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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 驼王



        驼王唐问天久居漠北,多年来从不曾踏足中原。驼王之女唐婉吟却逗留江南两年有余,为的只是等聂三回心转意。

        聂连环不是猜不出驼王此行的含义,提醒聂三道:“唐问天此生最宠爱的就是他这个女儿,此行恐怕是要与三哥为难。”

        屋中忽地一静,兄弟二人记起十多年前的旧事,面色都不大好看。驼王纵横大漠,往日曾于祁连聂家有恩,既是恩人,也是不可得罪的长辈。

        聂三微微用力,掌心几粒红豆顿时搓成粉末飘然落在炭炉前,他头也不回,淡淡道:“定亲之事原本就是他挟恩强求,我不在山上,根本不知情。”

        言下之意,就算唐问天追到江南来,他也必定不会答应。

        稍作停顿,忽地转头道:“连环,我允了萧归鸿之事,你不得再插手搅混水。”

        聂连环生平最惧聂三,笼着袖子正要打个哈哈随便应付过去,却见聂三长身立起冷冷地看着他,眼里既冰寒如霜,也有劝诫之色,不由颈后竖起一片寒毛,忙微微一笑道:“是,三哥。”

        炉上粥沸,香溢满室,聂三端了砂锅出去,临到门前不觉黯然,回头吩咐:“天越发冷了,飞鸽堂再加派些人手出去,务必找到她。”

        .

        临安城这几日也下了雪,天明时积雪半尺有余,屋脊染素,树披银装,远远望去天地间纯白一色,皑皑茫茫,甚是好看。

        城外一座破旧关帝庙险些被雪压塌,西北风从破墙钻进,嗖嗖地冰冷刺骨,最好的避风处便是关二爷泥像背后。

        庙里尘网蛛丝缭绕,四处霉气呛人,却也阻挡不了聂小香睡大觉。离开保定城已有两月余,聂小香身体越发虚弱,时常清醒一阵昏迷一阵,昏厥时不知日沉月升,清醒时却还要忍受钻心疼痛。

        一路走来银两花光倒不必说,她只怕还没回到桃花镇就死在冰天雪地中,幸好临安城外还有座关帝庙能抵一阵风雪。

        “关二哥,借你庙宇挡风,改日小爷不落魄了,再塑你金身。”聂小香闭眼轻笑道,“不过你还须保佑我能活着回到桃花镇,否则,若我见不到师父,可是再没人能来给你重修庙宇啦。”

        风雪越大,庙外依稀有车马经过,在庙门前停了停。

        聂小香往口中丢了颗补心丹,隐约听见有个清脆的嗓音道:“小姐,风雪这么大,我们在这破庙歇会再迎接主人不迟。”

        那小姐嗯了一声,果真往庙里来。

        她竖起耳朵细听,大约有六人,其中两个女子,应是主仆一对,其余四人大概是随从伙计.

        一伙人在供桌前盘腿坐下,生了火烤不知什么野味,油在火中滋滋作响,扑鼻香气飘到关帝神像后,顿时勾起聂小香满肚子的馋虫。她在泥像后直咽唾沫,怀中却只有几张冰凉薄饼充作干粮,不由越发觉得腹中饥饿、身上寒冷。

        吃喝停当,几个随从先行出门,聂小香摸着干瘪的肚皮,听那小丫鬟悄声道:“小姐莫要不高兴,主人这番来中原,不怕聂家三少爷不给面子。”

        那小姐叹了口气幽幽道:“我爹来了又如何,聂沉璧心里只惦记着那个小鬼,他脾气又硬,只怕爹爹一来,他越发不肯见我。”

        聂小香愕然张嘴,压在舌下的补心丹险些掉出来,心道:“嘿,我道是谁,原来是唐大美人,没想到驼王老鬼也来中原了。”

        又听到唐婉吟嫉恨般说道聂沉璧心中只惦记着那个小鬼,不由又一怔,于这天寒地冻之中竟悄悄生了暖意,自心间直抵四肢百骸。

        那小丫鬟哼了一声跺脚道:“那小丫头有什么好,论武功论相貌论家世,哪及得上小姐一分?”

        聂小香在关帝像背后也不屑地哼了一声,幸好风雪声大,遮掩了过去。

        唐婉吟沉默了片刻,冷冷道:“是,她什么都不及我,偏偏聂沉璧喜欢她,这么大的风雪竟还独自出门找她,就这一件,我早落了下风。”

        主仆二人出了破庙,车马辚辚走远,聂小香才慢慢从关帝像后爬出,一时不知该喜该悲,咧了嘴笑了笑,鼻中却蓦地发酸。恍惚片刻,见未熄的灰烬中还有一段完好兔腿,想是唐婉吟心事重重没吃,不由大乐,暗道:“这婆娘真是浪费,不过倒是孝敬了小爷。”

        当下掏出一张薄饼一口饼子一口兔腿吃了,才觉得冰冷的身子逐渐回暖。

        正待重新拨起火暖暖手,庙外又有马蹄声接近,聂小香听着那蹄声沉重又齐整,踏在雪中响声不小,显然骑马的是个壮汉,不由留了个心眼,悄悄踩熄火星仍旧躲到关帝像背后。

        那马果然在庙前停下,马上披着黑羽斗篷的人跃下,悄无声息进庙来。那人随意踢散火堆,看了一眼地下足印,又环顾四周,目光落到关帝像身上,忽地无声冷笑。

        聂小香屏息凝神听了半晌,没听见有人进庙,不由松了口气,睁眼却见相隔数尺有个鹰眼白须的高壮老头冷冷盯着她,不由嗷一声叫,连滚带爬跳下地。

        老头伸手来捉她,她一闪身堪堪避开,便听得他咦一声抑扬顿挫道:“蝶穿花?你是聂家的什么人?”

        聂小香内力尽失,轻功身法还在,勉强蹦跳躲避老头,笑嘻嘻地装傻道:“什么蝶穿花什么聂家,小爷祖上三代都是叫花子,老头儿你莫要跟我攀亲戚。”

        老头哼了一声道:“你这小鬼懂得闭气,又会轻功,即便不是聂家人,也不是寻常叫花子。”说罢起手如刀,狠狠朝她右肩劈下。

        人在危急中,防御便是本能,聂小香下意识抽出背后一支乌黑竹杖,缩肩送剑,迎上一招流云逐日。

        老头却是使了虚招,掌缘刚触及竹杖便陡然收回,冷笑道:“还说不是聂家人,这一招分明是穿云剑法中的流云逐日!”


        聂小香哼了一声强辩道:“什么流云逐日,分明是野狗追恶鸡。”

        那老头也不答话,连出三掌迫得她不得不继续化杖为剑挡他掌风,但次次都是虚招试探,聂小香不由心里大惊,收起竹杖掉头就往破庙外跑。

        毕竟体虚力竭,刚跑出庙门,便见那老头立在一匹大黑马旁,嘿嘿冷笑道:“原来你就是聂沉璧那小子教出来的徒弟!”

        她无处可逃,索性将竹杖往背后一插,无赖地往地下一坐,哼一声道:“老头你又是什么人?”

        那老头鹰眼圆睁目光炯炯,眼底逐渐泛上暴戾杀气,说话间仿若金属相刮,生硬刺耳:“老夫唐问天。”鹰隼一般尖利的眼睛盯住她,又道:“听说普天之下,除了聂沉璧,就只有你这小鬼知道绣春刀在哪里。”

        聂小香暗叫不妙,闭眼扑通栽进雪地中假装昏死。唐问天探了探她的鼻息,冷笑着在她志室穴处一点,她顿觉既痛又痒,咬紧牙关只装死,却听见唐老鬼抑扬顿挫道:“你若是不醒来,老夫就不与你解穴,痛不死你。”

        说罢,拎起她丢上马背,牵马慢吞吞前行。

        旷野风大雪冷,聂小香冻得牙关打颤,格格直响,走出三里地,忍不住睁眼虚弱道:“老头,你放了我,我告诉你绣春刀在哪里好啦。”

        唐问天果真替她解穴,仍旧牵马顶风冒雪往前走,聂小香见他走过之处雪地毫无足印,心中震惊,正暗想脱逃之法,唐问天却早已知晓她内力尽失,头也不回道:“你百脉尽毁,想逃可比登天还难。”

        两人一马走了半日进了临安城,处处飘着酒香;聂小香早已冻得眼歪嘴斜,一见满城酒楼饭庄便活泛了,大声道:“老头,小爷肚子饿了!”

        唐问天寻了家干净客栈要了酒菜,聂小香狼吞虎咽塞下半只鸡,眼珠子转了转道:“唐老头,你闺女唐姑娘往西去迎接你,你不如先回头与她接应,我再带你去寻刀不迟啊……”

        聂小香满肚子鬼主意,唐问天却也不上当,吃喝完毕仍旧押着她出门道:“鬼丫头别想耍老夫,不想早死的赶紧带路。”

        客栈外冰雪冻住了地面,聂小香扶着门框走出去,哼一声道:“早晚也是死,你干脆一刀宰了我算啦!”

        唐问天虎口一张,卡住她的喉头一捏,须发飘在风中,狰狞无比:“老夫要是现在就宰了你,你恐怕再也没机会见到聂沉璧那小子。”

        聂小香能屈能伸真英雄,忙摇头道:“唐老头,唐爷爷,我我我这就带你去!”

        临安府离江宁府也不十分远,聂小香一路暗动心思想逃,只恨唐问天这匹漠北大马跑得太快,不到五日便到了江宁府地界。

        唐问天问清去桃花镇的路,大抵已经到了江宁,倒也不再急着赶路,当天就在城中歇下,吃喝毕,瞪着聂小香道:“你若是再想逃,老夫连这客栈上下都不会饶过!”

        聂小香目瞪口呆,脱口道:“你这老头这般心狠手辣厚颜无耻……”叽里呱啦破口大骂好一阵,吓得一旁店小二险些跪下来求她闭嘴,唐问天却只哼了一声,竟是毫不理会。

        刚入夜,却有聂家的人来查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