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哄小孩一样,简单说说「好了好了,不哭」之
类的话,这样而已,却有一种惊人的稳定力量。
向槐……会哄人了。
她在他怀中恍惚,失神。
多少次,以前有过多少次,她赖着他、黏着他,他都不为所动;从来没有
主动接近过,更别提拥抱了。一板一眼,毫无转圜余地,冷得像冰山。
以前的眼泪不值钱,现在,经过沧桑的眼泪,就比较有重量了?
「对不起。」她硬着心肠,强迫自己不要眷恋,推开了他。「我也不知道
怎么会这样,真丢脸……我去洗个脸。」
向槐没有勉强她,放她落荒而逃。
等到浴室的门一关上,向槐便握紧了拳,重重吐出一口气,一抹苦笑,悄
悄浮上他坚毅的嘴角。
他是被糖糖制约了吗?一看到小女生的眼泪,就毫不犹豫地上前,伸出援
手。
不,她已经不是小女生了。
身体仿佛有记忆能力,他被年少时的她拥抱过好几次,完全没有困难地,
便将她纳入怀中,密密搂住。
成熟而动人的娇躯,完全契合他刚硬的线条;在亲密接触之际,那股总是
在最不经意时刻突然浮现、困扰他的淡淡薰衣草香,又在鼻端萦绕。
向槐发现自己……口乾舌燥。
宋纭珊洗好脸,整理一下自己,武装好之后,才重新开门出来。她选择比
较安全的方向——往小厨房走,拉开她与向槐之间的距离,然后,努力故作轻
快而若无其事地问:「你还没说要喝什么?即溶咖啡可以吗?」
向槐清清喉咙,「水,给我一大杯水,最好是冰的。谢谢。」
☆☆☆4020.cn ☆☆☆艳阳高挂的北台湾。
虽然已经进入秋天,但秋老虎可不是闹着玩的。
向槐侧头,在墨镜的遮掩下,不知道第几次的瞄了一眼身旁的人儿。
半长不短的发扎成马尾,在阳光下看,是一种奇异的暗红,和别人那么不
一样。雪白的娇嫩肌肤在一个早上的曝晒之后,泛着浅浅的桃色,额际还有着
点点汗珠。
简单的米色polo衫,配上卡其色长裤,装扮很休闲;事实上,在全场暗中
较劲、争奇斗艳的各女士小姐中间,宋纭珊的打扮,还真是朴素到不行。
本来嘛,礼拜一是正常上班上课时间,若不是有钱有闲,或是要谈生意加
拓展人际关系以及联络感情的,哪有可能来打高尔夫球?
秋阳下,如茵的整齐绿地上,男士们多半三两成群在交谈,偶尔挥个几杆,
然后继续往下一洞走;而女士小姐们,从年轻到老,每个都打扮得相当亮眼,
桃红色、亮黄色的全套高尔夫球装不断在眼前晃过,向槐老觉得严重干扰到他
打球。
而这些打富贵球的人,眼光都极锐利,他们只要从你的行头、装扮就可以
判断出身价,并根据身价与亲疏关系,决定自己的态度。
像向槐这种后起之秀,纯粹是公事上需要应酬,才会一起打球的,那就简
单招呼就可以。
而宋纭珊呢,就是另一回事了。
不知道她的,看个两眼便决定,这么寒酸的年轻女子,绝不会是什么重要
人物;就算有家底,也是不受宠的,搞不好是私生。就算知道她的,也不见得
认得出来,毕竟她十八岁前都长年待在国外,后来又改变了这么多。
少数一两个人认出她是颜氏财团董事长的外孙女之后,露出的暧昧表情,
让向槐看了,真是心口一把闷火,熊熊狂烧。
宋纭珊本身倒是没什么反应。本来嘛,她那美丽却任性的母亲外遇后与人
私奔,而靠妻子起家的父亲只能窝囊地离开台湾这个伤心地。如果是宋纭珊自
己遇上这样的人,大概也会侧目、多看两眼,揣测她到底是像爸爸,还是像妈
妈?
「太阳很大,你要不要到旁边遮阳伞底下去?」向槐靠近她,轻描淡写地
问。
宋纭珊看他一眼,摇摇头,伸手尽责地要接过他的球杆。
她是被当作杆弟拖到这儿来的。向槐的说法很荒谬:「周一只有你放假,
来帮我背球杆,反正你也缺乏运动,闲在家里也没事。」
她不知道向槐到底是从哪里看出她缺乏运动的,不过,图书馆休礼拜一没
错,她总是闲在家里也没错。而且……向槐说话、命令总是那么笃定、有气势,
好像拒绝他会发生什么恐怖的事情似的。
但是仔细想想,真的说不要的话,他也不能怎么样啊!
宋纭珊很想叹气。这些年来,不,应该说,从小到大,她就是没办法强硬
拒绝别人。而现在,她根本是处在放弃的状态——只要能让人开心、不生气,
她什么都愿意做。
无所谓,他高兴就好……虽然他看起来不太高兴。
挺直的鼻梁上架着墨镜,遮去那双有神的鹰眸,让她看不出来他的情绪。
不过,宋纭珊感觉得到,向槐不是很喜欢这个场合。
不喜欢那些精明难搞的生意人?还是不喜欢那些热切而欣赏的女性爱慕眼
光?
他不是应该习惯了吗?和工作相关的,不管再烦、再讨厌,他都能用最冷
静的态度去面对,精准地完成任务,简直像是训练有素的警犬。
专家,不过是训练有素的狗。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想到这句话,然后,
一抹带点调皮的笑意,偷偷染上她的眉梢、眼角。
向槐在旁边,把一切细微的变动都看在眼里。
她简直像把自己当成隐形人,低眉敛目,安静得像是不存在。除了帮他递
球杆时有应答,其他时候根本不开口。别人不看她,她也不看别人,完全像是
抽离了现实一样。
她明明不是这样的。她明明是活得最吵闹、最有精神、情绪反应最直接的
一个人。
重逢以来,越和她相处,向槐就越焦虑,他不知道要怎样激发一点点过去
熟悉的反应。
接过球杆,向槐忍不住,伸手拨了拨她略略汗湿的前额短发。
「鼻子都快脱皮了,你也真厉害,不戴帽子也不撑洋伞。」他低声说,语
调带着不自觉的亲昵,「晒到傍晚,不晒伤也会中暑。」
笑意隐没,宋纭珊眨眨眼,没闪避,却也没有任何反应。她淡淡说:「不
会的。」
然后她掉开视线,退后了几步,让正走过来要和他攀谈的人经过。
在那一刹那,向槐居然有种冲动,想要推开两人之间的闲杂人等,然后,
把她扯过来,用力猛摇,摇垮她刻意筑起的墙,让那个爱撒娇的小女孩重见天
日,依偎在他怀里——他真的已经努力过。这段日子以来,不管是严肃,是温
和,不管是逼问还是闲谈,不管在图书馆、在她的小公寓、在餐厅、在球场…
…她总是以淡漠平稳的面貌与他相处。没有刻意排斥,但也完全没有任何熟稔
的感觉,好像向槐是个最普通的路人……不,比普通路人要好一点,大概像她
图书馆的常客吧。
「你跟颜老的外孙女认识?」刚来到他身边,园区另一家龙头产业的总经
理,中年发福的身子挨近了,有些暧昧地压低声音问:「在交往?还是普通朋
友?」
向槐皱眉。他和这位裘总只是公事上往来过,不知道为什么可以问这么私
人的问题?
「她妈妈,就颜老的独生女,你知道吧?比女儿还漂亮。前两天在一个应
酬看到,真是名不虚传。」裘总很陶醉地说。他又很快看了旁边朴素安静的宋
纭珊一眼,「女儿是像爸爸吧?」
「宋太太现在人在台湾?」向槐立刻问道。
「人家早就不是宋太太了,你这样叫,她会生气的。」裘总低笑数声。「
你刚回来,应酬也都不去,难怪不知道……颜女士可是社交名媛,很忙的。有
时在台湾,有时在法国……谁知道,要碰运气才见得到她。」
旁人就算了,难道连女儿都要碰运气才见得到母亲吗?
草草打完十八洞,他连餐叙都不愿意留下来参加,拉着宋纭珊就走。
「怎么了?」她诧异,眨眼看着一脸阴霾的向槐。
他接过那袋重重的球杆背上肩,另一手专制地握住她的,不管其他人的侧
目,硬是牵着她的手,走出俱乐部的大门。
「你上一次见到你妈妈,是什么时候的事情?」车上,向槐紧握着方向盘,
开口便问。
原本被太阳晒得红红的脸蛋,迅速失去血色。
「我……」她在深呼吸。「嗯,大概……是……过年的时候吧。」
「过年?你是说九个多月以前?那么久了?」向槐尖锐反问。
「……」她嗫嚅了几个字。
「你说什么?」向槐睨她一眼,「说清楚一点。」
「我说,不是今年过年,是去年过年。」她握紧了拳,指甲都刺进了掌心。
拳头藏在腿侧,不让他看到。
不让任何人察觉她的痛,就不会有同情、怜悯跟着来了。
「去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