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愣住了,那时候他确实愣住了。
栗函想自己或许那个时候,就开始坏掉了:他想到的第一件事并不是报警求救,而是……
如果张谨死了,那么剩下的东西就都是他的了,他的资历,他的股份……足够让现在属于张谨的一切,在他死后全部属于自己。
这里原本就是抢劫后的现场,两人被歹徒所伤,如果他现在……他现在杀死张谨的话,一切看起来都会很自然。
于是,他真的那样做了。
他一刀刺中了张谨的心脏,然后假装清醒过来并带他去医院,张谨并不知道那天抢劫案后续的事情,他以为自己和他一样是受害者。
张谨没有死掉是个意外,不过接下来的事情,却比他想像中还要来的容易。那天的事情张谨不知道,他也不会知道,唯一知道那件事的人只有自己,还有……一名邮差。
那名邮差是那个事件中的变数。
有时候他甚至觉得张谨没有忘记,辞掉工作之后,他为什么偏偏选中邮差这个职业呢?
他暗暗想过对方是不是为了寻找凶手所以当了邮差,他亦记得当年那个邮差,可是那个邮差忽然出现,又忽然消失,让他根本无从找起。
他最想除掉的本是那个邮差,那个邮差是唯一看到他的人,对方存在一天,他就不安全一天,可是他找不到那个邮差,所以他选择除掉张谨。
四年来,他派了好几次杀手,除掉张谨的话,那家公司就真的完全归属自己了。
利益有时候会让人忘掉一些东西,他承认。
不过已经迈出了第一步,他就不能回头。
“今天天气有点冷。”
正打算开车门的时候,他忽然被人拍了拍肩膀,被吓了一跳的栗函猛地回头,然后看到了一张有点熟悉的脸。
“你是……”是一种让人胆战心惊的熟悉,栗函感觉自己开始迅速失温!
这身邮差制服,这张脸……
“我是前几天和你一起吃过一顿饭的苏舒。”那个男人笑了笑,细长的狐狸眼微微闪了一下。
“哦……是、是这样么?”栗函不著痕迹的松了松眉毛,这个理由很好,他认出他了,可是这个不能解释那种让人胆战心惊的熟悉感……
“嗯,我那天没穿制服,所以不太好认是不是?”
那个邮差微微笑著,气质干净,完全不像印象里走街串巷的邮差。
“有点,呵呵,你穿这样……我觉得好像还在哪里见过似的……”栗函打著哈哈。
“嗯,你在四年前见过我,在张谨家门口。你的记性真好!”
对方赞赏了他,栗函却完全笑不出,表情瞬间狰狞,他瞪著眼前看不出年纪的男子。
对方却像没注意到自己的脸色,只是拿出一个包裹,“您的包裹,请签收。”
邮差笑了,露出了雪白的牙齿。
栗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做完后续的事情了。
他知道自己不该放那名邮差走的,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再度恢复神智的时候,他已经坐在自己的车上,打开了那个包裹,看到里面是一支手机的时候,他愣了愣,很快的找到了里面唯一存著的内容——电话留言听了起来。
表情越来越不对,最后在听到自己声音的时候,栗函咬破了嘴唇。双眼充血一般,他发动了车子,车子在停车场横冲直撞几下之后,冲到了外面的车道。
冷静!冷静下来!
他一路这样告诉自己,他的指头敲打著方向盘,他心里数著数字,他在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想对策。
忽然,他的视线被前方的车子吸引了。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忽然不受控制的向那里看去,因为那里有人在看他……
他看到了三个女孩,坐在一辆卡车上,小腿在车沿荡啊荡的……
她们没有脚!
栗函瞪圆了眼睛!
而且……不只这个……
大滴冷汗顺著栗函的额头流下来,滴到嘴唇上,混著刚才咬出的血,苦涩的味道。
那三个孩子的长相分明是——
他看到那三个孩子忽然从那辆车上朝他跳过来,车窗被打碎,他感觉碎掉的玻璃割破了他的脸,还有他的喉咙……
“再见。”最后一幕,他听到扑过来的那三个孩子这样对他说。
二月二十八日晚,栗函死亡,在马路上安全驾驶的他,被前面卡车上滑落的三棵树撞碎了车窗,树枝穿胸而亡。
“那三个孩子这四年确实是存在的,我看到她们了。”张谨听到苏舒这样说,那时候他刚刚送信回来,表情轻松,像是聊天一样和他说道。
“我听说受到细心照顾的植物会拥有灵魂,虽然可能看不见它们的灵魂,可是它们存在,而且会保护自己喜爱的人,这就是为什么有人种树求个挡灾镇宅。”
苏舒摘掉了眼镜,不戴眼镜的他看起来像只狐狸。他有著细长的丹凤眼,苏舒说过他自己有一副好眼睛,张谨现在相信了。
“他们把你妹妹们埋在那三棵树下,然后树有了灵魂,这几年确实有人陪著你,不过不是你妹妹,我想……应该就是那三棵树。”苏舒说著匪夷所思的话。
植物生来是不能动的,静静的矗立在最早被埋下种子的地方,它们没有自己选择生长地点的能力。周围风景是美丽的山林也好,是肮脏的臭水沟渠也罢,它们只能那样子,静静的生长在那里,然后默默接受著外界给予的一切,无论伤害,无论关爱。
植物是最安静不过的,没有嘴巴,它们不能说话,对于伤害自己的人骂不出,对于自己喜欢的人也说不出感谢的只言片语,于是,坏的事情,好的事情,只能慢慢积攒在心里,坏的烂掉,好的越发繁茂。
“对于认真关爱自己的人,那些孩子应该想要报答你,她们想要为你做些事。”苏舒的视线盯著院子中央,那三棵树曾经生长的地方。
是的,想为你做些事,一点也好。
一次也好,真想开一树最美的花盛放在你面前,报答长久以来的关爱。
可惜,连那小小的愿望也无法实现。
它们是不能开花的树。
静静的矗立在那里,看著悲剧发生,看著那人悲痛欲绝,却连一点事情也做不了,实在是太悲哀了。
积攒了太多太久的,那是无比强烈的愿望——
“一次也好,真想为哥哥做一点事。”张谨忽然想到了妹妹们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
湿润的眼睛,温婉的微笑,怎么那个时候……她们就开始准备了么?
“可是想要获得本分以外的事物,是要付出极大代价的。”苏舒叹了口气,“植物是没有脚的,即使变成人形,她们也走不出这个院子,于是……”
于是她们自己砍断了自己根,砍掉深深扎根在泥土里的根部,就可以行动了,她们可以离开这个院子,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为了自己的愿望,她们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哪怕付出这个代价的最终结果是死亡!
没了根的植物是无法成活的。
她们知道自己一定会死去,那是她们从断了根的那天,就知道的事实。
生命的最后时间里,她们想为那个人做最后一点事。
只是想让那个人安全而已,她们只是想要那个人安稳的,过完没有她们陪伴的后半生而已,为此,她们决定作坏人。
“她们杀了那几个人。”苏舒垂下眼睛。
“你心里还是恨著他们的吧?我想……你想过要杀他们为妹妹报仇。”盯著张谨,苏舒忽然道,“可是她们不想你那样。
“杀了人的人,就算装作忘的一干二净,可是毕竟会成为一生中挥之不去的阴影,就像楚柔,就像叶臻,就像江南……
“那是一辈子忘不了的伤疤,楚柔他们活得有意思么?我想没人比他们自己更清楚,你妹妹她们知道,所以不想你和他们一样,所以……代替你杀了他们。
“我想,那是她们想为你做的事情,她们要你好好活下去,没有任何阴影的活下去。
“所以,让她们的愿望实现:好好活下去吧。”说完,苏舒拍了拍张谨的肩膀,然后慢慢走开。
他能说的就到此,一个人能不能站起来,毕竟靠的还是他自己的脚。
没有回头,苏舒慢慢离开。
尾声
其实,她们一直在这里,从来没有离开过,不是么?
三十二岁生日,张谨收到了这辈子最棒的生日礼物——家人,还有……朋友。
“喂!叔叔!我们这算是私闯民宅吧?”张谨家的院子里,苦瓜脸的田里一边在地上挖洞一边小声嘀咕。
“我们不偷东西反而送东西,不算私闯民宅。”淡淡说了一句,苏舒专注于自己手上的工作。
鬼鬼祟祟的两人旁边,何珍一脸陶醉的拿著小铲子挖著。
“一想到这里是曾经埋过尸体的土地,挖起来就格外带劲……”
听到何珍嘴里小声却兴奋的嘟囔,田里瞬间凝固。
“好,就这样走吧。”看著刚刚被他们埋入什么的地面,苏舒下令收工。
“啊?就这样?什么也看不出来!这要什么年月才能让人看到啊,要我说,好歹挂个什么贺卡之类,然后再签上本少爷的大名之类……”
“好了,快走,小心员警过来,我们这叫私闯民宅。”苏舒推搡著不肯走的田里。
“啊?你刚才不是说我们不是私闯民宅么?”
“走啦走啦!”
已经顺利从铁门上翻过去的田里、何珍在另一面催促他快些,于是苏舒也开始从铁门上翻越,张谨家的院子里,苏舒他们刚刚劳作的地方,除了土壤看起来被人翻过之外,那里和之前一样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