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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为什么要受这个罪?我本来用不着吃这个苦的,我为什么要离开北京?又或者早知今日,当初随便就嫁一个了,管他是美籍还是英籍!在我哭时,长长的队伍彻底地没有了,和我心情一样的学生,大部分也都无奈地走开了。一直沉默的Ben看见我汹涌地流着泪,竟像大哥哥一样地拍了拍我的胳膊,突然一句“Fuck”从他嘴里狠狠地蹦了出来。

            Paris的第一次磨难(3)

            “回家吧,LiLy!”我一边流着泪一边像孩子一样跟在小小的Ben身边,往地铁站走。他的心情似乎已好了起来,或者是看到我无助的泪水,他一路劝慰着我,过马路时竟不放心地拉住了我的手。看着Ben小小的身体,我的泪水也止住了。我们在地铁站前分了手,他原来是特意陪我的,又约好第二天在警察局门口见。

            我一个人坐地铁回了家。一进家门,我就打开了行李箱,胡乱地往里扔衣物,一边狠狠

            地扔东西,一边想不通我为什么要呆在Paris。别人出国是为了过比以前更好的日子,而我在北京已经有了一份在天堂上的舒服悠闲的好生活,我为什么还要在Paris受这个罪?我不需要这儿的居留,我要马上回北京!想到北京,身体突然软了下来。我无力地躺在了床上,泪水又不争气地流了下来。正和自己打着架,家里的电话响了。我不想动也不想和人说话,但这不是手机,我害怕是远在北京的长途,没办法我拿起了电话的听筒。原来是一个朋友,问我今天办居留的情况。我气不打一处来地告诉他,我今天就根本没进警察局的大门!朋友安慰我,说那是因为今天警察们在罢工!他妈的!法国人怎么能这么无组织无纪律,警察都敢罢工!

            法国人的罢工游行在全世界都是出了名的。我第一次听说它的厉害,是在很久以前的北京一个餐厅里。记得当时一个外国朋友正在饭桌上抱怨,说到关键处,她用了几遍那个最难听的“Fuck”。因为法国航空公司正闹罢工,她因此也就不能按时返回Paris。“他妈的法航!他妈的罢工!”我清清楚楚地听到这些话从这个美丽有教养的女士嘴里说出来!我当时虽然有些同情她,但也有些将信将疑。但今天,我也亲自尝到了法国警察罢工带给我的磨难。后来在一次和朋友偶然的聊天中知道,历史上,法国的军队还有过一次可怕的罢工!至于为什么,怎么开始又怎么结束的,朋友就说不清了。当然这也是唯一的一次。法国人真的了不得,军人都敢罢工!这样想起来,警察罢工就真的算不了什么了!

            第二天天还黑着,我就出了门,5点多就已经到了警察局。天呐!居然还有比我更早到的。我大概排在了十几个人的后面,大部分是昨天已见过的半熟脸。我们笑着互相祝愿对方今天好运。今天我们也真是非常有运气,很快就都陆陆续续地进了警察局的大铁门。我顺利地递上了材料,没有被工作人员告知缺什么文件(有的学生被告知文件不齐而来回跑几次警察局的也是常事),顺利地回答了根本听不懂的问题,因为办公的人员一律讲法文,最后没有给我任何收据字条之类的证明就让我离开了。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出了大门,但也松了一口气。唉!办居留的万里长征我总算迈出了关键的第一步,看来圣诞节学校放假时我就能拿到居留回国了!

            Paris的第一次磨难(4)

            一直到离开警察局,我都没有看见那个小小的巴西男孩。

            这之后的几天我一直发烧,昏昏沉沉地在床上躺了两天两夜,一个人滴水未进,准确地说我只喝了许多的咸咸的泪水。

            就这样我病病歪歪地熬了十几天,终于盼到了警察局给我的通知书。马上我就又去了Pa

            ris市警察局,经过了一些必要的等待手续,最后终于看到了工作人员贴在护照上的法国居留证。等我在上面签完了我的名字,这场磨难才算彻底地结束了!

            后来听同学讲,我是幸运的,因为住在Paris市内。而住在郊区的学生就惨了,通常他们会先拿到三个月的临时签证纸张,然后是等待面试,至于什么时候能拿到和我一样的正式居留就没人知道了。班里的一个女生因为住在郊区而一直拿着三个月的临时居留,直到一年后离开Paris,她的护照上也还是空空地什么也没有。

            可以回北京了!我满心期待着圣诞的假期。要知道正是这个可以回北京的圣诞假期在支撑着我,熬过每一天每一秒的孤独。我小心地计算着日子,似乎来Paris就是为了在两个月之后重新回到北京。

            我为什么要离开北京?我为什么来到Paris?我找不到答案。

            我的家(1)

            我的家在Paris的一栋古雅老楼里。它像Paris市内无数的建筑一样,默默地似乎想对人们诉说自己曾经的沧桑与辉煌。可我从未把这些与我的家联系起来,因为它实在是太普通了,甚至楼梯已经破旧得看不出颜色了。

            周末的时候,当我起床打开窗户时,常常会看见在楼下的天井里,有不少陌生的人围成一圈,眼睛随着一个人的手势转上转下地打量着楼里的不同窗户,时断时续地会听到那个打

            手势的人的声音,好像在解释着什么,有时是英语有时是我听不懂的语言。好奇怪呀!这些人在干什么?他们有时候是上了年纪的老人,有时候是满脸稚气的学生。我猜他们一定是游客还有导游,但他们能在这个狭小的天井里参观到什么呢?有几次,我忍不住好奇,从窗户观察他们,却又正好和他们的目光撞在了一起,因为他们导游的手正指向我这里。一瞬间,在彼此的脸上都出现了惊讶。他们的思绪一定是正在某个过去的年代里徘徊,而眼前却突然出现了我——一个亚洲女孩。我自然是马上从一片目瞪口呆中消失了。

            一个周六的下午,我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就装作去楼下取信。经过他们身边时,大家礼貌地微笑着,而我的耳朵则全神贯注地朝他们的导游那张开着,但我什么都没听懂,因为他们的导游说的既不是英语也不是法语。完了!我还是没弄懂他们在干什么!于是我在信箱前晃了一眼,又上了楼,背后是一片和我同样好奇不解的目光。

            说到他们的好奇,不仅仅是因为在他们参观的地方看见了我,也是因为在我住的这一区里很少有亚洲人,而我的家所在的街又是太有名也太贵。渐渐地我也明白了当初老师脸上的那种奇怪的表情里的台词。在Paris,常常在街上走的是提着大包小袋正在购物的日本人。我也常常被当作日本人,对此我很不服气,日本人里哪有我这么高的!但同时我也感受到,在Paris,高大的欧洲人对矮小的日本人的“仰视”。我学得最快、说得最好的第一句法语就是“我是中国人”!无论是在餐厅还是在商店,我总是被当作日本人或美国人。后来当我能说法语时,就自然而然地被认为是法国人。这也注定了我在Paris的孤独,因为很少看到自己的同胞,更很少有机会和人面对面地讲中文。记得有次回国过春节,在机场看见国航的工作人员,听到他们好听的普通话时,我竟然激动得湿了眼睛。

            我是一个对什么都充满了兴趣的女孩,尤其是这一次,因为这和我的家紧密地联系着。楼下时常出现的游客让我一直困惑不解。终于有一天,我的邻居满足了我的好奇心。在楼道里,听到我的疑问,他二话没说地让我和他下楼。

            我的家(2)

            我一头雾水地随着我的邻居小跑着到了大门口,他抬起头指着大门旁墙上悬挂着的一块石牌让我看。我使劲地扬起了头,那块石牌挂得实在是太高了!我的头和对面的墙成了直角90度,嘴一撅都能和天上的白云去接个吻了。它确实是超出了正常的高度。不等我张嘴问这是为什么,邻居骄傲地如同导游一样标准的声音响了起来:“Maximilien  Robespierre(马克西米利昂?罗伯斯庇尔),法国的革命家,他曾在这个楼里度过了生命的最后三年。”

            看着我张大了的嘴和眼睛,他又继续非常正经地说:“你不知道他?他和拿破仑一样伟大!”看着我一直不动地扬着头看那块石牌,他笑了:“LiLy,你是不明白为什么这块石牌挂这么高吧?因为罗伯斯庇尔砍掉了许多人的头。”他停了停,脸上笑嘻嘻地但同时却用手恶狠狠地做了个刀切脖子的动作:“Couper  (切)!”他重重地强调着,然后以这个词形象地开始了下面的话:“他杀的人太多了,又净是些有权有钱的人,这些人头落地的后代们和一些反对罗伯斯庇尔政见的人,就会时不常地来这儿闹事,顺便就把牌子砸碎了。久而久之,这块牌子不得不越挂越高,现在已经被悬在了现在这个位置,谁也伸手够不着砸不了了。”这时的我才把眼睛的全部注意力从牌子的高度转到了它的文字,上面写着:ICI  A  SEJOURNE  暂住这里MAXIMILIEN  ROBESPIERRE  马克西米利昂?罗伯斯庇尔DU  17  JUILLET  1791  从1791年7月17日JUSQU’A  SA  MORT  直到他的死亡LE  28  JUILLET  1794  1794年7月28日(10  THERMIDOR  AN  II)  (共和二年热月10日)仔仔细细地研究了这块牌子,我才小心翼翼地降低了酸痛的脖子,把脸对着我的邻居小声地说:“咱们快走吧,说不定这会儿就有他的仇人来砸牌子,手够不着可以用别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