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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刺字



                                            末染饶有兴味地看着冯祺,见他皱眉,更乐了。

        “大记者,你最近很忙。”

        “你来做什么?”

        “说话水准降低了哦。”末染拎起被养得油亮油亮的小黑,不满的拍它的嘴:“真会吃,主子来了都不来迎接。”

        自从猜测到安颖有90%的可能性是凶手后,他对末染接近他的目的产生了怀疑。只是不管目的如何,他都不愿意再参一脚进去。

        明哲保身。他用这四个字拒绝了曹老爷子,也会用这四个字来拒绝冉末染。

        “小黑,你带走吧。”话一出,小黑与末染同时抬头望向他。令他产生一种错觉,即使在最炎热的夏天,也穿着黑色长袖体恤的末染竟与小黑那么相似。

        末染抱着小黑,嘴角含笑:“你知道了?”

        “不算全部。”

        “我就知道,你很聪明。”

        “谢谢夸奖,不过,我的意见不会改变。”他打开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她咬着嘴唇看他,问:“你知道了,然后选择沉默?”

        冯祺点头。

        “呵呵,真有意思。”她抱着小黑走向大门,也走向冯祺。在他没有反应过来时,将门带上,把小黑随意的扔掉,再转身死死地盯住冯祺的眼睛。

        “你——”冯祺没说出口的话被末染随后的动作卡在了喉咙里。

        她一抬手,将她身躯严严实实包裹住的黑色体恤便沿着抛物线掉在了地上。随后,黑色长裤也滑落在地。本该是春色旖旎的画面,却被末染身上蜿蜒密布的纹身所破坏。冯祺被吓得说不出话来了。他的嘴张了张,又闭上,最后,连眼睛都痛苦的闭上。

        可她并不会因此放过他。

        末染神情自若的走到他跟前,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腹部。语气温柔的说:“你张开眼睛,好好看着我。”

        冯祺睁开眼,入目的是她的笑,夹带恨意的笑。

        她说:“你好好看,这是我,最真实的冉末染。”她带领他的手,轻轻抚摸她每一处的肌肤。残破的,刺满汉字的肌肤。由于创伤的年代久远,很多已经与血肉凝结在一块。那些字无一不是飘逸俊秀的,刻在少女苍白的皮肤上呈现出一种充满血腥味的美。那是首词,《长相思》。

        他的手在颤抖。

        他想闭上眼,想要逃开,却被末染死死抓住。

        她说:“你要好好看着我。为什么我一眼就认出了你,你却始终认不出我?”

        冯祺将她一把搂过,狠狠抱住。他不知道为什么要抱住她,只知道,如果不抱住她,自己恐怕会落荒而逃。那样,很伤人。

        她却在他耳边轻飘飘的唤:“哥哥”。

        他身体一僵,然后听到她若有似无的叹息。

        “妹妹?”

        “我当时,不该离开。”

        末染不止一次后悔,后悔与那个人一起离开。

        她被他宝贝的抱在怀里,好奇地打量车窗外的景色。他摸着她的耳垂,对她说:“妹妹,我给你取个名字好不好?”她温顺点头,期待的望着他。

        “末染,陈末染。”

        “这名字还真奇怪!”一旁的女人一边用一把指甲刀磨指甲,一边讽刺的笑道:“还以为我们的大书法家要取个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名字。”

        男人也不恼,把头埋在小末染的肩头,嘿嘿直笑:“我也很奇怪,以你的智商,居然会说出‘惊天地泣鬼神’这样的成语。”

        女人射过来一记狠毒的目光,却不是对着男人,而是对着在两人之间望来望去的末染。末染无预警的接收到女人的怨恨,不由全身一僵。男人似乎感受到末染的僵硬,不满的说:“给我收敛点!”

        ^^^^^^^^^^^^^^^^^^^^^^^^^^^^^^^^^^^^^^^^^^^^^^^^^^^^^^^^^^^^^^^^^^^^^^^^^^浓烈的恶臭味弥漫在深冷的屋子,令人作呕。肮脏丑恶的床单上还可以看见或新或旧的黄渍。屋子里唯一的门反琐着,从窗户外透过来的光经过深蓝的窗帘变得孱弱,窗外的喧闹与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形成鲜明的对比。

        她趴在床上无法动弹,手一动就会牵动背脊的伤生出刺骨的疼。

        空气中的尘埃,清晰可见。

        一切是从何时开始发生?从小学五年级,他不再让她上学?不,是从他自孤儿院领养她起。那之间,他们有过的看似幸福的生活,都是假象,是他伪装的道具!她明白了“妈妈”对她的憎恨是为何。她明白了,都晚了。

        “末染……你真美”叹息,那个男人带着着迷的笑靠近她。用那双干枯的手抚摩她赤裸的身体,用散发着尸臭味的嘴亲吻她的每一寸皮肤。他喘息着说:“这世间,没有人比你更美。

        她闭上眼,不看这丑陋的世界。

        他老了,可是抓住刀笔的手仍然不会颤抖半分。

        新的伤覆在旧的伤上,流出带着脓水的血,对于疼痛已经麻木,唯一恐惧的是自己的心,漫漫腐烂,犹如在潮湿的沼泽中长出巨毒阴暗的植物,结出溢满毒液的果实。

        他是全市有名的书法家,为自己的作品自得。是的,她是他最杰出的作品。字刺在背脊,皮肤开出诡异的花,暗红的色。

        也许正是因此,才会如此憎恨纯洁的安绘。她的纯洁早在那个男人从孤儿院领走她的那一刻开始死去,慢慢消失,只剩下千创百孔的心和残忍的渴望。她日复一日等待,不挣扎,不反抗,给她饭她就吃,让她做什么就做什么。犹如一个安静的玩偶。默默承受所有施加在身上的耻辱。等待自己的强大,等待那个男人的衰老。

        他说:“末染,我爱你,从我第一眼看到你。你知道,那天我在广场上看到你,心情有多么激动。你笑得就像天使,来,笑一个给爸爸看。”

        于是,她笑,用最灿烂的微笑怜悯的看着他。

        他说:“末染,你爱爸爸吗?”

        于是,她说:“我爱你,爸爸,这个世界上,你是我最爱的人。”

        爱。爸爸。

        她只有在心底冷笑。他们俩侮辱了这两个美好的词。

        当那一天,她夺过那把刀。他除了惊异,除了无能为力,只能看着自己的身体不断涌出鲜血。

        他太老了。

        那个男人的血也是鲜红的,从干蔫的皮囊里迸出浑浊的液体溅到她的脸上,溅满她刺满图文的赤裸身体。忘了自己总共捅了几刀,视线里只有男人因痛苦而扭曲的脸,绯红的世界。他尖锐的嚎叫在屋子里回荡。

        她终于解脱。

        警察来,她将身上的伤痕一一呈现。15岁,未成年,自卫杀人。当她走出那间阴暗的屋子,屋外灿烂的阳光刺伤她的眼。她的父母找到她。

        她才知道,原来自己竟然出生在富贵家庭,原来自己曾经被拐卖,原来买了她的那对老夫妇没多久过世自己便被送到孤儿院,原来领养她时陈正锡只是与一个妓女假结婚。自己屈辱肮脏的历史被短短几句话概括。

        曾经那么渴望回到正常的社会,却发现自己无法适应外面的世界。只学习到小学五年级,全身是刺青,看到男人都害怕。

        杀人犯。

        医生惋惜的对她那对衣冠楚楚的父母说:“你女儿的精神状态很有问题。”是了,她疯了三年。一个人在外地的疯人院里学习初中课程、高中课程。然后有一天,三年不见的父母再一次出现在她面前,说:“末染,我们回家。”她便又不疯了。

        她见到了妹妹。

        无忧无虑的女孩,什么都不缺的女孩,娇憨甚至有点小姐脾气的女孩。她直直盯着安绘,盯得眼睛都快流泪。这个女孩,就是失去自己后悲痛不已的母亲再育的孩子?是她霸占了原本属于自己的一切。她看得太凶狠,让母亲害怕。那个背着母亲二字的女人在之后安绘睡着后,不客气地扇了她一巴掌,让她不准对安绘吐露一个字。

        是了,安绘是养在温室里的公主,不沾尘埃,不染污垢。

        她什么都抢,安绘有的一切,她都抢,毫不讲理。她以为安绘会生气,会去给母亲告状。但是她没有,她用一种同情、怜悯的目光看着她,让末染更加憎恨。可是,到底有什么不一样的。

        好久没有人这样对她。

        好久没有人爱她。

        好久没有人了……

        末染笑了笑,凄凉的,她的手环着冯祺的腰。她厌恶所有的男人,可是,对冯祺,她讨厌不起来。他的身上,有她怀念的味道,让她安心。

        她说:“可是,唯一爱我的人,也被她杀死了。只因为她不能让她宝贝的女儿爱上我这样的人。只因为,冉家的名誉不能因为我们俩受损。她,愧对母亲二字。既然我不能自己去揭发,那么为什么不能帮助别人将冉家肮脏的秘密揭露出来。”

        “到底,那是你的家。你为什么……”话没说出来,冯祺的嘴已被末染冰凉的嘴唇封住。

        “哥哥……祺……你会爱这样的我吗?”她说得卑怯,甚至无法直视他。从再遇他到现在,她从未这样软弱。再坚强,不过是个渴望被爱的女孩。冯祺叹气,在她额头轻轻一吻,横腰抱起了她。

        飞雪、小黑在一旁叫着什么,原先对末染的抵触情绪,全部被抛开。他看着她,想起小时候那个可爱的女孩,眼泪就这么滴落到她眼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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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撩开被子,走下床,走到房间唯一的落地镜前。皎洁的月光下,赤裸的身体上密密麻麻刺满了图案文字,如同瑰丽的青裳。

        她瞟了眼缩在角落用仇视目光盯着她的飞雪,妖媚的笑了。

        她对冯祺说了过往,可是只说了一半。那一半不能被他知道的经历。她走到床边,含笑轻抚熟睡中的年轻男子。他的样子与小时候基本上没有变化呢,但是性子温和了。可惜,现在的自己已经再也配不上他。她的双手、灵魂染了太多血腥。

        十五岁那年,并不是一出警察局就被父母找到。她一个生活了一个多月。什么都不会,靠乞讨为生。可是,谁会同情一个又手有脚的人。那段与垃圾、老鼠相伴的日子给了她另一种恐惧。生存的恐惧。被那个人关起来时,她至少衣食无忧。但是,少了旁人的庇佑,她竟连生存都困难。

        她晕倒了。醒来,是在医院中。医生对她说,你怀孕了,两个月。

        是那个人的孩子。

        奇怪,她听到这个消息并不吃惊,甚至是欣喜的。她想要活下去,为了孩子。孩子的父亲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有人陪伴。从此,她不再是孤独一人。她想要去打工,再困难的工作都想尝试。

        但是这个时候,她的父母找到了她。

        她几乎都要忘记两人的样子,似乎只有在儿时的梦境中才能看到的幻影。他们穿着高档的衣服,为她落魄的样子落泪。那个时候,她以为,噩梦就要结束,满心欢喜。

        谁知,当她母亲听说她怀孕,吓得半天说不出话。她有些迟疑的摸了摸十几年未见的女儿的脸,眼泪不断。她说:“妹妹,你受了这么多的苦。是妈妈不好,没有照顾好你。”

        即使那时,末染也是欢喜的。父母看样子生活很不错。那么,养她和她的孩子应该没有问题。是她天真,怎么会以为身为名流的冉起雷与安颖会允许自己未成年的女儿生下那个人的孩子。即使十几年他们作为父母不曾做过任何事情,他们也是她的父母。

        在生不生孩子的问题上,他们闹僵了。

        安颖不能理解为什么她杀了那个人,却非要生下他的孩子。那个肮脏的孽种。

        末染什么都不带的逃出医院,但很快被找到。她在被打晕的那一刻,讽刺的笑了笑。当年她被拐走,他们怎么不见这般本事。他们将她送进手术室。才两个月大的孩子没了,因手术时出血过多,她今生再难生育。医生说,她再孕的机会为10%。

        当末染从病床上醒来,下腹一阵疼痛。从未有过的空虚团团包围着她。安颖坐在她的床边,握着她的手。见她醒来,安颖高兴的说:“妹妹,好好养身体,养好了,我们回家。”

        抽出自己的手,她问她:“你是谁?”

        那所全省闻名的精神病院环境不错,绿化很好。

        她睁开眼就能看到蔚蓝的天,和穿着一样白色衣服的人们。她朝他们笑,于是他们也笑,没有烦恼一般。世界简单得可怕。她闭上眼,世界一片血红。

        直到有个女人走到她面前,问她:“你有渴望得到,或者渴望摧毁的东西没有?我可以帮助你。”

        那个女人虽然留着俏丽的短发,却面色苍白。身上是层层叠叠的服饰。耳坠最特别,只有右耳佩带,是蓝色如水滴般的宝石。她不是病人,末染从未见过她。她说自己是水系巫女,右手一挥,一棵盛开的百合转瞬化为一滩死水。

        她盯着那滩水,问那个女人:“什么都可以?代价是什么?”她不信世间有白得的好处。

        女人微笑:“你的第一个孩子。”

        哈,那个。末染突然疯狂的笑起来,多好的报酬,她根本不用付出的代价。她说:“那,我要回去,我要摧毁他们平静生活,让他们与我一起坠入万劫不复地狱。”

        她开始自学小学、初中、高中课本,学着收敛凶狠冰冷的眼神,学着每年春节给家里打一通电话。到第三年,她的父亲在电话那头说:“妹妹,我们来接你。”

        没有什么前世今生,只有慢性的一种令人产生幻觉的毒药。无色无味,只需一滴,就能使她亲爱的妹妹坠入梦境。那梦里,有虚构的从前,有生死相随的爱情。

        她不爱谢思严,却在看破两人似有似无暧昧后,对安绘说:“我多羡慕你,得到谢思严的宠爱。”她故意让安颖看到安绘对自己的迷恋。自己的母亲从不掩饰对自己的厌恶,连一点伪装的温情也不愿给。正好,让富有同情心的安绘更加疼惜自己。她将安绘约到那栋楼,在看到安颖上楼后,给报社打电话。那滴使人疯狂的液体,给了安颖多大的勇气将女儿推下楼。

        只是,她忽略了自己的心。

        那温暖是安绘给予,并随着她的去世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