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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他又如何嘴上被人套着这铁套?他犯着何罪,颈项上又被人锁着铁链?”正在这样想,忽然被他到了跟前嗅了两嗅,哼的一声,不觉吓了一跳。行者道:“他的声音如何变了犬了?难怪连我也不认得?”连忙退下了几步,向旁边一看,只见旁边一个人,手内拿着一大堆纸向人分送。行者也向他取了一张看时,只见上边写着什么拒款传单,又是什么铁路,又是什么王犬变。孙行者一看悟道:“是了,是了,那老猪果然变了大了。但是他封的是天篷元帅,又不是王,如何叫他王犬变呢?”又想道:“什么叫做铁路?难道就是说他颈上的铁链么?”

            正在这样想,只见那犬跳了两跳,要想向前跑了,却被那牵的铁链带住,跑不脱身。孙行者暗笑道:“老猪,老猪,这次你可上了当了。我原道这传单上写着什么铁路之害,牵动全局,原来便是这铁链之害,牵住了你全身了。又想道:”这个牵他的人如何这等厉害?既用铁链牵住了他,又将他的嘴用这铁网来张,住使他要开口也不得,岂不可怜。孙行者正在这般笑他,那犬又跳了两跳,伸着嘴向地上刮了两刮,似乎因这铁网戴的不耐烦,欲刮去的意思。叵耐那铁网上又有两根皮条,将他扣得紧紧的,一时如何刮得他下,却反触怒了牵他的人,登时伸起脚来,对着他后腿上踢了一脚。那犬又汪汪的叫了两声,跟着牵的人走了。孙行者一看牵的人,原来是个西装打扮,身体又高又大,眼睛又凹又绿,好似前次在那巡捕房内看见过的,因想道:“原来那传单上说外人、外人的便是他。啊呀,啊呀!老猪你如何钻了外人的圈套,弄的这个样儿,走又走不得,动又动不得,开口又开口不得。休说你自己,便是我看了,也替你伤心。”说罢,便想法来救他。不料一转眼间,他却又在那牵的人面前摇头摆尾,十分亲热。孙行者骂道:“你这不识羞愧的畜生,你被他这般囚犯样的看待,又被他踢,难道忘记了?还做出这种丑态来,辱尽你家的猪子猪孙。”

            孙行者正在骂他,忽然背后有人将他身上一拍,叫道:“老猴儿,你多时在那里?”孙行者回头一看,原来并非别人,便是正在骂他的猪八戒。便道:“老猪,怎么你又在这里了?”又指着前边牵的那只犬道:“那个东西好像是你,我一时竞差认做你了。”猪八戒一看,怒骂道:“老孙,你好没理。那是外国狗,如何算起我来?”孙行者笑道:“狗不是和猪一样,我看犬的灵性究竟还比猪高了一些。我认你狗,还道是你进化,你如何却这般动怒?”猪八戒道:“老孙,你是不知道的,近来外国狗的可恶,人人切齿。平时养着他,原叫他防夜或者猎兽的,他却不防夜,不猎兽,只顾咬那好人。那里及得我们做猪的,受了人的恩惠,后来便能杀身报人。”

            孙行者便也点头称是,自悔失言。因问八戒道:“你们现在怎样了?师父在那里?”八戒笑道:“老孙,你休说起,我们住了这上海多时,上海的地方真是无奇不有,说出来你也难信。”孙行者道:“你休哄我,世上的事我也见得多了,有甚难信处?”八戒道:“你休夸口,我且说了今日的事你听,谅你也不曾听见过。”孙行者道:“今日的事却怎样?”八戒道:“今日的事,第一件叫做看跑马。”行者道:“跑马有甚好看?我们前次跟着师父取经时,那白马驮着经走了万千里路,有时不要紧时,他便慢慢走,要紧时,他便快快跑,看也看的厌了,那跑马有甚好看。”八戒摇头道:“不对,不对。这里的人看跑马,却和我们不同。”行者道:“便是不同,也是一件寻常事,有甚奇怪?”八戒道:“第一奇怪的,这里看跑马的人,并不用那眼睛。”孙行者道:“不用眼睛来看,却用什么?”猪八戒道:“说来你又不相信的,用车、用衣服。”行者道:“这真奇怪了,世上那有这般看法,我真的不信。”八戒道:“你不信,等一回你自己看罢。而且这里看跑马的人,更有一样奇怪,跑马的地方他们却不得看,他们看的却在那不跑马的地方。”孙行者道:“老猪,你只顾哄我做甚?天下那有这样的事来!”八戒道:“我何尝有半句儿哄你,不信时,那看跑马的人就要来了。”行者道:“胡说!这里何尝有马,看什么跑?”八戒道:“正是如此,所以我说他们看的都在那不跑马的地方。”行者还要分辩,八戒早用手向东边一指道:“来了,老孙你自看。”行者向东进一看,只听蹄声得得,如千军万马的,果然来了。到了面前,只见车车相接,宛如钱串上串的铜钱一般,一匹马拖着一辆车,车上坐着两人,或男或女,或老或少,身上都打扮得如花如锦,如鸡如兔,万分好看。行者对着八戒哈哈大笑道:“我懂了,懂了,这便叫做看跑马。弄了一匹马来,驾上了车,自己坐在车上,又用了个人鞭着那马,使白马向前跑去,自己便在车上看。原来这里的看跑马是这样的,这个法儿倒也巧妙,马跑到那里,他也看到那里。”

            正在说话,只见一个人坐着包车,也杂在马车里面。行者又笑道:“这个人倒也奇怪,他不看跑马,却看跑人。”说声未了,忽然听得啵啵啵几声,腾腾腾来了一种车子,前面没有马,也没有人。孙行者问道:“老猪,这个人他却看跑什么?”猪八戒笑道:“老孙,这件事你可不懂了。这便叫做机器车。”孙行者真的不懂,道:“机器车怎么也会走的?”八戒道:“你好呆,难道会走的只有人只有马?”孙行者道:“不是这样说,人马之外自然还有别样,譬如北方常用的有骡车,乡间用的有牛车,寒带内用的有狗车,热带内用的是驼鸟车。只是总须有脚的动物拖着车然后能走。现在这机器车又没有脚,如何会走呢?”八戒又笑道:“老孙,你如何呆的这样?现今世界上没有脚的车子很多哩,岂但这机器车一种。”行者不服道:“我不信,我不信。还有什么没脚的车子,你且说来。”八戒道:“说来你又要不相信了,一种叫做电车,一种叫做火车。”行者沉吟道:“电车?火车?火车是什么样的?”

            这时正值黄昏将近的时候,各式车上有的已点着灯,有的还没点灯。行者因指着点灯的车子,问八戒道:“这点火的便是火车吗?”八戒笑道:“不是,不是。这火车的话说来甚长,等回儿我和你去看看再说。”行者又道:“这火车还不难懂,虽然没有脚,终究还有个火;火是我知道的。你又说电车,那电是什么东西?我却没有看见过,请你说说。”猪八戒被行者这样一问,却问的呆了。要说电是什么,委实说他不出。心中只在想,口内却不答。孙行者又问道:“那电是什么东西?”八戒只得摇头道:“那电没有东西,是空的。”孙行者道:“胡说!既然空的,怎么叫做电?”八戒道:“找也不知其所以,只因昨天我在一个什么协会的会场上,听得人家说打电,打电。又有人说打电是空的。我想打电既是空的,那电自然也是空的了。”孙行者又奇怪道:“你说什么会场?那会场在那里?是否便是王母娘娘的蟠桃大会?我也去看看。”八戒笑道:“不是,不是。那会场内虽然也有个王太太,却不是王母娘娘。”孙行者道:“老猪,你好呆,王母娘娘在那开蟠桃大会时,至今已有几千年了,虽是仙家也应该老,如今称呼起来,自然该叫太太了。”八戒道:“不错,不错。老孙,你也说的是。”

            行者道:“他们既在开会,你知道他为着甚事?”八戒道:“听说是为铁路。”行者道:“笑话,笑话!你又来骗我了,路那有铁的?倘然路是铁的,到了下雨时,走的人岂不滑挞。”八戒道:“这不是人走的路,是我方才说的火车走的路。”行者道:“你又来了,什么叫做火车?我不懂。”八戒道:“这也难怪着你,你是才来的人,便是住在这地方的,知道火车铁路的人也还不多。所以,我昨日听的人家说,这地方的铁路大半已经送了人了。”行者惊道:“路怎么好送人?送了人自己将往那里走?”八戒道:“正是如此。所以这里的人,这两天正弄得走投无路。”

            行者道:“这事奇怪,我倒也要去看看。”八戒道:“你去正好,我们师父也在那里。”行者一听师父在那里,登时欢喜异常,拖着八戒走。道:“我们快去,我们快走。”八戒随着他拖,仍站着不走。行者道:“老猪,你如何不去?”八戒道:“去不得,去不得!我才从那里逃出来的。”行者道:“他们开会,又不是杀人,你如何要逃?”八戒道:“他们要叫我认股。”行者道:“老猪,你既在那里,便认认何妨?”八戒道:“老孙,你不知道的,我们做猪的听了认股最怕。”孙行者道:“认股有甚可怕?”八戒道:“你可晓得他们现在说的股,便是我们的腿,我们的腿,如何好容易认去?倘然认去了一股,不是只剩了三个腿了;认去了两股,只剩了两个腿了;认去了三股、四股,那腿便没有了。没有了腿,叫我如何走路?而且还有一层,我们的腿大有用场:新鲜时割了下来,叫做鲜腿;腌了他,叫做腌腿;将他烤了,叫做火腿;送往南方去,叫做北腿;送了北方去,叫做南腿;装一装样子,卖在大茶馆里,叫做外国火腿;做了外国火腿,我这四个大股,岂不荣耀万分?你想,现在被中国人认了去,岂不可惜?”

            行者听八戒啰嗦了一大篇,甚不明白,便道:“老猪,你说认股,认股,究竟认股是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