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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第八十九章  曾经沧海  3

雨渐渐小了,淅淅沥沥地下着,流芳和怀琛坐在廊前的木栏长椅上,听着雨声纷乱,看着那树桃花被雨打得飘零。

他把锦安太子和她的母亲、顾宪之间的过往简要地说了一遍,温润清朗的声音伴着雨声一字一句落在她的心上。事情一下子明晰起来了,她知道了他的不得已,知道了他隐忍两年来的等待,知道了所有的伤都源于他对她的爱……

可是为什么,她的心,还是乱得一团糟,乱得千头万绪不知从何整理?

“雨要停了。”她看看天色,乌云已经散开。她站起来,他却仍然握着她的手,不放。

“我送你回去。”他说。

她有些意外,她以为他回说再坐一会儿或是干脆不让她走,可是,他说,送她回去。

他撑着油纸伞,淡青的天空有如被洗过一般明净,伞下她宽大的衣袍显得有些累赘和笨重。两人走了长长的一段路,路上行人甚少,他把她送到韩王府前,她抬头对他笑了笑,说:

“我要回去了。”

“好。”他温润的目光笼罩着她,“小心一点。”

那语气,好像只是送她回自己的家,而不是回到另一个男人的身边。

流芳向着府门走出两步,他又在身后叫住她。

“流芳,明日这个时候,我在兰陵酒庄等你。”

她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不置可否,就往韩王府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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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王府,容遇还没有回来。只有小无为过来缠着她玩,然后便是一整天的怔忡,她坐在书桌前百无聊赖地翻着书。萱儿走过来端上茶给她,小心翼翼地问:

“王妃,你真的没事吗?今天早上……”

“今天早上,我和你遇到了大雨,走失了,仅此而已。”她望着萱儿,回府时萱儿正带了府卫准备出去找她。她再是不过问容遇的事大概也知道顾怀琛的出现会带来多大的风波,只能希望萱儿能否替她保守这个秘密。

萱儿微笑,点点头,说:“是的,萱儿什么也没看见,只知道下雨和王妃走散了。”

想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她如期地去了兰陵酒庄,见他。

推开小门,见到的是一身青衣的江南温和的笑脸,跟上次相比,江南又高了许多,不再是往日那个文弱的书僮。他对流芳说:

“六小姐,少爷等你多时了。”

一夜之间,稀疏的两树桃花已然落尽,只有旁边的梧桐树枝繁叶茂,碧净如洗。梧桐树下的石桌上,摆着几道菜,顾怀琛见她来了,眼中闪过一丝喜悦,走上前来看着她说: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流芳笑笑,坐下来。

他今日让她来,只是想跟她一起吃饭?

清蒸鲥鱼,龙井虾仁,清水白菜。

他还记得,她爱吃些什么。

“这是什么?”流芳拿起筷子,面前是一道很可爱的菜,红枣里面填了不知是什么,白白的绽出来,像孩童咧开的笑口。

“这道菜,叫笑口常开。”

她夹了一个放进嘴里,白色的原来是和了糖的面,甜甜的软软的,而枣子甜中带酸,一吃起来时是甜的,吃到后来却又一丝酸涩。

她看着怀琛,说:“你做的?”

“以前,我跟着老师在外游历。有一天我问老师,情为何物,老师没有回答我,只是做了这道菜给我吃。做法很简单,把金丝小枣的枣核去掉,再把和着面的糖塞进去,蒸熟了就可以。”他淡淡一笑,目光明亮地望着她,说:

“当时我吃光了一盘,仍然不知所以,那时老师笑着对我说:时候到了,你就懂了。后来,我是真的懂了,可是,你已经不在我身边了。”

流芳无言,只是默默地吃着这盘枣子。吃起来,那种感觉一如初恋,甜蜜、酸涩而令人回味。

“我在北漠时,边塞苦寒,每日军务繁忙。可每当夜深人静时,我便想起和你初见,带你去元君祠看日出,与你下棋作画时的情景,如在昨日……然而一想起你对我说,顾怀琛,我们就算是死,也不能死在一起的……种种过往,便成了煎熬……”

“别说了!”流芳慢慢地放下筷子,垂下眼帘,咬了咬唇,“别说了,好不好?”

那是一道无法复原的伤口,他知道,她也知道。

“好,我不说了。”他安抚地对她释然地笑笑,倒了两杯天池玉露,流芳拿过酒杯,望着杯中淡褐色的液体,苦笑说:

“有一个故事,里面的主人公因着一段痛苦的过往而酿了一种酒,那种酒叫‘醉生梦死’,据说喝了之后,能把前尘旧事忘得一干二净,你相信有这种酒吗?”

他摇头,“我不相信。”

“我也不相信。可是,我和你,都不能活在回忆里。”她饮尽了杯中的酒。

“我知道。所以,我来陵州了。”

“顾怀琛,你来晚了。”她笑了,有些讽刺也有些凄然,“你不知道,往事越来越清晰,然而往事也越来越远了。”

他的目光忧伤,然而坚定。“来晚了,总比没有来要好。不来陵州,我怕自己后悔一生。”

她沉默了许久,然后才说了一句:“你来了,又能改变什么?”

“带你走。”他轻轻地说出三个字。

她抬眸望着他,“我们远走天涯,从此庙堂之事,再与你无关?”


她还是那般聪明,一语道中肯綮。

“你跟我到北漠,随军。”他说。

“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你还是没有变。”流芳抬头望天,天上流云飘逸,“可是我变了。我不想离开陵州。”

“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你是不想离开陵州,还是不想离开他?但恐怕陵州之主,并不如你想象中的那么好。”他的语气一下子变得强硬,说:

“我不会把你交到那样的人手上。除非,杀了我。”

笃定的眼神,凌厉的语气,都莫名的让她心惊。

“他不是你想的那样!”下意识的,这句话冲口而出。

“我想的怎样?!蕲州水灾,他倒卖粮食和药材,发国难财;繁都一半的粮商都是他的人,逸音堂遍布三国,名为出售乐器实则是情报组织,贩卖各种来源的消息;除此以外,繁都的青楼酒肆,也大多为他所控。他在繁都十多年,竟掏空了西乾三分之一的国库……陵州边界有流民反抗,他颁布赦令招降以示骗取民心,然而暗中派兵驱逐,赶至西乾边境,在那里埋伏好军队予以狙杀,佯称是流民内讧自相残杀。陵州的军备早已经超出朝廷所限制的规模,他甚至无视皇训,暗中与赵王楚王会面,以图谋不轨。如此不择手段狼子野心之人,你还要留在他身边?!”

怀琛字字铿锵有力,不容反驳。流芳的心里翻江倒海,她从来不知道容遇做过的这些事,竟是找不到一句话为容遇辩驳,一时词穷,只得默然。

“他隐瞒自己的身份在顾府长达十多年,难道你真不知道他有何图谋?流芳,为一己之私而让天下悠悠苍生毁家送命,你的心,连这样简单的是非黑白都辨认不清吗?”

流芳只觉得自己的心很乱,仿佛一下子脱离了正轨,不要说是明天,就是下一秒该如何运转,如何选择,她自己都不知道。

“这世间的许多事情许多人不是简单的能用黑白对错去区分的。我不想和你争论这个问题,我这个人从来不把忠君爱国看作惟一的价值标准,容遇所做的这些事,或许是违背道义的,又或许是情有可原的,我不想置评。”她说。

她还记得容遇从来没有对她说过他是个好人。

在这一点上,他倒是对她从无欺骗。

怀琛叹息一声,她放下筷子,对他笑笑说:

“谢谢你这顿饭,在陵州,难得吃到这么特别的菜。”

“我只是想让你陪我吃一顿饭,希望这不是最后一次。”

他一笑掩去眼里闪现而过的痛楚。她不愿离开陵州,他已有预料,可是当真的听到她的拒绝时,原来他的心还是像当初看着她决绝转身离去时那般撕裂的痛。那两年的空白,真的不能填补吗?即使有爱,即使明白了原委,也弥补不了当年的伤害吗?

她原谅了他,知道了他的用心良苦,可是两人间依然阻隔了万水千山。

不知道她是把他当成朋友还是爱人,然而在她的心上,也许他已经不再是惟一了。

流芳站起来,“不早了,我要回府了。”萱儿在外间的小店等她,应该是很着急了。

他站起来,淡淡地对她说:

“我不送你了。”

“好。”

“不问为什么?”

“为什么?”

他猛地用力把她拉入自己的怀里,双手抓住她的肩,深深地看着她,眼中尽是压抑不住的痛楚和怒气。

“为什么?你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你觉得把自己心爱的女子送回另一个男人的身边是件那么容易做得到的事情么?顾流芳,你到底有没有心?你到底知不知道我顾怀琛爱了你三年不是件说忘记就能忘记的事!不要拿出一副前尘往事一笔勾销的无所谓的样子,不要跟我说什么醉生梦死酒,我和你之间真能放下彼此,你现在还会站在我面前吗?”

他的力度极大,流芳只觉得自己的肩胛骨几乎都要碎了。她忍住想要夺眶而出的泪水,说:

“你不懂,我本来就不是顾流芳,从来不曾用妹妹的目光看过你半分,甚至两年多过去了,我还是没有办法把你当作哥哥……可是,因爱之名,就可以心无挂碍地去背弃身边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