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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那,’天知道我哪来的力量,我朝他微笑:‘再见了。’

        终于,我给他拖欠了21个日子的道别。

        高至平欲言又止,小芸怯生生走到他后头,我,我离开了他们,任由凤凰花的红瓣在我身后兀自缤纷飘零。

        毕业季是离别的时节,送走了亲切的学长学姐,而我送走的是一段也许要经过好久才能遗忘的感情,我没有哭,我早不要自己在他面前掉下一滴泪。

        起先只是一味地走,后来我开始跑,愈跑愈快,脚底下踩的好像是村子那间小学的红土跑道,我的奔驰这么顺畅,把体力耗尽也是一种宣泄。

        有段路,积了大片泥泞,我就是在那里跌倒的,并不感到痛,就是侧目的路人使我不自在,我自己爬起来,拍掉两三沱泥巴,在脸上抹出一道又长又宽的污痕,继续往前狂奔,直到冲回家门,途中,天边滑过好几声隆隆春雷。

        家里没人,我拿着换洗衣物进浴室,卸下全身累赘,打开水龙头,滚烫的热水立即自头上的莲蓬头洒下来,融混着大地芬芳的泥土随着水流,从我的头发、面颊、肘臂流泻到浴缸中赤裸的双脚边,把今天这个狼狈不堪的我冲刷得干干净净。

        泪水,就像一阵即时春雨。

        我在喧哗的水声中,听见自己痛哭失声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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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725egg2004-09-07,  20:31

        暑假来临了,我的大一生涯在各科都低空飞过的期末考后惨淡过去,说不受分手的影响是骗人的,我的成绩在班上出奇的差,有一科必修课还是向老师求情才免于被当的命运。我持续失眠着,当脑海拼命地思念某个人,它怎可能停歇?

        坦白说,我很疲倦。

        那种疲惫感不是睡个三天两头就可以消除,幸亏暑假到了,我比较能不受学校压力地堕落下去,直到一天有人也需要我的扶持,直到那一天。

        中国的七夕刚过,爸爸和妈妈离婚了。

        ‘小佩,你好好地想,你要跟谁走?’

        妈妈负责告诉我这个事实,然后她红着眼眶要我作选择。

        我觉得他们好过份,爸爸或妈妈…怎么可以选择呢?

        根据内政部去年的统计,台北市的离婚率高达百分之十三,也就是一百个人里面有十三个人会离婚,谁能料到我家也是其中一户。

        世界的情感,聚了又散,茫茫人海不停地进行洗牌。

        爸爸说房子要留给我们,他搬出去,妈妈不肯,我的倔强有大一半遗传自妈妈,她坚持搬走,她可以养活自己,远离伤心地才能重新开始。

        于是,搬出住了十八年的房子那天,爸爸也一起帮忙,他的话不太多,表情是紧绷的肃穆,这一切进行得好快,从他们宣布离婚到我住进新的透天厝,我都还有作梦的恍惚。

        ‘好了。’爸爸站在大门外,看着搬家工人在家里进进出出,他心有所感地自言自语:‘这里很不错,打扫一下就差不多了。’

        我和爸爸因为劳动而把袖子卷到手肘的位置,凑在一起看有着相同的默契,我望着他,那将我拉拔长大的手掌厚实地安放在我头顶,爸爸他露出了有教诲意味的慈祥笑容:

        ‘以后…你要照顾妈妈,知道吗?’

        我猜,爸爸大概以为我已经够懂事了吧!我会照顾妈妈的,可是,谁来照顾我呢?

        ‘爸爸走了,我会常过来看你们。’

        妈妈留在堆满纸箱的客厅,不出来,我就站在门口目送爸爸离开,他一手抓握车钥匙准备上车的背影,随着距离的拉长而愈渐模糊,最后只剩下白花花的光线,我吸了一口陌生空气,抿紧嘴,不出声叫他,也不让他听见我的哽咽,真的好难,与深爱的人别离,我正努力做到不会哭泣,有一天我一定做得到,做得到。

        春夏之交,我一连失去了爸爸和高至平,我讨厌夏天。

        看到西瓜,会想起夏天;看到围巾,会想起冬天;看到别人温馨相聚,会想起失去。有一段时间觉得被世界放逐、被人类遗弃了,孤独,在夜晚往往是那样不可抗力的巨大。

        我就是在那样的深夜窥见妈妈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紧缩身子,撑着憔悴的额头,无声哭泣,最初提出离婚的明明是妈妈啊……我以为她的痛苦总会比爸爸少一些的。

        ‘本来,他们离婚我没什么感觉,’林以翰主动找我聊天的时候说起了他的心路历程:‘可是两年后当我妈向我介绍她交往中的男朋友时,我忽然感到过去我们一家三口度过的时光变得毫无意义,我觉得我妈遗弃了我爸,也遗弃我了。许恩佩,你的感受,我懂的。’

        我轻轻靠着他的背,安静体会我们的感伤,原来不是菸草味的关系,是林以翰使我有了遇见同类的安全感。

        他提醒我,当你先发现一个人的软弱,你就有坚强的义务。

        妈妈提早回家的傍晚,我们一起准备晚餐,她在处理一条鲈鱼的时候,向我提起想要退休的念头。

        ‘妈妈最近觉得有点累,想想,也拼了老命工作二十几年了,是不是退休会比较好?’

        望望她无奈的笑容,笑纹深得令人心疼,我低头继续洗我的高丽菜:

        ‘好啊!有一些同学的爸妈也都没在工作了,常常听说他们又去哪个国家玩。’

        ‘嗯…’妈妈认真思索,双手还不忘把鱼鳞清得一干二净,又说:‘不过,我们的经济可能就没办法像以前……’

        ‘我会去打工呀!’

        我话接得很快,妈妈赶紧澄清:

        ‘小佩,我不是那个意思啦!凭妈的存款和退休金,已经很够了,我只是要说现在的情况不能和以前相比。’

        ‘没关系,我是自己想去打工,已经想很久了。’把洗好的菜叶放到砧板上,我生疏地舞动刀子:‘大家都在打工,好像很好玩,我也想做做看。’

        其实,未来的日子能不能应付得来,连自己都没把握,只是我暗暗怀抱一个决心,我要爸爸和高至平都看到,我过得很好,我会过得很好。

        晚餐后,我和妈妈一起看八点档连戏剧,她好久没这么放松了,尽管看不懂剧情,也带着舒适的微笑享受这一刻。

        不会那么快的,要从伤痛中走出来所需要的时间总超乎自己想像,但,我相信妈妈有她的办法,我也一样。分开,应该不是结束,而是另一种生活方式,有时人们分离是为了挥别眼前的痛苦,我无法帮妈妈预言往后的她是否就能快乐,不过我相信我们都想要快乐。

        半途,我直觉地起身,打开沙发后的窗,沁凉的风窜透纱窗格子,原本专心盯注萤幕的妈妈也不禁回头晃晃窗外,说‘喔?外面这么舒服啊’。

        我没再回去看电视,就待在窗台前,轻惬凝望对街那棵年迈的大榕树,有些惊喜,晚风一阵一阵,在车轮碾过社区柏油路面的寂静中,我听见久违的蝉鸣。

        暑假期间,我找到一份不错的工读差事,原本是在报社负责打字,后来开始校对文章,对于这门行业的环境和运作我得以一探究竟,并且一天天熟悉。

        开学前夕,我报名参加了高空弹跳,凭着某一日的突发奇想从大汉桥一跃而下。高空弹跳不过是种让我抛开过去的仪式,我整个人以飞快速度冲向水面之际,也一并把高至平的一字一语深深投入渊底,所有令我快乐、令我伤透心的。

        我用尽一切办法去遗忘,事实上,我不晓得应该把什么忘掉,就算是和高至平的快乐回忆,只要想起还是会心痛。但,林以翰说得对,我必须作选择,跨出一步总比原地停留来的好。

        日子在忙碌中过去了,时间飞逝得特别快。

        升上大二,我被选为新闻社的副社长,打工、社团以及百废待举的课业使我一开学就马不停蹄地忙碌,忙到我很少想起高至平,他的脸孔在我脑中出现的次数少了,我胸口隐隐作痛的症状也减轻许多,对于他的情感不知不觉地蜕变着,没有焚烧的恨意或执着的爱恋,在我印象里,他渐渐回到那个和我没瓜葛而依然质朴的男孩子。

        十一月学校校庆那天,是打从分手后第二次遇见高至平,只有仅仅五分钟的晤面。

        我们班摆的摊位卖的是章鱼小丸子,我和一干同学使出浑身解数,吆喝叫卖,要和对面那一摊‘章鱼王’拼个高下,园游会的盛况达到了最高峰,我受不了炉火的热气而暂退到后面椅子休息。

        ‘恩佩!恩佩!恩佩在这里吗?’

        嗓门最大的女同学用她的高分贝喊我,我舍不得放开那瓶矿泉水,便喝边举手表示我人在场。

        ‘有人找你。’

        摊位前面客人很多,我先就地探头张望,竟然看见高至平的身影,他愣一下,我新买的牛仔裤就是那时候被矿泉水洒了一片!

        ‘哇!恩佩!’

        朋友急忙过来把我倾倒的保特瓶扶正,我把矿泉水交给她,一面拍掉身上水渍,一面尴尬地走出去。

        有位死党认得他,也听过传言,把我拉住低声警告:‘坏男人不用给他太多时间。’

        ‘你还好吧?’

        见面的第一句话,高至平关心我刚才的窘况,我看看自己,不在意地摊摊手。

        ‘幸好天气热,等一下应该就会干了。’

        ‘我们学校下个礼拜也校庆,到时候人可能也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