实她也挺可怜,大女儿一直下落不明,最近才找到。小女儿又自杀。她女儿自杀那天,她似乎也有感应,整天魂不守舍的。后来还早早下班。没想到,还是无济于事。所以说,要那么多钱,那么权做什么,不如一个和睦的家庭。”

        冯祺插话:“她那天很早就走了?”

        “嗯,4点没到就走啦。”

        “你们主任不管?”

        “小丫头片子一个,何况她还是人家丈夫提拔起来的。”末了,那大姐似乎才意识到自己与这个初识的年轻人家长里短不妥,草草收了尾,抱着文件匆匆离开。

        冯祺侧头望向走廊尽头那间办公室,呼出口气。

        还算小有收获。

        曹先桂的收获更大。

        冯祺有些惊讶的看着曹先桂自己录制的DV。

        他拿了安颖的照片让冉安绘自杀的那个片区居民辨认。有三个人认出照片上的女人曾经在案发前出现在那个片区。一个是快餐店的服务员,一个是街道清洁员,一个是那栋楼房下摆摊的瘸腿老头。

        “每天来来往往那么多人,并不一定所有的人都能记得她吧,会不会是记错?”冯祺虽然惊喜这个发现,仍尽量理智的分析。

        “安颖先是去快餐店买快餐,用一百块钱买23.5元的套餐,居然连补的钱也不拿就匆匆离开。后来在过人行横道时,差点闯红灯被车撞,幸好被那个街道清洁员拉住。至于摆摊的老头,他是看到她面色苍白的跟随一个小女孩上了楼。”曹先桂不急不缓地说着。

        “这些很明显的东西,为什么警察没有发现?”如果警察早点发现,他们根本不需要走这么多的弯路,绕了个大圈才发现。

        老人意味深长的重复,不过不是问句,而是陈述句:“是啊,为什么没有发现。”

        冯祺想起那个红包,想起易队长的话,想起冉起雷在枳城的位置。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在一瞬间想起那么多的事情。

        沉默片刻,他有些艰难的说:“这个案子,还要继续下去吗?”

        曹先桂也冷静下来,不过他没有沉默太久。他用一种冯祺从未听过的淡漠口气说:“牵连甚广。”

        这个老头,即使严厉,即使激动,即使嚣张,即使咄咄逼人,却从来不曾淡漠。

        冯祺觉得自己的沉默、犹豫都不应该,可是,他不愿意冒险。

        以卵击石,陪上的是他的野心和并不光明的未来,到底值得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