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汤十郎陪同汤大娘,两人往后厅走去。
后厅内一切仍是原来的样子,这令汤十郎放心不少。
母子两人来到那假墙前,由汤大娘推开假墙,汤十郎便举着油灯往地室中走去。汤大娘提醒儿子道:“小心,你的伤还未愈。”
汤十郎已落在地室中了,他先是看看那一大堆枯骨,见被单仍然盖得好端端,立刻拾起线香燃上,交在汤大娘的手上。汤大娘很虔诚地把香插上,口中喃喃不知说些什么。
汤十郎跪在地上叩了三个头,他没有站起来。
这母子两人至少在地室中守了半个时辰才又走上地面,回到小厢房里。
这一夜很平静,平静得几乎可以听见外面落雪。
左家废园虽然这几天平静,但这也正是即将大屠杀前的宁静。
这样的宁静,会令人坐立不安的,会叫人毛躁的。
汤十郎不但心情毛躁起来,他也用手去搔他的伤处。
他搔得很用力,恨不得把包扎的布巾抓碎,恨不得把伤处再抓破。
就是这样的“沙沙”响声,把汤大娘弄醒了。
“你在干什么?”
“我这伤处……”说着,汤十郎又抓起来。
汤大娘抬头看,立刻对儿子喝叱道:“不要抓了!”
汤十郎道:“痒得难受呀!”
汤大娘道:“你就快痊愈了。”
汤十郎道:“我以为我上白衣女当了,她这是在整我,我忍受不了啦!”
汤大娘道:“这正是她的药高明之处,一夜之间,你的伤处已结痂了,而且痂也将脱落,太好了。”
汤十郎道:“真有这么玄?”
汤大娘道:“不是玄,这是真实的,你要忍耐,等这一阵子痒之后,你就完全好了。”
汤十郎只好强忍着斜坐在床上。
他当然明白受伤将愈,伤口必然发痒,但这一回痒得太过份了,实在叫人难受。他痒得吃不消,只好下床把火盆加旺,他把伤处去烤火。
不料他烤火之后,痒得更厉害,如果不是石大夫包扎得巧妙,只怕他会把伤处抓破了。汤十郎已无心吃喝,他甚至也忘了给他娘做饭。
这时候他已至坐立难安的样子,只想找个出口怒气、解解烦躁的办法。
这时候他是不会学鸟叫的——叫不出来了。
便在这时候,附近有了声音,汤十郎侧耳听。
那声音是往这边走来的,而且快到了。
汤十郎沉声喝问:“谁?”
“我!”声音好听,是个女的声音。
“你是谁?”
“开门呀!”
“你到底是谁?”
“你心中想找谁,我就是谁。”
汤十郎道:“我心中空无别人,你快说,你是谁?”
“嘻!”传来一阵笑声。
“汤公子呀,我是奉我家小姐指示前来的呀,你快开门呀。”
汤十郎拉开门,眼前是位姑娘,姑娘手上提着个篮子,好像装的是吃的。
“你是……”
汤大娘开口了:“她是白衣姑娘身边的人,快请进来吧!”
是的,黑妞儿披着斗篷来了,她冒着大雪前来,当然是送东西来的。
黑妞儿先把一身雪花抖落在门外,匆匆地走进小厢房,她笑笑,把篮子搁在小桌上,先对床上的汤大娘一礼,道:“老夫人,你早哇。”
汤大娘点点头,道:“真有礼貌。”
只见黑妞儿挽起袖子,打开篮盖,里面是个铜罐子,她把罐子取在桌上,掀开罐盖,里面冒着香喷喷的味道出来了。
她对床上的汤大娘道:“老夫人,人参八宝稀饭,你老趁热吃,我们小姐亲手做的。”
汤大娘愣然,道:“这怎么好意思呀!”
黑妞会说话,她笑笑道:“你老客气才不好意思的。”
她取过碗来满满地盛了一碗,恭敬地送在汤大娘手中,她才对汤十郎道:“汤公子,要不要我为你装一碗?”
汤十郎道:“我不吃。”
黑妞儿一笑,忙自怀中摸出一包东西来。
汤十郎心中不悦,他正痒得一点儿胃口也没有。
黑妞儿已对他笑道:“我家小姐叫我把这包东西交给你,说是吃下这药,你不但不会伤处发痒,而且也胃口大开,你快吃下去吧。”
汤十郎闻言,喜道:“真的?”
黑妞儿道:“错不了。”
汤大娘立刻对汤十郎点头道:“快吃下去吧,也是人家小姐一片好意。”
汤十郎当然要吃,他已经痒得难以忍受了。
他接过纸包打开,只不过一粒小白丸,还没有一粒玉米大,他“咯”地一声抛入口中,咽下肚里。
黑妞儿笑笑,道:“气运一个周天,你就不痒了。”
汤十郎闻言,高兴得坐在床沿上,他气纳丹田,神游虚幻,双目低垂,一副宝相庄严。
再看黑妞儿,她已为汤十郎装了满满一碗人参八宝稀饭等着汤十郎吃了。
铜罐里装的多,汤大娘又喝了一碗才对黑妞儿笑问道:“我们住的这屋子,必是你们小姐命人整的了。”
黑妞儿道:“是呀。”
汤大娘道:“你家小姐为什么要助我母子?”
黑妞儿道:“老太太,这世上许多助人的人,他们不为什么,我们也是呀。”
汤大娘心中在想:“拿我当二愣子呀?”
她不问了,只笑笑。
汤十郎睁眼来摸伤处,他愉快地道:“真灵光。”
黑妞儿道:“天山灵药,天下无双,你这点小伤,算不得什么。”
汤十郎道:“回去告诉你家小姐,我谢了。”
黑妞儿道:“别谢了,你该饿了吧?”
汤十郎经黑妞儿一提,立刻拍拍肚子笑道:“饥肠辘辘,好像三天没吃饭。”
不等黑妞儿去端碗,汤十郎已抢过碗来,大口一张,宛如灌水似的一口喝完。
铜罐中还有三碗多,汤十郎也不客气,更忘了问问他娘还要不要,他来了个一马扫,差一点用舌头去舐碗。
“真好吃。”
黑妞儿道:“好了。”
汤十郎一怔道:“什么好了?”
“你的伤好了。”
汤十郎道:“哪有这么快?”
“看看便知道。”
汤十郎去解扎在腰间的布带,汤大娘急道:“再等两天,莫忘了石大夫的交代。”
黑妞儿笑笑,道:“什么石大夫驴大夫,比我家小姐呀,他差远了。”
她又对汤十郎道:“你解开了便知道。”
汤十郎解得还真快,三几下便把扎紧的布带取下来了,发觉一条黑痂黏在布带上面,留下一道鲜红的印子在他肋下。
汤十郎高兴地对他娘道:“娘,全好了!”
汤大娘也笑了。
黑妞儿嘴一撇,道:“我走了。”
汤十郎拦住黑妞儿,道:“我同你一齐走。”
“干什么?”
“去向你家小姐致谢呀!”
“谢什么,你不觉得庸俗?”
汤十郎一怔,黑妞儿已轻灵地把风帽罩在头上,匆匆地走出小厢房,她走了。
汤大娘半晌不开口,她在沉思着什么。
汤十郎也没有说话,他想不通,为什么白衣女如此对他示女子。
“她一定有目的。”汤十郎想了许久才脱口说这句话。
汤大娘道:“她当然有目的。”
“是什么目的?”
“知道就好了。”汤大娘往床上躺下,似这样的风雪天也只有躺进被窝才舒服。
汤十郎道:“娘,敌乎?友乎?”
汤大娘道:“娘以为,非敌非友,大概……”
汤十郎怔怔地道:“难道她也是为了一探左门主的宝藏而来?”
汤大娘道:“总是脱不了一个‘利’字吧。”
汤十郎道:“娘,我也以为只有一个‘利’字了。”
他一夜未睡好,只为伤处痒得难受,如今伤处不痒了,且也吃了人参八宝稀饭,两只眼睛好像千斤重的睁也睁不开了。
汤十郎拉开棉被,立刻呼呼大睡了。
汤大娘也睡了,她的心中一宽,便也睡得稳,而且脸上还带着微笑。
“砰!”
这是有人敲门了,汤大娘睁开眼来,问道:“什么人?”
“是我呀,老夫人。”
“是你,黑妞儿。”
“是呀,快开门呀,雪下得好大。”
汤大娘推醒汤十郎,道:“阿郎,去开门。”
汤卜郎从沉睡中醒过来了。
“干什么?娘。”
“去开门,黑妞儿来了。”
汤十郎道:“娘,什么时辰了?”
门外传来黑妞儿的声音,道:“汤公子,是吃饭的时辰到了。”
汤十郎掀被而起,匆忙地拉开门闩,只见黑妞儿满头满身一片白,手上提着那竹篮。黑妞儿笑呵呵地走进门,先抖落一身雪花,再把篮子搁桌上。
汤十郎道:“你这是……干什么?”
黑妞儿笑道:“给你们送饭呀!”
汤十郎道:“我们自己会做饭呀!”
黑妞儿已把两碗肉放得整齐,白得似雪的馒头,也堆在一个盘子上,这才面对汤十郎道:“扣肉下面是鹿茸药,另一碗是红烧蹄花,对你的伤有帮助,汤公子,这些东西你会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