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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这两位女子脸无铅华,腰无赘饰,青丝自然梳挽起来,发上除了一双乌骨素钗,别无它物。服色也远非华丽,只有清素的白色,轻立帘边,乍眼看去,只让叶还君想起某个人来。

厢内两侧都是雕窗,此刻全大开着,视野极旷,让人一望有如凌空之阁的错觉。清风吹送,空气里带着淡淡的乌沉香,正是九华堡里惯用的香薰。

珠帘波动,一人撩帘出来,正是陆芷清。帘边两位侍女微微俯声,轻道:“堡主。”仪态轻婉,甚是恭谨。

不过半年不见,却有恍如隔世之感。

她长高了许多,相貌越发成熟,更难得举止大度,气质清正。一身藏蓝,袖上轻描青叶竹骨,腰挂九华黑玉,头系玉色发带,目光坚韧,已有几许深沉之色。她缓步走来几步,眼光掠过叶还君,依然从容不惊,近得花一色一丈之外停步微低了下头,笑道:“花宫主,晚辈陆芷清,在此见过了。”言笑晏晏,竟已有一番风华气度。

花一色近前看了她一眼,眉目清秀,却是掩不住内里一股憔悴颓势,微笑道:“何必多礼,本宫与令尊说起来也有几分交情,断不用如此见外的。”声音清婉中带着浅然笑意,竟也于止剑宫时大为不同。陆芷清闻言微笑,摊手说了个请字,两人便撩帘进了内室相谈。

叶还君在帘外立了一会儿,室内说话声竟一丝也听不见,转头看了一眼道口的李如年,移步过去轻声招呼道:“李舵主。”李如年回过头来,勉强微笑:“叶公子。”

“陆大小姐突邀止剑宫主,你可知是为何事么?”叶还君轻声问道。

“叶公子当称其为陆堡主。”李如年的声音颇为苍老沙哑,“至于是何事,无堡主授意,恕我不便告知。”叶还君闻言苦笑,道:“也是,是在下唐突。”

李如年看他,一年不见,这人消瘦许多,神情犹豫几下,终是忍不住问:“公子怎会与止剑宫主扯上?”叶还君闻言只道:“说来话长。”马上又转了话题问:“方座使可有回九华堡?”

李如年闻言微怔,好似一时不能明白“方座使”是谁,半晌,才恍然一悟,却摇头道:“听堡主说是去盐城拜亲,却是拜了半年也未回,堡主一直心系,也派人在盐城找了不知几遍,却是一点音杳也无。”李如年轻叹一口气,“无缘无故就这么没了,竟连一封信也不曾有。这半年堡里人都不敢在堡主面前提这个名字,一提难免惹她伤心。”

叶还君闻言也不说什么,只慢慢走于别处坐了,望着厢内三重珠帘,再无多话。

楼外黄昏炽满,霞光映江,如黄金灿地。花一色入帘,出帘,与陆芷清告别后再重回马车,前后不过一个时辰。

马车宽敞,裹绣铺软。“宫主。”叶还君慢慢将身体靠近支头阖眼的花一色,轻声试问:“陆堡主请你,是为何事?”花一色睁眼,难得见叶还君眼中有好奇之色,便答他道:“原本是想向止剑宫借钟离九针,最后成了一场交易,钟离九针与半筝剑的交易。”

叶还君闻言尚不得解,却又听花一色换了语色道:“我当陆云海之女是如何清正,没想到武学上走的也是邪门歪道,看她之色,必已经有过走火入魔的经历。”她轻笑一声,“这等魔路,真不知是何人给她领上的道。”

叶还君兀自深思,花一色突得伸手轻抚了他的脸,笑意不明道:“她还与我说:叶还君是一头喂不熟的白眼狼,小心着,千万别误当家狗养了。”

叶还君的脸面僵了一僵,道:“是么?”他慢慢坐直,片刻道:“宫主要以钟离九针换方小寂身上的半筝剑,可据我知,方小寂此刻并不在九华堡。陆芷清又如何允你这个条件?”

“这是她的问题,不是本宫的问题。”花一色道,“九华堡没有半筝剑,那止剑宫就没有钟离九针。银货两讫的道理,她不会不懂。”

“如果我知道方小寂在哪呢?”叶还君道,“宫主,放我三天时间,我会带半筝剑的消息回来,也许可以不必通过九华堡这第二只手。”

花一色闻言狐疑地看了一眼叶还君,半晌,嘴角一勾,道:“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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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仇之恨  ...

一日前别过叶还君,方小寂孤身一人行于白水镇主道闹街,步色勿勿,欲回海雾林。

她已想好了,回去便向柳回春辞别,离开九华堡半年,早到了回去的时候。隔着白绸,方小寂摸了摸脸上微有凸感的疤痕,这道伤口已淡了五分,最紧要的复原期已经过去,接下来要做的疤痕淡化,方小寂想,九华堡那么多医师,其技未必不如柳回春,

方小寂在海雾林当了半年的免费劳工,摘药打扫买酒驱雾琐事样样担起,虽然身份已近仆役,但说起来,柳回春却是从没为难过她,初时几月,每天定时为她熬药换药,两人也算互不相欠。楼书笑对方小寂有救命之恩,她的命是他捡起,要说让方小寂陪他一辈子怕都是应该,只是她毕竟未死,红尘羁绊牵挂尚在,双十年华,割舍一切,将青春这般掷在迷雾孤林中以报前恩,谁人甘心?

即便柳楼两人不同意,方小寂想,自己这回也走定了。

思定,方小寂步履愈快。

主道闹市,一队人于街头快步迎面行来,队首为一红衫女子,容色颇为妩媚,其后跟随了七八名男子,一色黑衣,似自同一门派。那红衫女子本就已十分惹眼,但更惹眼的,却是那队中的一个少年:蓬乱结发,衣衫褴褛,污浊满满的一张脸,低着头,一言不发地被那一行人推搡着往前走。这情形倒像府衙押抓逃犯,只是这衣着明显不是官府装扮,街市众人侧目同时,猜想这定是某个江湖帮派里的恩怨了。

这一行人倒似不想引人注意,在那红衫女子的带领下,个个步履颇快。行至方小寂近前,堪堪与方小寂擦肩而过。

闪电之间,队里一黑衣随者的脸面映入方小寂的余光里,这快速掠过甚至有些模糊的一张脸却如一支带刺的魔爪,刹那间狠狠拽住了方小寂的心脏!

他认得那张脸……

不仅认得,而且刻骨铭心!一瞬间,记忆如潮水开闸奔涌而出。那少年……她不认得那少年,但少年所穿的破烂衣服她认得:红白相间,是件单薄的麻衣。曾经有人一手执鞭一手将这样一件衣服扔在她面前,说:“把衣服换上。你穿了这件囚服,要是敢走出这个刑房,房外任何一个一赤门的人都有杀你的自觉。”

吕半疯……一赤门……刑房的那三个人……黑暗、鞭声、囚笼、少年的哭声……休止的侵犯、侮辱……

这破碎的回忆,就像一具破碎的尸体,原本已经埋葬甚至腐烂,现在却硬生生被人挖出来,一块接一块,慢慢被拼凑完整又展现在她面前,那腥臭的味道和恶心的面目,让她惊恐,继而血脉贲张,眼眸赤红,疯涌而起的杀意被强行压制着,又嚣然充斥着,矛盾之间,整个人都失去了自我的控制力。

方小寂于闹市街中立了三数,转身,如一只觎食的猎豹般轻轻跟上了那一行人。

一行人出了镇,进得林道。队中的少年足无敝屣,石路上走路极慢,贾七推了那少年一把,喝道:“快走!”语毕回头望了一眼,“代门主。”他唤那为首的红衫女子,笑着报告道,“代门主,后面有个女人,跟了我们近十里路了。”

那被称为代门主的正是连扣,她闻言“哦?”了一声,停步回头细望了一眼,百米之外,果然有一白衣蒙面女子慢步往自己这边而来,她美目微眯,略一思量道:“这女子看着怎的有点眼熟。”一招手,支使了身边三个随从,道:“去问问她要做什么。”

“若她说同路。”贾七接口吩咐道,“叫她换条道!这般不远不近,阴森森地跟着,真叫人不舒服!”

三人点头,连扣驻足观望,看三人朝方小寂走去。初夏的阳光已是刺目,正午的热浪让人燥热不耐,连扣斜睨了一眼旁边的少年,若不是为了追回这逃逸的“饲人”,现在自己应该正在午寐,何必来受这种日晒之苦,要知她这种惯于夜行的人,最是怕热。

“站住!你是什么人,一路跟着我们……”三人近到方小寂跟随前,开口刚要说话,却突听方小寂背后一阵轻响,三人怔疑瞬间,一柄青光利剑已猛然从方小寂背后窜出。

转手制剑,方小寂手腕一甩,半筝剑再次被旋转掷出!悍然盛怒的剑刃,带着奔腾汹涌的杀意,在阳光下折射出一片刺眼的白光。剑光过处再无人声,只闻剑啸如鬼撕喊,只见血光冲天相映!

剑刃横过近处三人的脖颈却丝毫不减其势,一路朝连扣呼啸而去,如邪之厉风,魔之利爪,扫过连扣旁边的三名黑衣随从,飞出断剑残肢无数。连扣贾七站于最后,急身一仰堪堪避过这夺命一剑!

剑势回旋,剑柄再落方小寂掌中。四飞乱溅的鲜血泼洒,如一阵暴雨,瞬间将一朵白梅浇成了一朵红色罂粟。

连扣大惊,右手一抖横剑于胸,左手将一旁的少年推到贾七怀里,喝道:“快带他走!”贾七得言一个机灵,一手夹起那瘦弱的少年,二话不说掉头就跑。连扣没记起这人是方小寂,猜想可能是一赤门的怨仇者,一赤门在天下庄门下,做了十几年的杀人生意,路上不巧遇到一个仇人也不是没可能。

连扣快速上前主动出招,她见方才一剑便知这女子剑术不凡,决不在己之下,她不奢望能制下方小寂,只望出得三手快招将方小寂拖下几分,好让贾七将那少年带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