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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东行



        【章十四】东行

        卷荼现,天下乱,北方灵兽现迹,谣言四起,帝拟五月东巡祭海,祈国泰民安,正天下视听。帝后季妩,焜熠太子商佑,琼华公主商莹随帝同行。左右相蒙百无、狐韧监国,天执右将军韩嚭率军护驾,天执左将军左都留守帝都……

        初尘带来这个消息的时候,倾之正坐在桃树下削一支木剑,树旁立着玄银色的破晓,短匕将黎随他的手腕转动,琢磨于沉香木上,雕刻着流畅的线条,不曾有丝毫凝滞。

        初尘便也席地而坐,桃花细雨,不湿衣襟。

        “陛下此次祭海要去云螯岛,听说云螯岛形似巨蟹,尤其两只‘大螯’栩栩如生,又因为岛上云雾缭绕,如同仙境,故而得名……”

        “从我爷爷在世的时候,我们傲家就在云螯岛修建大船,船上有亭台楼阁水榭竹轩,俨如宫阙,夜晚点起灯火能照亮半个云螯岛……”

        “爹爹说事关重大,他必须亲自去一趟云螯,早作准备,我还没去过海边,爹爹答应若我愿意可随他一道出发,就是后日。”

        ……

        木剑只剩剑格处的纹饰就要完工,初尘絮絮不停的声音如同杨花,在明媚的春光中飘起落下,略带媚酣的细腻,欲开还闭的娇柔,宛转心头,萦损柔肠。

        倾之唇角挂着静静的微笑——他只想听她说话。

        初尘独自说了半天,也不见倾之接话,不禁心急,瘪了瘪嘴问他道:“我说了这么多,你究竟要不要一起去?”

        倾之放下短匕,吹去木屑,又拿起粗麻仔细打磨,把细小木刺磨平磨光。

        “师父去了南边,这事我要跟大哥二哥商量一下才行。”低垂的眼睫遮住了眸中清冷的神情——会商晟的机会,他怎能错过!

        初尘原以为倾之会一口应下,却没想他反应淡淡,心下失望。托腮看着倾之,他也不理她,被忽视的感觉令初尘暗恼,起身抖抖衣上的花瓣,嗔他一眼,赌气道:“那你们慢慢商议,我先走了。”

        “给你。”倾之却抬起头来,将木剑递给她。

        初尘接过木剑,“给我的?”

        倾之起身道:“这剑分量适中,又安全,正合你用。”之前特意从兵器铺选了柄最轻的剑,可剑刃薄而锋利,初尘用着他总不能放心,怕她不慎伤了自己。

        初尘手腕翻转,挥舞两下,这剑为她而斫,轻重合适,剑柄粗细也正合她一掌之握,比之前那柄更加得心应手,不由欢喜。

        见她笑,倾之总禁不住多看几眼,嘴角也微微勾了上去。转身折了根桃枝,用以代剑,“你已经熟悉了几套剑路,今天我教你对招。”

        “好。”嫣嫣一字,桃花含笑。

        初尘走后,倾之立即与行已、去罹商议。

        行已正襟危坐,缓缓道:“师父不在,还是稳妥些好。”

        去罹抱臂盘膝,“我们三人的相貌并无人识得,大哥担心什么?”

        行已看一眼倾之,叹道:“我是怕三弟……”

        “三弟不是沉不住气的人。只要我们谨慎行事,不惹麻烦,不出风头,商晟怎么会注意到我们?”

        行已摇头,说道:“据说商晟此人心思缜密,目光犀利,哪怕是一个不恰当的眼神动作落在他眼里都可能引来祸端,后果不堪设想。”

        去罹不以为然,“恐怕言过其实,商晟是人,又不是神。此次敌明我暗,正好暗中观察,以便日后行事。”顿了顿,他道,“机不可失。”

        去罹的话不无道理,可事涉公子安危,行已责任重大,不敢疏忽,“不行,没有万全之策,我们不能冒然接近商晟。”

        去罹微哂,“我知道三弟是锦都花氏仅存一脉,大哥不愿他涉险,可既要复仇,总有涉险的一日,大哥难道一辈子拦着不让他见商晟?”

        “我……”行已无话可说,叹了口气,别过头去。

        去罹侧目倾之,不满道:“三弟,你倒是说两句啊。”谈的是他的复仇大计,两位兄长争执不下,他反倒埋首不语,仿佛去与不去事不关己。

        倾之缓缓抬起头来,嗓音微哑,“我只想,见见窈莹。”

        ……

        两日后,马车出了渤瀛城,风光迥异。大道平坦,两旁辽辽旷野,不见人家,那树生得也不似城中拘谨,花儿开得也不似城中矜持。走出好一段路程才瞧见一处村庄,几户人家,炊烟袅袅,遥闻犬吠。

        初尘不曾离开过渤瀛城,从未见过乡间纵横的田畦,大片的黄花,此时只觉满眼风光,颜色观之不尽。倾之骑马在前,回头看见她将头探出车外,引颈张望,便勒住踏云,待车子驶过身旁,对初尘道:“春天风大,当心迷了眼。”

        初尘对他一笑,乖乖缩回车里,再探出头来的时候,戴了一顶白纱帷帽。垂纱只遮到鼻子,露出圆润如珠的下颌和一张精巧樱红的嘴,倾之顿时惊得轻吸了口气——他一直以为初尘一颦一笑之动人全在眉梢眼角,此时才发现原来那丹唇皓齿更是一笑嫣然,微微一启,尚未出声,却已有软语萦耳。

        稳稳心神,如此盯着初尘实在不妥,倾之策马上前,与行已、去罹并行——既是女儿之请,傲参便将倾之三人安排在护卫当中专责保护初尘和小花儿。

        渤瀛侯的多方关照,更使倾之怀疑师父与傲参确有结交。

        “大哥想什么如此出神?”

        “去罹你说,为什么此次护驾的是韩嚭,而非左都?”

        “听说左都失宠于商晟,看来不假,至于原因……”他二人心照不宣,定然是倾之的连环反间之策行之见效:韩嚭打击了左家,气焰更胜;左都忠心耿耿,却以莫须有获罪,能不寒心?而商晟除去照夜军,实是自断羽翼!

        两人对视,不由一同笑了起来:此计兵不血刃,借刀杀人,甚是高妙。

        倾之打马上前正听到大哥二哥小声议论,他淡淡一笑,心道:商晟打压了左家却仍放心将钰京交给左都,可见他宠的是韩嚭,信的,却仍是左氏兄弟。韩左两家争宠,本都谈不上良善,而商晟更是罪魁,无辜的只有那性情温顺的照夜巨鸟。血染冰湖,凄声震谷,只有与它们出生入死的汉子们才会为之一恸吧。

        下意识地握紧了缰绳:总是天地造物的生灵,他虽剑不噬血,却已两手是孽,而这,还仅仅是个开始……

        初尘本是欣赏着郊外风光,不知不觉目光就落在了倾之身上,见他腰杆挺直,背影似画,将一身简洁朴素的海青色护卫衣装穿得亭亭净植,清华如莲……

        倾之略一侧头,初尘赶忙心虚地躲回车里,正撞到将醒未醒的小花儿。后者睡眼惺忪,见初尘自顾痴笑,打个哈欠,疑惑道:“小姐,你笑什么?”

        初尘摘了帷帽,双臂环膝,问道:“你说行已、去罹和赵青,他们哪个好?”

        小花儿不假思索地不偏不倚道:“三个哥哥都很好。”

        这可并非初尘想听的答案,“最好的呢?”她补充说,“我是说谁长得最好?”

        “长得最好……”小花儿想了想,眼儿眯起,“我觉得师父最好。”

        初尘翻下白眼,心道:什么眼光,就算赵却师父玉面墨髯,凤眼斜飞,貌相气质超凡脱俗,已近乎仙人,不可以凡人比拟,可他毕竟是师父,是长辈。

        “师父是大人,他比我们年长许多呢。”她究竟知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小花儿腼腆地笑了笑,喃喃道:“就是因为师父是大人啊,小花儿从小就没有爹爹,所以觉得师父最好……”

        初尘望着小花儿,叹了口气:看来她确实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等我们长大了,师父就老了。”初尘悠悠说道。

        小花儿却扬起脸来,笑容灿烂,“师父老了肯定也好看。”

        初尘觑她一眼,撇撇嘴,心道:念她年幼无知,不与她一般见识。

        车子摇摇晃晃,心神也跟着摇曳起来……

        从渤瀛到云螯,行了半月,走马观花地看了许多绿树村庄,郭外青山,可终究每日困在车内,淡了新奇,只剩憋闷。当初尘从车上跳下来,脚踩细沙,海风扑面时,她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这就是海了!

        壮阔的蓝色伸向遥远的天边,水天相接。

        傲参自去处理他的公务,把初尘和小花儿交给倾之兄弟保护他万分放心。而倾之等人借了陪初尘游玩的机会将云螯岛地形及船上布局绘成图册,了然于胸。

        云螯岛林木葱翠,烟雾缭绕,两只“大螯”涨潮时几乎全被淹没,退潮时才有一部分露出水面,像一只划水爬向沙滩的巨大青蟹。但“巨蟹”与岸边遥遥隔海,只有乘船才能登岛。大船修在两“螯”之间,背风避浪,位置极佳。有人说船修在海底礁石上,不能移动,但也有人说根据设计,这船涨潮时可以驶出云螯岛。倾之不谙水性,不能下水探个究竟,此一说法无从考证。

        巨船龙首龙尾,两舷饰以流云海浪,甲板以下有三层,用于储物,甲板以上俨然一座奢华行馆。船头开阔可以跑马射箭,船尾花园则是小桥流水,碧波水榭,如小家碧玉般精致温婉。楼阁建筑与渤瀛侯府风格相似,外层是仆役丫环的住处,越向里装饰越华美,居住之人的身份也越是尊贵。中央滟波殿用于歌娱宴饮,美轮美奂,轩然壮丽,能纳千人。

        如此耗资,外人只道海都盛产鱼盐,自古富庶,却鲜有人知,这船其实是老海都王傲占为儿孙安排的一步但愿不会用上的退路。

        将岛上船上玩遍后,初尘便与倾之等人渡船上岸,每日里赶海看浪,拾贝摸蟹,不亦乐呼。到了五月末,东巡的帝驾终于快到云螯。

        “不如我们去那儿坐坐。”初尘手指远处的礁石,那礁石四周被海包围,坐在上面,头顶蓝天白云,脚下细浪生花,海风迎面,涛声在耳,定然心胸开朗。

        倾之见海正退潮,水深不过膝盖,微微一笑,“这有何难?”他打了声呼哨唤来踏云,对初尘道:“让它载我们过去。”

        踏云将二人载到对面,倾之跳下马来,又将初尘抱了下来。

        两人并坐石上,初尘闭着眼睛,静静享受,倾之心里却并不轻松——再过两日,他就能见到商晟。对这位素未谋面的陛下,他心里竟不是不共戴天的仇恨,杀之后快的绝然,而是强烈的期待。他要看一看统领三十万黑甲军挥兵南下的商晟,离间君臣排挤锦都,对凤都先拉拢联合后翻脸无情的商晟,是不是如传说中骁勇睿智,翻云覆雨,他要看一看,商晟有没有资格做他花倾之的敌人!

        初尘望着脚下的白浪,低语道:“要是有下辈子,我愿做条鱼儿。”

        “鱼?”倾之一愣,侧头问她,“为什么?”

        初尘仰头一笑,“鱼儿多自在啊。”

        倾之扑哧乐了,“若成了俎上鱼肉,盘中美味,看你还怎么自在?”

        初尘闻言不悦,美目圆瞪,鼓起粉腮,“我就是愿意做一条鱼!”如何?

        倾之被她的气势“吓”得微微后仰,“我看你不是鱼,你是……”忍笑。

        “什么?”

        “螃蟹。”

        “赵青!”

        初尘愈发气恼,又捶又打。礁石本就不大,刚刚容下两人,倾之被推到边上,侧头一看底下是水,不由眉头紧皱:他最恨落水。

        见初尘又一拳挥来……

        他毫无预兆地抱住了她,她毫无防备地跌进了他怀里。

        第一次这么结结实实的抱在一起,彼此惊得都快忘了呼吸,倾之低头看着初尘,初尘抬头看着倾之,两张脸都红到了脖颈,可他无意放手,她也无意挣扎。相偎相拥的感觉,仿佛天地一下子小得只能容下两个人,仿佛石化成亘古相恋的美丽传说,莫名的,很感动……

        “初尘,陛下在云螯岛逗留这几日的宴会,你能想办法让我参加吗?”虽然他现在的身份是侯府护卫,但到时自有钰京来的侍卫亲兵护卫商晟安全,他这个“侯府护卫”恐怕也只能远远的“保护”圣驾。

        初尘推开倾之,腹诽了三个字——煞风景!

        “你……”暂且按下心中不安,初尘只是问他,“你为什么要去?我是想躲都躲不开呢。”

        “人生一世,立功于今,留名于后,能有机会见见世面当然是好的。”

        “可是不太好办……”初尘微微皱眉,不知该不该答应,万一他……

        “若是为难,就算了。”只是脸上故意明明白白的摆上“失望”二字。

        “也不是全没办法。”初尘想,以她的了解,他不是莽撞之人,便道,“按例参加宴会时可带一名贴身随从,我本来是打算带小花儿去的。”

        这一点,倾之早就想到,“那你跟……”

        “别指望我会跟小花儿去说。”想都别想,她可不愿日后被小花儿抓住把柄,说她重色利,薄情谊。

        倾之会意,一笑,“无妨,我去求小花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