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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流芳顿觉得呼吸为之一窒,她后退一步拉开彼此的距离,客气地笑笑说:

“当然会了。但是流芳也不能强人所难。表哥承让了,既然奏不出那曲子,自是流芳侥幸胜了表哥一回。夜凉如水,流芳就先下楼回府了。表哥可要记得,要为流芳做一件事。”

容遇走到她面前轻轻揽住她的腰,“表妹何须太急?遇还没有认输呢!”

流芳脸上的笑容僵了僵,他已经伸手解下她腰间的绣袋,取出陶笛。放在嘴边试吹了几声,竟然也吹出了几个简单的音调。

流芳看着远处的万家灯火,竟然有些恍惚,连忙定下心神。

“表妹,可是不舒服?”容遇关切地看着她。

“表哥,我到石阶上坐坐,你……”流芳忽然觉得很疲倦,容遇皱皱眉拉过她坐到石阶上,不知怎的她的身子软绵绵的就是提不起力气,一坐下来就要歪倒,容遇干脆坐在她身旁,让她轻轻靠着。

山风猎猎,吹动她的发丝,一缕发香掠过他的鼻端,幽幽的,像兰花一样清新。

“表妹不若回府休息?今夜的比试,可以取消……”

“不,表哥,我的曲谱已经记好,只需劳烦你就可以了,我,并无大碍。”她死死地撑着,一边回想自己今天到底吃错了什么?那只大鸡腿?还是青菜太寒凉了?顾府的人不是刻薄得把隔夜饭菜端来给她吃吧?不对不对,西月也有吃过的……

她抬头瞥了容遇一眼,他正满脸疑惑地研究着那个陶笛。

这是她画好了图纸两天前让西月到繁都最好的汝窑烧出来的,陶笛本来是来自意大利的乐器,她以前买过一个,因为太喜欢宗次郎的陶笛曲。可是吹了老半天都吹不出一个半个准确的音符,后来这陶笛也只能成了摆设。

这个时候才说要取消比试?容遇啊容遇,天底下有这般便宜的好事的么?

容遇笑意深深,“表妹,当如你所愿。”

他搂她入怀,她连推开他的力气都没有。夜很静,静得连他的心跳都听得一清二楚。

仍然只是几个喑哑不成章的声音从陶笛里嘶哑地传出。流芳乏力地半闭着眼睛,心里却在偷笑,想着明日繁都的口水必定有如山洪暴发,薄幸男儿玉音子淹死在悠悠众口之中……

这时容遇凝神细思,纤长的手指在陶孔上跳跃有如灵动的孔雀之舞,断断续续的调子依稀奏出。

再过片刻,一阵悠扬清亮的陶笛声竟如流水一般泠泠泻出,那声音似乎是长了翅膀一般飞离了观景台,流芳只觉得自己的仿佛被那流水洗过了一般,心底苍凉而悸动,那声音似美玉一般通透而不锐利,平顺中兼具柔性,苍凉中不失温馨,委婉中又显激荡,她仿佛想见了天高流云飞渡,伴泉涧松风,一壶烈酒,醉倒万里乡愁……

这令人心动魂牵的旋律就是自己刚才让记谱师记下陶笛曲宗次郎的《故乡的原风景》。

她以为,自己不可能再听到那样的天籁之音了。她来到了这个陌生的时空,除了她的记忆,她已经没有任何能与她的过去产生联系的东西了,茕茕孑立,形影相吊,是如此的孤独。她想念爱她的父母,一想到他们失去了她以后的伤心痛苦,她的心就仿佛被揪住了一般,所以她不能想,不愿意想……

她没有想到,容遇只花了半个时辰不到的时间,就吹响了陶笛,看完那谱之后,竟然就铭记于心,在她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的情况下就把整支曲子流畅地吹了出来。

那陶笛的声音,撼动了她的心魂,也刺痛了她的回忆。

她怔怔地仰脸看着容遇,他眉目低垂,长长眼睫毛在夜风中轻轻颤动,专注的神色滤去了平日一贯的风流不羁,没有一丝浮华之气。尽管她在他的怀内,然而她却知道有什么把她和他隔开了,她丝毫扰乱不了他的心神,他的神思仿佛随着那悠远的陶笛声飘向了更遥远的天空……

  第十九章  穿越女vs腹黑男2

一曲既尽,容遇放下陶笛,对流芳说:

“遇吹奏的陶笛声可合得上流芳心中的旋律?”

“差强人意吧。”流芳悻悻地答道。一见到他脸上可恶的笑容,她便气恼地把刚才的一丝感动一丝赞赏自动过滤掉了。

“不想知道为什么我会吹奏这陶笛?”他笑着问,从身旁取出一个椭圆形的比鸡蛋大四五倍的东西出来,流芳一见之下大惊失色,说:

“你怎么拿个恐龙蛋来了?!”

容遇失笑,“恐龙蛋是什么?能吃么?没有恐龙蛋,面前倒是有个笨蛋!”

这厮真是一有机会便抓着不放来骂人,流芳拿过那个“恐龙蛋”仔细一看,才发现上面也有许多孔,和陶笛有些相似,然而它浑圆朴拙,像成熟的果实,又像放大的泪滴,于是问:

“这是什么?”

容遇深深地看着她,那清亮的眼神仿佛要穿过重重障壁看进她的心里,她忽然有些害怕他的注视,手脚隐约有些力气了,便自动地直起腰身,坐开了一些,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他收回那样的眼神,眉宇间似乎有些落寞,自我解嘲地笑笑,拿起那奇怪的东西凑近嘴边,手指按上那些小孔,发出一种动人的声音,含蓄而沉静,悠远而绵长。眼前似有月映江流,<网罗电子书>雾绕千峰,心中的种种烦忧不宁渐被荡涤一空。

那悦耳的声音不是哀怨,不是哭诉,是欲说还休的隐忍和柔韧,是穷尽天涯的彻悟和淡泊。

流芳忽然明白到眼前这一身黑衣的男子最独特的风采在什么地方了。

他吐气稳键、均匀、流畅如潺潺溪水,那乐器竟然有如知音般与他一唱一和;还有他的指,十指分分合合、合合分分,此起则彼伏,此伏则彼起,轻舞飞扬……

月朗星稀,清风徐徐之夜,危楼之上,他一如参禅,不急不躁不浮不闹,万般皆忘、心态平和地吹奏着。

俊逸不凡的面容,专注无我的神情,确是让人为之迷恋,那散漫风流此刻有如风一吹就散去的流云,再也掩不住他的孤寂疏离。

流芳忽然想起《汀兰纪事》中的那一句话:他的寂寞无人能懂。

正因为这样,所以远逝的流芳才这般心疼他、怜惜他、珍爱他么?

这时,石阶转角处涌上了越来越多的人,流芳若没有看错的话,那些人脸上流露着难以抑制的激动神色。

曲子在最后一个悠远的音符中收束。流芳站起来,怔怔的问:

“这是什么乐器,什么曲子?”

容遇站起来,瞬间又回复了平日的神色,走到她面前,那眼神锐利得可以穿冰破雪,一字一句地说:

“你真的不记得了?”

流芳的心仿佛被刺了一下,辣辣的有些痛。记得?记得什么?

看到她脸上懵然不知的表情,容遇却越发笑得风流恣意,“不记得就算了。”

“疑是嫏嬛真福地,虚岚深处有人烟。埙声散入晨曦里,江上渔夫傍野鸢。”有一人朗声说道,信步走上石阶,登上观景台,深深地看着容遇说:

“原来玉音先生是古曲大师虚岚子的高足,虚岚子先生当年一曲《西关令》不知让多少人潸然泪下,自他归隐嫏嬛山后,本以为那埙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再闻,谁知今夜璃玉有幸,能够再听到比虚岚子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埙曲,虽死而无憾啊!”

说话的这人就是宫中的乐师璃玉,一身绯色锦袍,四十出头,鬓染微霜。

原来,这种乐器叫埙……埙,阿醺……流芳心念一动,想起刚才容遇看着自己的眼神,难道他跟逝去的流芳有些什么过往是自己所不知道的吗?

“先生赞誉,容遇愧不敢当,更莫说能超越家师。”

“玉音先生太过谦虚了,这埙又岂是人人都能吹得如此动听的?”又有另一人走上观景台,容遇称他做宋航先生。

“遇刚才所吹奏的两支曲子,不知孰优孰劣呢?”容遇笑问。

“若从乐器来说,乔宏更偏向于埙;但若从曲调上来说,难分高下。”乔宏沉吟半晌,面露难色。

璃玉与宋航也颔首不语,只是用赞许的眼光瞟向了一旁仍在发呆的流芳。

“既是如此,遇认输了。表妹,”他牵过她的手,她这才回魂,“本来与你比试音律就有些强人所难,虽说难分高下,但如今表妹本不擅长此道,却谱出如此动人的曲谱,遇甘拜下风。”

“玉音先生谦逊质朴,真乃有其师遗风啊!”众口唱善,赞许有加。

流芳却一点高兴劲儿都提不起,她赢了,可是心里总觉得怪怪的。明明应当是她当的主角,怎么今夜所有的人为之倾倒的却不是她的曲子,而是容遇的埙曲呢?

明明是他输了,但他却赢得了名声,赢得了赞誉喝彩。

真是教人郁闷极了。

但是她还是得佩服他,连这么难吹的陶笛他都会吹,自己又能如何?

她走下石阶,回头一看,容遇正被几位乐师留住谈论音律。她又向下走了几步,才猛然想起,自己现在怎么就不会脚步虚浮呢?

容遇冷然的目光带着点点嘲意越过众人不偏不倚地落在她的身上,她的脸一红,他该不会以为刚才她的虚软无力是在作秀是在欺骗,只是为了诈颠纳福亲近他吧?!

可是连她自己都无法解释为什么会这样,那幅郎情妾意相依相偎的情境,连想想都觉得暧昧。

离开了危楼,上了马车,容遇淡淡地问容青:

“六小姐呢?”

“沈公子的马车把她接到醉月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