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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他是个聪明人,也是个了解她的人,他说的没错,她今天来的目的之一,确实是想把这方锦帕还给他,但是现在的她,似乎又有了那么一点动摇。

        “我听闻将士在出征前,会把最在意的物件和话交给身边信任的同伴,若有人阵亡,同伴就替他将物件送回家,是不是?”她手指抚着那方锦帕,声音轻轻的。

        “我从没交代过,因为我没有亲人可交,这帕子不能给任何人,它的意义只能藏在心里。”单解衣抬起头,静静的注视着他。

        “我的母亲一直喜欢的都是父亲,可是她不能与自己的爱人长相厮守,她知道父亲的责任,也知道父亲的理想,所以她进宫,用尽无数办法去讨先帝的欢心,但是她心中唯一的牵挂,就是父亲。”他的掌心拢着她的手,托着那方锦帕,

        “这是她有了我后,父亲从宫外托人送给她的,或许对父亲而言,她只是一枚复国大业中的棋子,这方锦帕也不过是认定孩子身份的信物,可她总是傻傻的认为这是父亲给她的爱情印证,她曾无数次的对我说,她没能与自己的爱人长相厮守,愿我不要重蹈覆辙,被这皇宫所困。”有时候,不得不承认命运的造物弄人,越是不愿意发生的事情,越是会痛苦的降临。

        “无论它是什么,对你母亲而言,它都是唯一的信念,是最为珍贵的东西。”她低叹着。

        “对于我来说,也是唯一的信念,最为珍贵的东西。”这一次他没有笑,低沉的声音里,是极少有的悲凉之气。

        “我知道你还给我是什么意思,你不想为后,你不愿意做我的妻,对吗?”他的问话轻轻柔柔的,听不到半点责难,也没有她预料当中的怒意。

        “我的确不想为后,因为单家是隐族,从不涉及明面上的任何斗争,我已娶夫,若是下嫁为后,我没办法对他们交代。”她停了停,

        “不愿为后,不是不愿为妻。”这话,其实很矛盾,他的妻非后即妃,她连后位都不屑了,又岂肯为妃?

        但是这话,隐约又是一种表白,她不能接受的是地位,不是爱情。他笑了,那爽朗一阵阵的重叠,在空气中传开,

        “我知道,我只是不想做我母亲那样的人,对于我爱的人,我会用尽办法去争取,不择手段去夺,为了得到你,阴险一些又何妨?”他抬起脸,看着空中虚无的黑色,手指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枚铜钱,

        “我和你打一个赌,单凤翩一定来了。”那铜钱高高的抛弃,快速的旋转摩擦着空气嗡嗡作响,铜钱刚刚落入他手心,屋檐顶上已经落下了一道红色魅影。

        单解衣无奈摇头,

        “你果然还是出现了。”能够把单凤翩逼出来的,只怕也只有风琅琊了。

        “这是他欠我的。”风琅琊揽着单解衣,看向单凤翩的眼睛里尽是无赖,哪有半点君王之气,

        “记得我问过你,单凤翩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讨厌的人。”她当然记得清清楚楚,如今想起来还有些好笑。

        “你知道吗,父亲的本意是改朝换代,兴复前朝,到了单凤翩这却变了主意,虽然他打着的是为天下百姓着想的口号,实则只怕是他的私心,他不愿意为帝,他想与你纵情山水,他想陪你过着隐幽的生活,所以他将一切责任推给了我,只可惜,我和他一样,爱上了同一个女人。而我没有让自己退缩的打算。”他抬起眼,身上浓烈的气势隐隐勃发,

        “你让我争夺帝位我争了,你让我坐这天下之主我坐了,现在我只要她,你能否答应我呢?”单凤翩答应与不答应有差别吗?

        是单凤翩亲手让风琅琊坐上了帝王的宝座,风琅琊只是在行使帝王的权利,下了一道圣旨而已。

        若不是他们争夺的对象是自己,若不是此刻还在局中,单解衣真的很想重重的拍上风琅琊的肩头,说一句兄弟好样的。

        从来没有人能让单凤翩吃瘪,他做到了。从来没有人能将单凤翩的军,他将住了。

        从来没有人敢对着单凤翩无赖地说,老子就是要跟你抢,你现在没地位没权势,我看你怎么办,他说了。

        “你想要和我争,只有一个办法,把这帝王之位夺回去压在屁股底下,那我自然抢不了你的女人。”风琅琊邪气的举着酒坛子,半是怜惜半是哄的放到单解衣的手中,

        “我让人送了只鸡,一会我在寝宫前刨个洞,帮你煨叫花鸡,估计等我们吃完了,这混蛋也想完了。”单解衣满是同情的望着单凤翩,心里居然有那么一点点小小的快意,能看到他黑沉沉的脸,真爽。

        他这个人呢,有时候说话只是因为性格随意,说说也就算了;无比认真的话听在耳朵里最后什么都没有,有些时候听上去假假的话,他又会真的去做。

        就如同,她真的看到风琅琊蹲在小花园旁地上刨着坑,看到他把包裹着荷叶的鸡丢进坑里,再仔细的埋好,明明灭灭的篝火燃烧起来,有渐大的趋势;再然后,她听到了竹子噼啪炸裂的声音——他竟然真的架上了一个竹筒,看架势显然是在做竹筒饭了。

        淡定如单解衣也在这瞬间有了噎住的感觉,若不是风琅琊身上那袭月白的高贵长衫给她生生扯回一抹理智,她真的有种此刻身在林间山中的艰苦岁月的感觉。

        奢侈的最高境界是什么?不是在破烂的屋子里啃着大肉美食;更不是在华丽的房间里品尝山珍海味;必定是要在人间最高贵金碧辉煌的地方坐在地上吃叫花鸡啊,还是那个天下至尊至贵的人为她亲自烤的。

        “你的鸡,真的是御膳房送来的吗?”她几乎不报任何希望的喃喃开口,以她对他的了解,这事似乎有点……难。

        “当然是。”他冲着她一咧嘴,那口漂亮的白牙在月光下熠熠生辉,珍珠似的,

        “我现在是什么身份,当然不能我自己开膛破肚去洗,所以只能让他们洗好了送来。”她才落回肚子里的淡定又一次被吹散在了秋日乍起的夜风中,


        “也就是说……”

        “御花园里抓的,虽然比不上山鸡肥美,好歹也算是野味,就是尾巴上的毛多了点,看上去处理有点困难。”他很专业地吹了吹火苗,那小小的一簇篝火顿时亮了起来,火星四下飞舞,

        “幸好如今地位不同了,不用我去拔毛。”御花园里抓的!单解衣努力的回想着,以她对皇家园林的了解,他说的毛有点多的鸡,极有可能是西域进贡的

        “七彩珍珠雉”,据说这种鸟有着长长的漂亮尾羽,七种颜色不同的尾羽曾被传说为凤凰的后裔,这种鸟的稀少程度据说到了万金难得一羽的地步,皇宫内院园林中也不过就是三五只。

        现在她唯一能祈求的就是风琅琊摧残的不是

        “七彩珍珠雉”吗?

        “对了,这个鸡毛挺漂亮的,你喜欢的话送你做插瓶。”风琅琊适时的又送来了一句,

        “长长的七种颜色,用个白瓷瓶插着应该很漂亮,不过我更想给你砸个簪子,用点翠的工艺以金丝掐了,一定很美。”单解衣望着地上火光敞亮的火堆,目光似要穿透那泥巴层透进去,她刚刚还是想错了,在皇帝寝宫前的园子里吃叫花鸡一点也不奢侈,奢侈的是这只鸡值万两黄金。

        “荷叶……”她小心翼翼的开口。

        “水池子里拔的。”风琅琊漫不经心的回答。水池子!单解衣忍不住的放远目光,御花园的荷花池借着月光,闪着点点银光。

        “那是南边进贡的白莲吧?”她又一次失神,看着一朵朵躺在水面的莲花,

        “听闻这种花盛放后如盆大,很是美丽,皇宫中培植了多年,也才活了几枝,难得看到。”

        “是挺大的,包鸡很方便,不会漏出来。”风琅琊的回答爽快的不带半点犹豫。

        单解衣已经不想问下去了,他是皇帝,想怎么糟蹋都行,皇宫是他的,一把火烧了都行。

        甚至,她从他那些随性的举动中,嗅到了一丝无奈的反抗气息,他不是真正的无知,也不是不懂得物以稀为贵,而是想通过这种举动,在挣扎中寻找往日的逍遥。

        她能理解风琅琊聚集在心头的怒火,而这怒火的始作俑者,正是房顶上衣袂翻飞的红衣仙人。

        此刻的单凤翩一如往日般冰冷着面容,让人看不穿心底的想法,不过眼中跳动着的光芒,让单解衣甚至觉得风琅琊点在花园里的那团篝火,是不是烧进了他的眼眸。

        极少看到单凤翩这样的神色,似乎从风琅琊坐上皇位,天下大局已定开始,单凤翩就不再隐忍自己的心思,越来越多的情绪表现让他整个人多了真实,也多了让她喜极的神态。

        “凤翩。”她喊了一句,下面该说什么就连她都没有想好,她不是处理感情事的好手,从楼倾岄和楚濯霄事件来看,她只能把事情越弄越糟。

        谁让单家,教她如何处事时没教过这一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