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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明月关情



        又是一年春来早,柳絮漫天飘。

        在经过了一整个冬天的孤寂后,终于盼来了这个生机盎然的季节。

        报社门前有一条路,这条路有一个好听的名字“流花路”。

        还记得去年刚到报社的时候,就曾经在这条路上徜徉良久。在骄阳如火的夏日,这条路依然是那么清凉、沉静,让人不自觉地收起汗意。

        只见高大的梧桐树林立两旁,枝繁叶茂,整条路都被树荫遮蔽起来,偶尔透过的阳光,让人感受到光与影的美丽。路上很清净,路旁多是酒吧和画廊,让人想起上海的衡山路,那个兼具怀旧和时尚气息的街道。

        而如今的流花路呢!

        在初春的清晨走到这里,看到梧桐树一天一天缓缓的抽出枝芽,苏豫总会想起那句话,于是“清露晨流,新桐初引”,随即想起《世说新语》里的那个故事,那个看着初春美景想起自己政敌的王恭,无比怅然的说“王大如自濯濯”,意思就是王大那个家伙实在是优秀,让人没话说。

        不是什么惊心动魄的大景观,只是一个春日绝早的清晨,只是清晨的阳光映照着露水,只是露水妆点下的梧桐树刚抽了芽,遂使得人也变得纯洁清灵起来,甚至强烈地怀想起那个虽有嫌隙、却可以共享无限清机的老友。

        苏豫想,会有哪些人,会在一些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刻想起我,在天清地阔之时,在叶嫩花初之际,在霜之始凝,夜之始静,果之初熟,树之初绿,在船之启航,鸟之展翼,在小婴儿第一次微笑的刹那--想及我。

        或许,我会在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刻想起谁?最希望把美好的事物与谁分享?比如这样的时刻,我最想与谁一起度过?唉,明媚,明媚,曾经有你,不再有你。

        经过一个月的停刊整顿,《绿城早报》终于复刊了。

        复刊大会上,文总引用了英国诗人雪莱的一句诗:“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让大家再一次热血沸腾起来,也坚信《绿城早报》的春天总会到来。

        最让人没想到的是,这次停刊,虽然表面上是沉重的打击了《绿城早报》,可是在坊间却流传着这么一句话,《绿城早报》是敢说真话的一张报纸。这真是祸福两相依。

        复刊后的第一天,秦明月把大家召集起来,传达报社领导的意见。

        “一个月的停刊,对我们来说是个致命的打击,所有业务都不得不暂时中止,大家在这段时间里很悠闲,不过社领导和中层主任们可都没有闲着,都在开动脑子想办法。”

        秦明月扫视大家一圈继续说:“通过什么样的办法打响复刊之后的第一炮,让广大读者恢复对《绿城早报》的信心,是目前的重中之重。希望大家也都开动脑筋,打开思路。大家也都说说看。”

        憋闷了一个月,逮着这个机会,大家七嘴八舌的就说起来。

        秦明月听了一会儿,发现听不出什么有建设性的意见,就开始点名:“苏豫,说说你的想法。”

        苏豫想了想,说:“目前我们要做的就是三点,一是恢复读者对我们的信心,这点儿需要从发行着手,除了顺延一个月的报纸订阅外,我觉得我们可以适当赠送一到两个月的报纸给读者,也算是我们的补偿。”

        他看秦明月点了点头,就信心十足地继续往下说:“二是要让同行看到我们的声音,表示《绿城早报》并没有被打垮,依然信心十足,竞争力十足,这点儿就需要一些自宣和活动来支持了;三是恢复广告客户对我们的信心,建议广告政策在这一段时间给予一定的优惠和补偿。”

        说完之后又顿了顿说:“我的想法比较粗陋,权做抛砖引玉吧,大家多批评指正。”

        苏豫讲完,宋佳、徐敏行、齐鲁未又补充了几点。

        秦明月表示满意的点了点头:“都讲得不错,可见这段时间大家也都没有闲着,还是考虑我们复刊之后的工作开展的。苏豫讲的几点,跟我们开会讨论的结论差不多,只是怎么做一个叫得响的活动,这个是个难题。”

        “我考虑是请郎小平来,郎小平号称是最敢讲真话的经济学家,而现在《绿城早报》在读者心目中也是一份敢讲真话的报纸,这样两者就有了结合点,彼此相互衬托。而且,郎小平的名气也足够大,对读者和广告客户都有足够的吸引力。”

        “只是怎么能请到他是个问题,大家都觉得请他来是个好主意,可是对能不能请到却是不大看好。”

        苏豫说:“我觉得我们可以试试,不试怎么知道呢?”

        秦明月也表示赞同,“我们可以多做几个方案,如果郎小平能来当然是最好的,如果不行,也有备选方案。”

        就这样,秦明月把工作一一分派下去,紧张而忙碌的工作又开始了。

        报社里也有一些闲言闲语,说秦明月好大喜功,居然想请郎小平过来,注定会徒劳无功,如何如何的,又说钱社长也真是美色当前,利令智昏了,居然也就答应了,真是浪费报社的人力物力,耽误工夫。

        而秦明月好似没有听到这些闲言碎语一样,只是忙自己的工作,做自己的事。

        只见她通过各种渠道试图联系上郎小平,天天马不停蹄,加班加点,可是事情的进展并不顺利,大家的反对声音也越来越多,连钱社长也开始有点儿动摇了,劝说秦明月换一个方案。

        这一天,已经晚上十点钟了。

        苏豫回到家才发现手机忘在办公室了,没办法,只好返回去拿。

        到了报社,他轻轻推开办公室的门,只见秦明月办公室半开着门,透出一线灯光。

        这时只听到秦明月的房间里传来一声叹息,然后悠悠的说:“宋佳么,饭盒买回来了?”

        她微微侧着头,叹口气,房外暗,她没看到是苏豫。

        “什么都坏了,打印机,影印机,我几时崩溃呢?”她轻笑,“我这是何必呢?”

        苏豫没有回答。

        他像施了定身法一样,呆呆的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秦明月的声音嘶哑低沉,仿佛有着无限的伤感与痛楚。苏豫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这么软、这么弱,道道地地、彻彻底底是一个女人。

        这样的秦明月与苏豫之前见到的完全不一样,苏豫见到的秦明月一直都是精神抖擞的,英明神武的,神采飞扬的,甚至可能有点儿犀利尖锐的。这时候,秦明月不像是他的上司,不是报社里精明能干的企划部主任,不是那个绯闻满天飞却毫不在乎的女金刚,她是这样的消沉,低迷,让苏豫深深的意识到,她是一个女人,需要人疼的女人。

        “宋佳?”她从椅子上起身,扬声问。

        “是我,不是宋佳。”苏豫说。

        在暗地里,苏豫看到秦明月的耳朵都涨红了,衬着雪白的皮肤,仿佛可以看到耳朵上的毛细血管。

        这时候,宋佳推门而进,“明月姐,只有炒河粉了,没有你要的牛腩饭了—咦,苏豫?”

        苏豫呆立半晌,猛然醒觉过来,连忙说:“我回来拿手机,不阻碍你们了。”

        说完逃一样的离开了办公室。

        宋佳在后面说:“这个苏豫,今天怎么神神叨叨的,回来拿手机?咦,手机怎么还在桌子上呢?苏豫,苏豫!”

        宋佳连忙出门去追,已经看不到苏豫的影子了。

        这时候苏豫已经乘电梯下楼了,木木呆呆的,一路走一路恍惚。

        “我几时崩溃呢?我几时崩溃呢?”秦明月低沉而嘶哑的声音一直响在耳边,那种震荡感一直消散不去。

        到了住的地方,顾不上跟室友方刚打招呼,径自到厨房灌下一大杯冰水。

        方刚在客厅里问,“苏豫,怎么了,怎么神不守舍的?”

        苏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去办公室拿手机了。”

        一摸口袋,手机呢?好像刚才只顾着往外奔,手机也忘记拿了。

        原来她有这么艳丽的声音,疲倦的有点媚态,十分抱怨的说:“……我几时崩溃呢?”有血有肉,仰起的脸有股孩子气。

        方刚说:“专门去拿手机,还能忘了拿,真有你的。”

        苏豫依然在回想刚才的情形,她的动作化为一格一格底片,她缓缓自安乐椅上坐起来。她发觉是我,脸色发烧,我看得见她耳珠上的嫣红,她戴着珍珠耳环。

        方刚仍然絮絮叨叨个没完。

        她说:“……我几时崩溃呢?”强烈对比的郁郁寡欢与委曲,尽在不言中。

        原来,在倔强的外表下,一个女人不过只是一个女人。

        方刚看着呆呆愣愣的苏豫,用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莫名其妙的说:“这没发烧啊,怎么出去兜了一圈就成这个样子了?”

        苏豫面对着方刚,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

        “好了,我看你是累了,赶紧休息吧。”方刚说。

        当看见她的时候,她一身白衣白裤,伏在案前,衬着昏黄的灯光,通体笼罩在落寞的情怀之下,她在叹息:“……我几时崩溃呢?”

        一定是那一刻的寂寞捕捉了我,一个妙龄女子的寂寞。

        苏豫闭着眼睛,躺在床上静静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