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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出逃



        安宁县外十里地松柏林延绵数里,皑皑白雪中一笔苍翠如画,隔开碧空与雪原。

        聂三策马赶到林边已是正午时分,马跑了一夜早累得直喘粗气,停在林外如何也不肯再走。他心中焦急,当即弃马步行前往桃花镇。

        松柏林似是无边无际,在冬阳下舒展碧青枝叶,于这寂静雪地中添了一抹勃勃生机。聂三轻功绝妙,原可以踏雪不留痕,毕竟心中焦躁如焚,足尖点过之处竟有深深浅浅足印。

        风声在耳,却见不远处苍茫之中一个黑影势如疾风迎面而来,两人相距还有三四丈,已是能看清对方面容。

        黑羽斗篷,高壮如山,一双鹰眼黑黄浑浊,正是驼王唐问天。

        唐问天咦了一声停下,忽地又恶狠狠扑上来道:“聂家小子,你将那绣春刀藏到哪里去了!”

        聂三敬他有恩聂家,连避三掌飘然退开两丈远,不答反问:“伯父又将小香带到何处去了?”长剑如水,已然出鞘。

        唐问天仰天大笑:“鬼丫头欺瞒老夫,老夫自是不会让她好过。”又抑扬顿挫道:“你我两家世代交好,只要你肯将绣春刀取来给老夫,老夫就还你一个完整的聂小香。”

        驼王唐问天年轻时纵横漠北,心狠手辣杀人无数,聂三自是不会信他,看着唐问天的一双眼像是比周遭的冰雪还要寒冷,森然笑了一声,剑光匹练也似得直指唐问天上中下三路。

        祁连聂家剑法超绝,漠北驼王神鹰指法也不容小觑,三百招内不分胜负,唐问天十指箕张横扫聂三面门,一面逼近一面阴测测道:“小子,你这穿云剑使得虽好,但要想取胜,可是白日做梦。”

        毕竟姜还是老的辣,唐问天内力雄劲,神鹰指练得炉火纯青,说话间手下不停,又将聂三逼退三四步,哼一声道:“你要打赢老夫暂不可能,老夫要胜你,也要在五百招开外,但那鬼丫头说不定就等不得……”

        聂三浑身一震,盯着唐问天的双目越发森冷,骤然间冷峻面容上仿若蒙了淡淡华光,手中长剑更是势如泼风,剑气卷起积雪,比先前又凌厉数倍。

        内力催发剑气,再辅以星罗流转之力,剑招虽寻常,速度与杀气却更甚。唐问天险险避开锋芒,但见聂三一剑比一剑快,一剑比一剑沉,但姿势却是越来越优雅从容,不由吃惊。忽听得聂三淡淡道:“第四百招。”

        话音犹在耳,剑尖已是抵在唐问天掌心劳宫穴,唐问天招式未用老,收势不及骇然僵立在雪地中。劳宫穴五行属金,聂三手中长剑剑身结起一层薄冰,剑尖却赤红如火,火克金,正好破了神鹰指。

        “这什么装神弄鬼的剑法!”唐问天纵横漠北少有对手,今日栽在小辈手中,实难忍下这口恶气。

        聂三冷冷道:“鲁东花家的落英剑法。”

        唐问天一震,黑黄眼珠中尽是狂喜:“绣春刀中果真有武功秘籍与藏宝图?”见聂三并不否认,忽地冷哼一声道:“小子,我用唐家家产换绣春刀如何?”

        聂三静静地看着他,但觉世人眷恋金银沉迷权势,痴傻千万疯癫无数,竟连叱咤西北数十年的驼王也不能免俗,不由神色复杂道:“你当真愿意换?”

        唐问天败在聂三手下,正面色难看心中暗想日后报复之法,闻言便一扫颓然,主动上了钩:“当真。”

        却听得聂三冷冷道:“你愿换,我却不愿给。”剑尖一抖,那一点越发赤红。

        唐问天暴跳如雷,却觉剑气丝丝渗入劳宫穴,十指渐有钻心痛意,不由铁青着脸狠狠道:“好,老夫告诉你那鬼丫头在何处。”

        义庄内阴森寒冷,聂三却没找到聂小香。

        玄铁棺棺盖犹在,只其上被切开大口,仅容一个瘦削少年爬出。聂三的心一阵狂跳,推开棺盖确认棺中无人,这才察觉背后早已冷汗一片。此时心中又喜又痛,喜的是聂小香逢凶化吉逃出了铁棺,痛的是她这一走,必然远离桃花镇,又不知如何才能找到她,一颗心便如同飘在水上沉沉浮浮,落不到实处。

        .

        江南冬日总是阴冷,近晚时分又下起雪,压弯小院中一株怒放新梅,暗香扑鼻。

        苗心兰点了灯,刚摆好碗筷,便听院子里脚步声匆忙,开门迎出去却见丈夫背着个瘦弱乞丐,那乞丐棉衣破烂,乱发下一张冻得青白的脸却是干净至极。她记得那双乌黑流丽的眼,瞬间认出是谁,忙与柳出云一道将人扶至床上,暖被汤婆子,半日才见那人慢慢睁开眼。

        柳出云心里欢喜,轻声道:“小香你醒啦,是我,小柳。”

        聂小香手脚僵硬脑袋混沌,但见一室昏黄灯火温暖如旧,远处小桌上摆着些碗筷匙盏,鼻中犹能闻到浓浓粥香,一时恍如回到四年前师徒相依为命的旧时光,不由痴痴地怔住。

        半晌,才如梦初醒般扭头,看着柳出云嘿嘿笑道:“我还没冻傻,我认得你是小柳。”

        小夫妻二人心中一块石头落下,忙张罗些热粥热汤端来给她。吃喝停当,苗心兰收拾碗筷,柳出云坐在一旁看着聂小香,眼睛眨了又眨,欲言又止。

        聂小香恢复了些元气,心知他必定是想问丐帮大会之后的事,便略去自己所受折磨,简略大概地说了,柳出云气得双目泛红,咬牙道:“难怪老帮主会猝然亡故,难怪沈清风要栽赃萧长老陷他下暗牢!”恨恨捶了土墙一拳又道,“沈清风这个忘恩负义的混账!”

        数月不见,小柳手脚断筋处伤口已养得十分好,虽然再无内力,却也和常人无异,聂小香捏着他手腕翻来覆去看着,随口应道:“无妨,他敢栽赃萧老鬼,敢挑断你的手脚筋,我自然也没让他好过。”

        小柳一愣:“你弄死他了?”

        聂小香嘿地冷笑,横他一眼道:“在你心中小爷我就这般心狠手辣?”

        她虽是在抿着嘴笑,小柳却在她眼底见到了狠厉与痛快之色,不知为何想到数月前苏星海重伤一事,顿时心中豁然亮堂。

        顿了顿,他又埋怨道:“你回家来,也不事先招呼一声,若不是我出门打酱油从镇东头过,你怕是埋在雪里冻成冰渣子也没人瞧见。”

        柳出云早将聂小香当成家人,一番话情真意切、发自肺腑,聂小香心里欢喜,笑了笑轻描淡写道:“我哪知道江南下这么大雪!”

        夜里风雪未歇,隔壁小柳鼾声轻微,小夫妻二人早已沉睡,聂小香坐在窗下,就着微弱雪光端详手中的一柄短刀。

        说是刀,模样却更肖似剑,两尺长两指宽,刀身轻薄如纸,色泽乌黑似是难以分辨哪是刀背哪是刀刃,这么一件古怪的东西,却便是江湖上人人都想得到的绣春刀。

        唐问天以为聂小香有意愚弄他,却不知绣春刀藏在玄铁棺下并非是假话。聂小香在棺内挣扎,无意触到机关,但见棺底轻响一声缓缓打开,竟是有两层棺底,夹层中藏着的赫然便是绣春刀!

        寻常刀剑奈何不得玄铁棺,但绣春刀采星石铸就,削铁如裂纸,切开棺盖逃出义庄便是易如反掌。聂小香毕竟体虚,将绣春刀藏在衣内,在雪地中蹒跚走出半日便昏倒荒野,幸得柳出云经过捡了回来,万幸救回一条小命。

        她把玩着绣春刀,一时心头悲喜交融,十数年来的荏苒光阴凝成一点微光,落在刀尖上。

        大雪又零星下了几日,待放晴已是到了除夕。柳出云与苗心兰离开沧州回到桃花镇,仍旧做些小买卖,也稍有积蓄,年底特地沽酒买肉,备好蔬果,留下聂小香一道过年。

        除夕夜爆竹声震天,小柳多喝了几杯酒,拍着她肩膀劝道:“聂三师父一直还在找你,小香你……”

        聂小香只微微地笑,半晌才道:“我其实也想见他,但却又怕见到他。”

        白鹤山一别,已近一年,她靠着补心丹苟延残喘,也不知道哪一日便会一觉睡过去再也醒不来。美梦离得近了,总是有几分不真实,聂小香纵是再聪慧机智、胆大嚣张,终究还是不敢轻易去触碰这近在咫尺的希望。

        柳出云不再多言,敬酒三杯,忽地见她叹了口气,乌黑晶亮的眼中陡然跃起柔光,似是下了什么重大决定,笑嘻嘻道:“好罢,明天我就去江宁府。”

        .

        第二天傍晚时分,江宁府聂家大宅。

        聂三不在府中,莫秋风进内堂通禀,出来见客的却是聂连环。

        聂连环亲自奉茶,上好的云顶香,一两百金的茶叶,聂小香随意几口咕咚咚灌下,鲸吞牛饮豪爽无比,便见聂连环脸上罩上一片乌云,想是心痛至极又不好开口,不觉哈哈笑了几声,大为爽快。

        莫秋风生怕出事,立在内堂不敢离开半步,聂小香却毫不在意地笑道:“莫掌柜不必担心,我不过是个毫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厚颜无耻头顶生疮脚底流脓的畜生王八蛋才会厚脸皮伤我。”

        言下之意,若聂连环动手,自是坐稳畜生王八蛋之实。

        莫秋风难得地笑了笑退下,聂小香又灌下一杯茶,才慢慢道:“聂连环,我与你做笔交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