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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一天三场雨四场雪,每人每天的定额是挖运土石三点五立方,一人要拉四十车才能完成任务。排长袁定友在工地上昏过去几次,直到停止呼吸。18岁的战士张广合因缺氧和劳累,突发心肌梗塞,手握着铁镐永远地倒下了!在这里的一土一石,这里的每一段路面,每个涵洞和每一座桥梁上,基建工程兵付出了多少忠诚、勇敢和牺牲!

            长虹般的沱咜河桥——长江第一桥是基建工程兵的丰碑。人高马大的段耀焕副团长兼总工程师带着五连和六连在江边扎营。夏季是施工季节,千山万谷的雪水像野马奔腾!筑坝打桩,搏风斗浪。河底多流沙,钻孔机追星逐日,怒吼不息!

            直径一米的桥桩打下二十多米深!在冰雹和雨水中浇灌,在飞雪和狂风中搅拌。高高的钢塔上钢丝绳不停地上上下下,装满混凝土的铁皮斗车从早到晚不停地升降,一天浇一个。两度春秋,两番冬夏,三百名士兵的青春热血铸就了雄伟的彩虹。桥头的水泥柱上,战士们挥洒起如椽的大笔,用红漆书写了令人敬佩和惊叹的七个行书大字:

        第二节

            长江源头第一桥

            一路征尘,一路浩歌。崎岖坎坷的沙石路变成了平坦而笔直的柏油路,青藏线全长由2021公里缩短到1896公里!格尔木至拉萨段的1080公里山道,由以前的半个月、十天、一周到达提前至现在的三天、两天、甚至一天一夜!

            车流如梭。日月如梭。

            历史的车轮伴着人生的旅程。为祖国山河披锦绣缎的基建工程兵部队,当他们胜利竣工准备撤离青藏线的时候,突然奉命长驻青藏高原。并改建为中国人民武装警察部队交通第一总队。兵改警,这是每一个官兵生命中的又一次转折。从五星军徽到金色盾牌,从国防绿到橄榄绿,他们经历了一番复杂而短暂的感情历程后,怀着自豪和荣耀,高唱一支属于他们斗争生活的新歌——

            几度风雨几度春秋,

            风霜雪雨搏急流。

            历尽苦难痴心不改,

            少年壮志不言愁。

            金色盾牌热血铸就,

            危难之处显身手……

            生活不是歌。橄榄绿色的筑路部队又挺进到了西藏的那曲、索县、丁青、昌都和大竹卡、仁布。到处是高山大河,到处是危岩险峰。大校总队长,一个精瘦的湖南小个子刘次贤率领着这支以铁鍬为常规武器的特殊部队,他们用自己的双手,献给边疆绿色的安宁和金色的繁荣!

            4月,大雪封山。热情而壮实的许遵传中校带着一支队的35台大篷车出发了,沿着推土机开辟的通路,车队从雪墙中顽强开进。从那曲至丁青不到三百公里的路程,他们走了七天!这是一条艰险之路:贡拉山、卡拉山和雪拉山像刀剑斧戟。狭路急弯,陡壁悬崖,万丈深渊!

            盘山弯道两旁,扎下了绿蘑菇似的帐篷。勘察、打桩、定点,还有机械维修,一切都要赶在大部队进山之前!

            这支为民造福的功勋部队至今仍住着土砖土墙的干打垒平房。昆仑山下的公路旁边,耸立着一圈被岁月风化了的泥砖院墙,那就是他们的营房。这是格尔木市最陈旧和简陋的建筑,它比时代落后了三十多年!纸糊的顶棚,透风的门窗,油漆斑驳的桌椅,连吃水还要用车去拉!

            企业化的管理体制要求他们自己养活自己。

            他们为国家修路,他们按国家编制预算领取经费。几年前的预算经费没有考虑到芝麻开花般的物价上涨幅度。他们不能和国家讨价还价。他们没有自主权。自然,吃惯了皇粮的军人缺乏企业管理的经验。于是,上上下下担忧某一天的早晨揭不开锅。

            担忧已成了现实。一支队承包了一项钾镁矿开发工程,干了半年,亏了二百万!二支队驻西藏樟木的三个连队,至1990年9月,已有四个月发不出津贴,其它连队和干部也有三个月没有领工资和津贴了,因为银行里没有钱。

            他们忍耐着。

            在中国,忍耐是一种美德。

            4.铁兵风采

            这是一段甜蜜的旅程。

            在千辛万苦修筑的铁路上,他享受到了千言万语也说不尽的幸福。身边是新婚的妻子赵荣芳,红扑扑的圆脸庞,苗条秀美的身材,格尔木火车站的客运员。他们要去蜜月旅行,去北京!

            隆隆的车轮震动高原,高亢的汽笛响彻荒野。望着从眼前掠过的桥梁、隧道和铁路旁已经坍塌的低矮的土房,张礼祥想起了生命中一段珍贵的历史,犹如翻看一幅发黄了的照片,照片上的一切都值得认真地回味。

            这是一条他亲手参加建设的铁路。铁路上的每一根枕木和每一颗道钉,都倾注着他和他的战友们青春的热汗、热血和热情,这是一种特殊的感情。他想起了18世纪横贯美国东西的那条大铁路的修建故事,他觉得一百年前一万名华人从旧金山开始的经历和修建青藏铁路的铁道兵有点相同:险峻寒冷的雪山,不毛的沙漠以及大盐湖……

            惊天动地的爆炸。在陡峭的悬崖上开凿铺轨的通道。在飞雪、峡谷、隘路、峰巅和崩石中挺进。青藏铁路的枕木下,掩埋了许多花一样的青春!这是代价。

            火车进入了锡铁山隧道,这张凶狠的虎口曾吞没过八个年轻战士的生命,他们是张礼祥一个部队的战友。一排沙土坟墓一掠而过,不知道的人是不屑一顾的。十几年了,木板插的墓碑早已无影无踪,献身者留下的只是戈壁滩上的一杯黄土,他们在九泉之下,会感到欣慰,因为他们的生命化作了高亢入云的汽笛声!

            那次去锡铁山,张礼祥专门到这排上坟前默哀。他在墓旁捡了一个长满铁锈的烂罐头盒,这是当年修铁路的人丢下的。他想了很多,五个土坟在车站西两公里的地方,当时他记住了这个方位和距离。他听人说八个人中有两个是他的四川老乡。

            还有一个人也是在这条铁路上倒下的,叫邓永昌。张礼祥和他都是铁七师后勤汽车一连的驾驶员。塌方时,为了救副排长欧阳善良,邓永昌冲上去了,他埋在格尔木,张礼祥每年都去看望他。他的事迹,编入了铁道部十七工程局的职工手册中,邓永昌没有死。

            触景生情。如今在格尔木工务段开通勤车的张礼祥,住在当年铁道兵盖的简易楼里,他常常想起过去的事。刚来时头晕,吃压缩菜,喝水靠车拉,买一吨水两元钱。那时格尔木一片国防绿,街上十个人有九个是当兵的。历史像一颗怪味豆,他常常对他的五岁的女儿说:“你爸爸是来修铁路的,你妈妈是铁路招来的,你是铁路上生的,有了这条铁路,才有我们这一家!”

            他说:“不走了,我们在高原扎根了!”

            “18岁当铁道兵来青海,今年30岁了,这辈子就在青海了,青海是我的第二故乡,我觉得这里挺好。”格尔木站车务段的政工干事刘文明说——

            我是铁十师五团六连的,这个番号已经没有意义了,可是铁道兵的功绩与山河同在!我们师修过成昆线、襄渝线、青藏线,还有宝鸡到成都的那条铁路,真是千山万水,千辛万苦!

            我们是铁道兵历史上最后的一批人。我们来时青藏铁路第一期工程快完了,东段从冈察到连湖段是我们十师修的,七师从连湖到格尔木。我们一来就开山放炮备石块,加固路基,盖车站。柯柯站的房子就是我们盖的。白根柱当兵才几个月,装石时腿压断了,两条腿都装了假肢。

            修这条路的人都走了,留下了我们十几个。我以前在车站当团委书记,从格尔木到锡铁山七个站一个乘务室,常在这157公里的沿线检查工作。看到施工时住过的那些土房,看到山沟里那些土坟,我就想起当年的情景。现在的年轻人不安心,我就把他们带到荒野中去吹风沙,讲修这条路的艰苦:“那时候住的是大山沟,压缩菜、豆腐渣,你们吃过没有?”我常讲。不讲,他们不知道。

            我?贾玉民,和刘文明是老乡,山西人。我们是1978年来的,我们一个乡51人全是铁道兵。先在西宁适应训练了一阵,我昏倒过一次。

            过了一阵就下连队,车队沿着铁路线,点到名的一个一个下车,我分到四十八团修理连,团部在乌兰,天不亮到的。学机械钳工,搞螺丝螺帽角铁桥梁配件。

            这条铁路验收了好几次。经常塌方,地质条件差,路基修了又塌,塌了再修。后来我开车当驾驶员了,拉煤拉菜挺忙的,一出去就是几十辆车。

            1984年1月1日一个命令:集体转业。城市兵和一些干部有顾虑,他们不愿兵改工,想回家。我愿意,我们农村入伍的当个工人不容易,吃商品粮了,找对象也方便点。真的,不怕你笑话。

            我们团改成铁道部二十工程局三处,到河北宣化去了。格尔木当时刚建站,要人,特别要我们这样年轻的驾驶员,我就留下来了。当时感到挺孤单,热火朝天的一支部队全撤了,留下了我们十一个人,我想哭。

            唉!我们铁道兵四十万人啊,四十万人都脱了军装,那滋味好难受。

            当时叫格尔木铁路筹备组,八个人,就住在那几排平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