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丈实在是太客气了。”北豹魂抿了一口茶说，“这些年收成可好啊？”
“收成可不比往年啊！这些年越来越乱，周围的几个国家都被刚刚的尧衡之战所惊，苛捐更加凶猛，连人都不放过！我共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很早被征到京城当了个宫门卫，二儿子刚被羿国抓走，现在家里就剩下我这个没用的老头子和这小孙女了。”老人说完，伸手摸着那小姑娘的头，眼神变得悲苦起来。
“真奇妙呀！”久未说话的御天突然说，“他们将来要是上了战场，说不定会刀兵相向的呀？”
第27节：乱世之殇 七(2)
“啊？”听了他的话，老人显得更加不安起来，抬眼仔细看看那个少年，少年的嘴角露出奇特的笑容。北豹魂略有些惊异地看着御天，没有想到他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这个乱世，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御天说完这句话，又低下头来，不再说话。
几个人各怀心事，都默默地坐在那儿。
风卷云舒，白云皑皑。太阳从云里伸出半个头，一会儿，又躲了起来。地上的影子此消彼长，一切显得不真切起来。
“时候不早了，老人家，可否在你这里兑些干粮？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北豹魂突然站起来，把大家从遐想中拉回现实。
“客人见外了，家中粮食尚丰，客人需要，拿去便是。”老人也随之站起来，“请随我来。”
北豹魂向明翊和御天示意一下，便随老人走向屋内。老人回首向那个小姑娘招招手，吩咐道：“小青，好好招呼这两位小客人。”
“小白。”利飘雪对楚晚给自己起的这个名字感到很无奈。楚晚自有她的道理：因为你的头发是白色的啊，叫你小雪？那可不行，多像个女孩子啊！
“你可以叫我利飘雪。”
“哎呀！”楚晚惊异地叫起来，“你怎么这么死板啊？小白，小白，我不管，我以后就要叫你小白。”
利飘雪摇摇头，一副拿她完全没有办法的样子。
已经赶了很远的路，目标越来越近。
“我口渴了。”楚晚叫起来。利飘雪开始怀疑，自己当时是不是吃错药了，为什么要带上这个仿佛是自己克星的女孩子？
他从马车的内壁上取下羊皮水囊，这才发现里面已经空空如也。
“元逡。”利飘雪打开阁窗向前面看了看。
“世子，何事？”元逡扭回头，双手仍掌控着马车。
“在前面那个小村子停下来，找户人家，我们没有水了。”
“领命。”元逡点点头，又专心驾车去了。
“元逡，”利飘雪又叫道，“这又不是在衍的行宫，你不必如此多礼。把我当你的小兄弟就可以。”
元逡回过头，看着利飘雪，眼神有些复杂。“领命。”他说。
“哈哈。”利飘雪笑了起来。车里车外的人，原来都这么让他无奈。
“你们从哪里来啊？”叫做小青的女孩坐下来，用手支住下巴望着明翊说。她本来是望着御天的，可又很快将目光缩了回来，御天冷冷地呆坐在那里，仿佛已和那石凳连为一体，雕刻般一坐经年。
“是吗？哪里？哪里？”小青的样子突然让明翊想起尧宫中那个陪伴他很久的小宫娥，她也喜欢这样坐着用手支着下巴，给明翊讲很多乡下的故事。
那些故事里有蓝蓝的天、碧绿的草、潺潺的溪流，还有一只喜欢一边望着天空发呆一边啃橡果的小松鼠。
“小松鼠用它的大尾巴盖住身体，在月亮下面安静地睡着了。”小宫娥说，“好了哦，这个故事讲完了，世子该睡觉了。”
曾经的往事就像是镜花水月，仿佛触手可及，但等你真的伸出手去，一切便又破碎，仿佛只是一个虚构的梦。
“从很远的地方。”明翊说完这句话的时候，院门外突然响起了嗒嗒的马蹄声和车辆行进的声音，然后戛然而止。
“有人吗？”这个声音落下，一个给人感觉温润如玉的少年就走了进来，他的头上戴着一顶雪貂皮的皮帽，白色的衣服纤尘不染，一如出世白莲般纯净。旁边的女孩穿着极为贴身的蝉衣，滴溜溜地转动着乌黑的眸子，四处打量。只是那个手握住刀柄的黑脸汉子紧张地注视着院中的一切，让明翊的心里顿感不畅快起来。
明翊一看便知这些人身份非凡，非富即贵。
“很了不起吗？”明翊暗暗地想，“如果故国依旧，我的样子应该比他们还要高贵吧！”
但是，那个白衣少年柔和的笑容，却有着将人融化的力量。
利飘雪从来就是给人这种感觉的。即使很多年以后他成为战场上让对手闻之色变的“白发利飘雪”，无论谁见到他，也总不会想起“残酷”二字来。
第28节：乱世之殇 七(3)
于是明翊在心中叹了一口气：“你在想什么呢？你现在不过是一个亡国的流浪者而已。”
流浪！何日归故乡？
那件物事突兀地伫立在那里，刺痛了元逡的眼睛。就在不久以前，在帝都白鄞的宣洛长街上，那个物事的主人所展现的强大威力令元逡永生难忘。而现在，那支戟就这样又出现在这里，只是戟的主人已不知去向，只有那个谜一样的少年环抱住长戟低着头，一点也没在意来者是谁。
元逡向前走了两步，在利飘雪的耳边耳语数句，便又退到旁边。利飘雪目光一转，看到了那个颓然的少年。当日在白鄞那个小摊上为自己和楚晚付钱的想必就是他吧。
小青站起身来：“我爷爷在屋子里边呢，我去叫他。”
“不忙，不忙，我们只是讨口水喝而已。”
御天此刻抬起头来，看了看利飘雪，随即似笑非笑地点点头。
利飘雪也笑了一笑，躬身说道：“多谢朋友了。”
“哈哈哈哈。”御天说，“白发小子，你还是这么多礼呢！”
对于“白发小子”这个称呼，利飘雪摇了摇头，看来一头白发的确为自己惹下不少麻烦。
楚晚从一进来，就觉得浑身不舒服，那个握戟少年倨傲的神态终于让她找到一个打破沉默的环节，楚晚跳了出来：“喂，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啊？人家好言相谢，你却说这样的风凉话？”
这就是楚晚对御天说的第一句话。
在此之前，御天只和那个叫做阿月的红眼睛的小姑娘说过话，而楚晚却不知要比阿月厉害多少倍。御天很惊异地看着楚晚，他不明白一个如此漂亮可人的小姑娘怎么会这么泼辣！
那个少年的眼神充满野性无任何羁绊，还从来没有人敢这样看自己，楚晚撅起嘴巴：“看什么看啊？不懂礼貌的家伙！”
利飘雪对楚晚也没有任何办法，这个夔都的小公主调皮起来便如暗夜的精灵一般不易捉摸。
“在下利飘雪。”利飘雪知道打破这样场面的办法就是让楚晚插不上话来。
楚晚哼了一声，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
“我叫御天。”御天挥舞着手中的戟说。
“真粗鲁，说话都不安分。”楚晚小声嘀咕着。
“利飘雪？”这个名字让明翊想起什么来，诸侯各个王族的名讳都很特别，而“利”正是南衍王族的姓氏，“你是南衍的世子？”明翊站起来向利飘雪问道。
利飘雪的表情变了一下，诸侯各国的世子并非路人皆知的。“你是？”
“他的身份果然很华贵。”明翊正要脱口说出自己是尧的世子，却突然想到尧已经不存在了，“我叫明翊，落魄之人而已。”
“呵呵，明翊？”利飘雪颔首笑了一笑。这个少年的举手投足之间俨然和自己有着同样的气度，想必也是大有来头，既然没有明言，应该是有难言之隐吧。
御天最讨厌的便是繁冗的礼数，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却发现楚晚正气呼呼地看着自己，想说的话便又缩了回去。
小院中微妙的气氛荡漾开来，如水波间的涟漪一般。
小青进去已经有一会儿了，可北豹魂却还没有出来。取些干粮应该不会用去这么长的时间，这不禁让人感到奇怪起来。明翊冲御天使了一个眼色，御天斜了一下眼睛，将手中的戟横摆，慢慢向屋子的方向踱去。利飘雪很奇怪这两个人的表情，这个屋子难道有什么奇怪的地方？轰！半尺见方的浑厚的土坯火砖砌成的墙壁，伴随着剧烈的颤抖突然鼓出一大块。破坏了砖与砖之间紧密的连接。轰！接着又是一声，如飞瀑落下清潭的声响，碎裂的砖块受到强大的劲力而飞散开来，灰尘四散飞扬。
“啊！”楚晚尖叫了一声，抓住利飘雪的胳膊并往他身后一缩。一个浑身血污的灰衣人落在了她的脚边。
出于本能的反应，利飘雪也后退了一步，右手一探，等待着未知的变化。
砖墙破裂而留下的洞，张着黑色的如猛兽一般的口。洞口内出现的是那一杆银亮耀眼的枪，伴着北豹魂矫捷的身影飞出。
第29节：乱世之殇 七(4)
灰衣人咬咬牙，刚才那两拳，一招退敌，一招杀敌，连贯而毫无滞歇，对方不愧为名传天下的黑衣武士。灰衣人的头刚抬起来，脖子上的皮肤骤然起了一层疙瘩，锋利的枪尖就抵在他的喉下两分之处，慢慢地将他的头颅钩了起来。
北豹魂的眉毛拧了起来，死死地看着他。
死亡近在眼前，灰衣人却笑了起来：“你们已经无法逃脱了。”他的声音赫然就是刚才那个老者的声音，“小青已经发出信号，我们的人马上就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