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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二十二章 融冰



云泥惊颤着,鸵鸟般伏在地上,动也不敢动。

        洛逸人盯着她,他的目光似冰刀,让云泥的脊背生凉。

        洛逸人却突然隐忍了怒火,靠在椅子上,仰面缓缓地呼出口气,沉默着。

        暮色悄然而至,屋里是一点点加浓的幽暗。

        云泥跪得久了,在地上偷偷抬眼看洛逸人。

        他的华服黯淡了光色。他的整个人仰面靠在椅子上,似乎很疲惫,伤感。

        一种让云泥很陌生的感觉,他,在伤感。

        隔着幽暗的光线,洛逸人有几分旷放而幽艳的伤感,他察觉了云泥的小动作,声音懒懒的,柔声道,“跪累了,就起来吧。”

        洛云泥迟疑了一下,复又低头在地上伏好。洛逸人挑唇笑道,“我让你起来,你不起,当心今晚,就没有机会再起来了。”

        洛云泥还在忖度他话里的意思,洛逸人起身走过去,弯腰把洛云泥横抱在怀里。

        还是平生第一次被哥哥抱,洛云泥受宠若惊,心忍不住怦怦地跳。

        洛逸人抱着她坐在椅子上,一手搂着她,一手轻轻地揉她的膝盖,嘴里薄责道,“就知道跪!你跪着,我就不火不气了吗?”

        洛云泥眼眶有些湿,但她深知洛逸人喜怒无常的脾气,也没敢吭气。

        洛逸人为她揉了半晌膝盖,转而把她抱得更深,头贴在洛云泥冰凉的脸上,一手环着她的腰,一手抓着云泥的左手,十指交叉,轻轻地揉弄。

        洛云泥突然心跳得厉害。哥哥,从来不曾这样亲近她。

        洛逸人叹气道,“你竟然敢不回来,快要把我气疯了。”

        他的脸贴在云泥的脸上,呼吸的热气喷在云泥的颈项,一种浓重但充满蛊惑的男人味道在云泥的鼻息间流转,让云泥突然产生一种错觉。

        一种令她惊恐的错觉。洛逸人的鼻尖顶在她的唇角,她直觉以为,洛逸人会伸嘴咬住她的唇,吻她。

        她惊悚地战栗,洛逸人抬头,松手抚上她的脸,在幽暗的夜色中温柔笑了,说道,“怎么了,你怕什么呢,我要打你,早就打你了。”

        洛云泥苍白着脸说不出话。洛逸人望着她骇然的神色,拍拍她的脸颊笑道,“傻丫头,我是老虎,会吃了你吗?”

        洛云泥惊恐稍歇,在他的怀里无措地松懈下来。洛逸人圈住她,在她耳边柔声问,“真的这么怕我,是吗?”

        云泥不说话,洛逸人笑着,深深叹气道,“早知道你这样怕我,当初就不对你那么凶了。你以为哥哥愿意凶你吗,哥哥打你,就不心疼吗?”

        洛逸人顿了一下,握住云泥的手,摸着她中指指节上薄薄的茧子,柔声道,“每次打你,我其实都在里间隔着屏风听着。鞭子抽在你身上,听着你隐忍的闷哼,我做哥哥的,心里好受吗?可是你已然荒废了十年,我不严格要求,还有时间再能让你荒废吗?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也聪明,肯吃苦,哥哥心里非常喜欢你,只是你总是隐隐和我隔着一层,不苟言笑,哥哥想亲近你,疼你,却总是找不到机会。看你闷头闷脑冷冰冰的样子我就生气,就想发脾气。傻丫头,我是你兄长,还是墨绝的王,你不来亲近我,总不是要我巴巴地处处讨好你哄着你去吧?我不声色俱厉,怎么养成你的凌厉杀伐之气,太过温馨宠爱了,和你在名成皙身边,又有什么区别?你是不是因此就认为我对你狠,在心里记恨哥哥?”

        洛云泥湿着眼睛,轻声道,“我没有。”

        洛逸人的手指抚着云泥的眼角,轻叹道,“你还说没有。那为什么一见到名成皙,就哭得像个泪人似的,你心里,就那么委屈吗?”

        洛云泥无话。一束月光从窗外斜射进来,照在洛逸人的脸上。洁白的月光,幽暗的背景,洛逸人完全褪去了以往的美艳暴戾,洁净俊美得如初初盛开的莲花。

        云泥望着他,炫惑着,惶然间如迷途的幼鹿找到归途,欢喜的,转瞬间福至心灵。

        血缘至亲。爱深责切。洛云泥一头伏在洛逸人的怀里,唤声“哥哥”,内心涌动着迟来的感动。

        洛逸人抱住她,下巴顶在云泥肩上,有几分沉重。他的手指理着云泥的长发,叹了口气,轻声道,“分离了十年,相认也两年了,云儿你还是第一次肯亲近我。想来这也是,我做哥哥的错。”

        洛云泥哽咽着,轻声道,“哥哥,是我不好。”

        洛逸人笑,在云泥耳边道,“这两年你下跪认错也不曾少,只今天这句,我听着不生气。死丫头,你平日在我面前,若是有在名成皙面前一半欢喜,有在柳无心面前一半无赖,我们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冷冰冰的,我动不动打你,你动不动跪我。今天一下午,我一面生气一面在这里想,你越是疏远,我越是气,我越是气,你越是怕我,怕我,自然又更是疏远我,这样循环往复,何时是个头啊。我是你哥哥,比你年长很多,自然是应该我先让步的。可惜我早没想明白这点,云儿你,肯原谅哥哥吗?”

        洛云泥泪下,埋头在他的肩怀里。

        洛逸人道,“我从小为王子,都是别人敬畏我,照顾我,讨好我,十二年前墨绝腥风血雨,哥哥在权力中争锋,颇多厮杀决战,越加冷血无情。所以一见到自己的小妹妹,就不知道该怎么做。你看着我一脸茫然,陌生又戒备,再不复是我心目中那个和我心无芥蒂兄妹情深的云儿,我心中失落,难免发火。”

        洛逸人叹息道,“我对自己一向苛刻惯了,我不知道怎么宠你,就只有把你当成我自己一样训诫要求你,你达到一个要求,下一个就要求更高。被我这样一点点挑战极限,鞭笞训斥,想来你也是苦楚的。可是云儿,我也是那样一步步走过来的,世上没人比我,更理解你的苦楚。”

        云泥哭泣道,“哥哥,别说了,是我不懂事。”


        洛逸人道,“我知道你心里怨恨我。你怨恨我没关系,其实我也,怨恨我自己。”

        洛云泥大恸,洛逸人道,“你别哭,云儿。名成皙把你养在深闺,你哪里知道权力争夺,是多么血腥,残忍无情的事。我身上如不是沾满千万人的血,我如何就能做得墨绝的王。”

        洛云泥仰面看他,洛逸人擦去她脸上的泪,叹气道,“你真的,爱名成皙吗?”

        洛逸人问这话的时候,语气沉痛中带着悲悯的叹息。洛云泥怔怔地,无措地望着他。

        洛逸人捏住云泥的下巴,盯着她的眼睛,静声道,“告诉哥哥,你是不是,真的爱名成皙。”

        云泥不答话,洛逸人道,“你五岁被父王扔到这个世界来,凄惶孤苦,名成皙收留你,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他养了你十年,对你一直都不错。你无依无靠,受他恩惠,心里感念他,依赖他,但是你确定,是爱他吗?”

        洛云泥咬着下唇,脑袋有些发懵,洛逸人捧着她的脸,月光转到了他的背后,他的表情幽幽暗暗的,似乎在笑,很浅淡。

        洛逸人道,“你是他养大的,让你去忤逆他,你一定很为难。其实哥哥也不是非逼着你这么做。只是,”洛逸人叹了口气,说道,“只是哥哥一时咽不下那口气罢了。他既然养着你,称霸天下,承诺要娶你,就该耐着心等你长大,一心一意宠幸你。可是他,你才十岁,他就娶了孟流霜,儿子都生了两个,最大的,今年都六岁了。甚至于,他还娶了个□□,宠幸非常,为他生了男孩。他这样做,要把你置于何地呢?孟流霜,他以妻礼迎之,就算将来他也娶你为妻,三女共侍一夫,云儿你年幼,心底纯良,性温顺,你是那两个人的对手吗?等你生下孩子,那三个男孩俱已长大,还有你孩子的立足之地吗?名成皙对你,名为宠爱,实则玩弄。我看在眼里,怎能不恼他恨他。不灭了他,就难消我心里的恨。”

        洛逸人说最后的一句话,冷静无波,有一点吞音,却是不可一世的雄霸。洛云泥有些骇然,手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襟。

        洛逸人却突然感伤下来,疼爱地抚了抚云泥的头,闭目道,“我恨他,又何尝不是恨我自己。如果墨绝不曾抛弃你,你是快快乐乐无忧无虑的公主,何曾会给名成皙伤害你的机会。要你,小心翼翼渴慕他那点微薄的宠爱,他娶妻纳妾,你却在一旁委婉言欢。云儿,每逢哥哥想至此,就忍不住心痛,心很痛,恨不得一刀去砍断他的脖子!他既养你,就该爱你,为何乱你的心,又弃你的情!那个男人,……”洛逸人隐忍着,缓缓吐出一口气,说道,“或许你记着他的恩,我却忘不了他的仇,哥哥,实在是不想把你嫁给他。”

        洛云泥低头,默默地流下泪来,她不曾擦,只是无声地,依偎在洛逸人的怀里,抱住他。

        洛逸人伸手拥住云泥,夜风从窗外吹来,云泥的发缭乱着,扬起,拂在洛逸人的脸上。

        洛逸人的下颔顶在云泥的头上,柔声道,“云儿心里却放不下他,是么?”

        洛云泥抽泣了一声,算是应了。洛逸人叹气道,“青凤立,阜阳战端已起,天下割裂纷争之势已成,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云儿要退,怕是已来不及。”

        云泥抓着他的肩膀,抬首道,“哥哥,我……”

        云泥欲言又止,洛逸人道,“你说。”

        云泥迟疑半晌,说道,“我,我想,执掌青凤。”

        洛逸人一下子就笑了。

        他说道,“云儿本来就是凤主,执掌青凤天经地义,可是因为青凤首战不曾与你商议,心里不高兴,还是,以后再也不想听哥哥话了?”

        云泥身子轻抖了一下,低头道,“没有。”

        洛逸人道,“仗,必须打。王者的威仪本来就源自生灵涂炭,杀人流血。但是打到什么程度,哥哥由你。你顾念他养育你的情分,或者你心存悲悯,不愿流血天下,这都可以。但条件只有一个,你的青凤要成为最强的,雄霸天下的是你,而不是名成皙。只要你最强,名沈苏柳四家存不存在,我不管,也不介意。你听懂我的意思了吗?”

        洛逸人的语气已经恢复到平日里不可置疑的状态,洛云泥虽然还坐在他的腿上,但刚刚兄妹间的脉脉温情已悄然消退,洛云泥低头称是。

        洛逸人莞尔,温柔地拿起她颈下透着微光的琥珀匙,笑道,“为了这个东西,我刚才忘了骂你,你怎么就那么不听话。”

        云泥低着头,洛逸人的手抚在她背后的伤口上,柔声问道,“还疼吗?”

        云泥摇头。洛逸人道,“把它给我。”

        云泥温顺地自颈下取下琥珀匙,交给洛逸人。这时外面有人敲门,云泥连忙从洛逸人身上下来,洛逸人道,“进来。”

        花仙细持灯而入,他将灯放在桌上,对洛逸人和云泥行礼道,“禀告龙主凤主,青凤刚刚在对沈苏两家作战中取胜,我们的人闪电撤回,三家死四十三伤一百二十六人。”

        洛逸人听了,挥挥手让他出去,一旁的洛云泥,苍白如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