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想叫醒他娘,他想告诉他娘,他已完全好了,但他却没有喊,因为他娘好不容易才睡着。
只不过隔壁的声音仍然那么喧嚣,他真怕把他娘吵醒,于是,汤十郎轻轻悄悄地下了床,他披起棉衣,走出房门,他想去求那三人小声些。
汤十郎走到隔壁小窗外,只听得里面传来“嘻嘻”之声与淫笑。
他怔住了,如果人家在作房事,他这是去触霉头,这样的事不好说。
汤十郎既然不能拍门求人家收兵安静,便只有摇摇头又走回屋子里。
汤十郎刚上床,汤大娘便也醒了。
“娘,你醒了!”
“隔壁的客人真可恶。”
“娘,定下心来睡吧!”
汤大娘再也睡不着了,她披衣坐在床上。
隔墙的声音更大了,声音中充满了邪恶。至少在汤大娘听来就是邪恶。
年纪大的人是不容易沉睡的,汤大娘睡到四更天再也难以成眠,便是隔壁的两女一男安静下来,汤大娘仍然无法安枕。
现在,五更天了。五更天却正是隔壁三人好睡的时候,听,那有序的鼾声宛似打雷,声声呼噜来自幽幽深谷似的令人难以消受。
汤大娘再也忍受不住了。
“阿郎,今天回去吧!”回去,当然是回左家废园,那儿当然清静。
汤大娘是爱清静的人,她也清静惯了,如今被这三人一吵闹,她老人家早就快发火了。
汤十郎道:“娘,咱们可以换间客房。”他指指外面,又道:“天正下大雪,你老人家冒雪回去不大好呀!”
汤大娘道:“别为我,你的伤如何了?”
汤十郎道:“娘,一点感觉也没有了,就如同没受伤一样。”
汤大娘道:“那就好,咱们尽早走。”
汤十郎想着半夜看的那一幕,心中也觉若在此处住下去,娘一定会生气,倒是走了的妥当。他当即起床,准备着收拾东西上路了。
汤大娘也起来了,她老人家面对那堵墙,再听着那种交杂而忽高忽低的声音,忍不住心头火起。只见她双掌对着那墙突然拍过去。
“轰!”
真够吓人的,只见那堵墙虽未被她推倒,却也碎屑纷纷落下来。
墙在晃,隔壁已传来吼骂:“他妈的,天塌啦!”
天当然没塌,墙快塌了,墙上留着两只手掌,那是汤大娘的双掌,当她的双掌收回来的时候,那堵墙才又稳了下来。
“哗哗啦啦”一阵响,隔壁的房门拉开了,好粗重的声音传来,道:“伙计,伙计,他妈的,死光了不是!”
斜刺里奔来一个伙计,这人还正在裹身子,外面正下着大雪口内。
“客官,怎么啦?”
门里暴伸一手,直把那伙计抓入屋子里,吼道:“你睁开眼睛看清楚,墙快倒了,落了一床的灰土,他妈的,这是怎么一回事?”
那伙计也不知道怎么一回事,他也看到大床靠边处尽是灰土,再看这两女一男,也都是满头满发的灰土,原来三人的头顶在墙的方向睡得好自在呢。
如果汤大娘把墙推倒,这三人必被压成重伤。
伙计看看那墙,再看看地上,不解地道:“客官,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呀!”
“啪!”
好清脆的一掌,打得那伙计大叫,道:“喂,你怎么打人呢?”
“老子还杀人,你说,你们这是不是黑店?”
“黑店?”
伙计的叫声,立刻把另外一人也叫来了。那人一进门,立刻吃一惊。
“怎么回事?”
挨打的伙计戟指那粗汉,道:“他打人!”
只听得“跄啷”一声,好一把宽刃砍刀拔在粗汉手上,粗汉砍刀一抡,吼道:“这墙是怎么一回事,想把咱们三人压死不是?”
女的声音传来:“不说清楚,没完没了!”
另一女子接口道:“把他们掌柜抓来!”
两个伙计也不知怎么一回事,便在这时候,汤大娘与汤十郎走出门来了。
汤大娘经过隔壁,重重地看了看里面的两女一男,她几乎又气又笑,三个男女灰头土脸,正自发火呢。
汤十郎向伙计道:“我们走了,在哪儿算帐?”
一个伙计迎上来,道:“天才放亮,这么大的雪天,二位就要上路?危险呢!”
汤十郎淡淡地道:“谢谢关心,我们有事。”
那伙计道:“押金折合,你们正好。”
汤十郎道:“那么,再见了!”
忽然,挨嘴巴的伙计走出来,他捂着面问汤十郎:“客官,你们住在隔壁,可发觉这墙落灰土?”
汤十郎笑笑,道:“声浪太大了,墙也吃不消。哈哈……”
他也看了屋内三人一眼,嘴角一挑,便同汤大娘往客栈外走了。
畦,这家大客栈有得吵的了。
汤十郎似是精神也恢复了。
汤大娘没有再搀扶他,汤十郎走路很轻灵,汤大娘的心中直念阿弥陀佛。
母子两人过了小河,踩着大雪绕道那片大竹林,从破围墙口进入左家废园里。
汤大娘走进小厢房的时候,她几乎怔住了。
汤十郎也怔住了。
“娘,有人来过。”
汤大娘点点头,道:“不错,有人来过咱们这里。”
汤十郎道:“娘,咱们的一切用品全部换成新的,这米面粮食.腊味香肠,还有……”
汤大娘道:“火盆好亮,是青铜打造的。”
汤—卜郎道:“这是谁为咱们弄的?”
汤十郎拉开床上的厚丝棉被,道:“娘,你歇着吧!”
汤大娘点头往床上躺,她的眉头在打结。
她环视四周,这小厢房收拾得很干净,可就是弄不清楚,是谁来收拾的。
汤十郎一边想,一边把炭火燃烧起来,小厢外面下大雪,他母子两人的脚早冻木了。
火烧起来了,汤十郎把火盆送到床边上,掀开一边的水缸,哇,水缸里的水是满的,上层已经结了冰。
汤十郎做吃的了,可也又想到了前面。
想到前面门楼下曾经住过的桂氏母女两人,她们在这大雪天会不会受冻?
汤大娘很平静地躺在床上,她偶尔会看一下汤十郎,只不过当汤十郎遥望窗外时,汤大娘冷冷地道:“阿郎,你又在想桂家母女了?”
汤十郎不回答。
不回答就是默认了,汤大娘不高兴地道:“男子汉大丈夫,提得起放得下,你怎么同你爹不一样?”她叹了口气,又道:“你爹明知进关危险,他仍然同你两位叔叔拍胸脯共赴难,为的是个义字,如今你却为情所苦,阿郎呀,你难道忘了你挨的那一刀吗?”
汤十郎道:“娘,我没忘,我就是想不通这一刀她是怎么下得了手的。”
汤大娘道:“她们不是表明了?这一对母女这么毒辣,原来也为了左家的财宝,可是她们失望了。”
汤十郎忿然沉吼:“要财宝,为什么不对我明言?我可以帮她们去找呀!”
汤大娘道:“如果她们不受制于那人,也许她们母女仍然住在前面未走。”
汤十郎沉默了。
一个受制于人的人,有时候是无奈的。
母子两人吃过饭,汤十郎再也难安心了。
他不能忘了桂月秀,他更忘不了同桂月秀的相拥相抱攀巫山行云雨的一幕,他这一辈子也忘不了桂月秀的咬牙苦撑。难道她真的也要修习她娘的功夫?
汤十郎不由自主地缓缓往前面走去。
当他走过第二座正厅的时候,还特别进去摸摸那长凳,地上仍有血迹,汤十郎当然知道那是他身上流下的。
他静静地站着,也思忖不已,他到现在还以为这场杀身之祸是噩梦。
这当然不是梦,只不过太出他意料之外了。
有时候许多出人意料的事,那与做梦是很难分辨的。
人生不就如同梦一场吗?
汤十郎转出大厅,从回廊走到门楼下面,他伸手去敲门,只不过他敲了两下便苦笑了。
他把门推开,里面仍然是原来的样子,只是小屋里已没有桂家母女两人了。
汤十郎并未走开,他摸着房中的每一用具,大部分还是他为桂家母女花银子买来的。想着当初他的身边并不富裕,但他仍然为她母女赶办过冬用品,却换来一刀,几乎要了他的命。
汤十郎口中沉吼:“为什么?这些事情怎么会发生在我的身上?为什么?”
西北风在呼啸着,也吹去了汤十郎的抱怨,但永远也吹不去他心中的疙瘩,如果桂月秀在他面前,他实在不知道是对她动手还是对她说“我不计较”!
汤十郎也想到白衣女,如果不是白衣女的及时赶来,也许他已死了。
想到白衣女,汤十郎叹口气,他缓缓地走了。他走回小厢房去了。
汤大娘便在汤十郎推门的时候,对汤十郎道:“你又去前面了?”
“是的,娘!”
“你应该去地室的,若非你爹有灵,咱们还能再回来吗?”
是的,再生之后,首先应去地室叩头一番,这也许就是祖上有德吧。
汤十郎回道:“娘,我这就去地室。”
汤大娘道:“娘也下去,唉,你要多叩头呀!”
“是的,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