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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 嫌隙



        宁儿出门不见陈砚君,顾自提起水桶,到溪边打水。

        昨夜下了暴雨,下游的水发混的厉害,宁儿于是沿着河一直往上游走去。

        果然上游清澈见底,晌午的日阳正盛,上游的一个小湖泊,微微散发着热气,宁儿打了水,四顾无人,便动手解开了头发,又脱去了鞋袜。

        她走的深一些,水没过了肩头,抬起手腕看见身上的每一处伤口都已经不在留存,她的过去消逝的那样干净,她轻轻的揭开了内衣,清洗着自己的身子,水微凉,她忍不住一阵阵战栗。

        从前总是大声的喊哥哥来替她添水替她递手巾,年纪小不顾一切的撒着娇——她再不会有哥哥了——她想着一面往湖深处走着,水过脖颈,她撩水打湿头发,——她忽然好想念胤禩,他温柔的梳着她头发的模样,她哭起来。

        疲乏和伤痛感交杂,她眼前忽然一片昏沉,冰冷的水没过了头顶。

        “爷,您真的要带这姑娘回京城?”顾小川有些难以置信。

        “是,”胤祥简短的回答。

        “我们不是打听过了,这姑娘不过是个村丫,连话都不会说,带回去做什么啊?!”这个新来的小跟班很不解。

        “太像了——怎么可能——”胤祥不理他,顾自喃喃道,“会不会就是——”他又记起那丫头的手腕,脖颈全都光洁如新,自己亲自验看过的——宁儿该有的伤疤她全都没有,甚至脚底那块胎记也没有——“不!一定不是!——”他自己否定道。是啊,宁儿都死了快一年了,这是不争的事实,自己亲眼看见她入的殓啊!可是,人间又怎会有如此相像的人呢!

        她身子震竦一下,喉间翻涌上一阵腥腥的液体。

        “姑娘?”什么人托着她的脖子,大声喊,“醒了醒了!”

        宁儿努力的张开眼睛,模糊看见一个年轻的脸庞,带着欣慰的笑容看着她。

        她想张嘴,却咳个不住,呛进的水始终淹着她的喉咙,喘不过气来。

        “终于醒了。你,还好吧——”

        这声音熟悉的可怕。

        宁儿费力的抬头,心里却是一震。

        胤祥合起手中的扇子,半弯着腰,皱眉严肃的察看着她。

        宁儿呆若木鸡,刚才那一惊,还没缓过来。

        旁边的年轻人看了看她,向胤禩轻声道,“爷,你忘了——”他抬起头,“人家说了,她打小不会说话的——”

        宁儿脑海一片空白。她究竟是什么人?她身处何方?!

        胤祥皱眉退出屋子,宁儿听到他小声跟人议论着。

        “我始终是不信,”胤祥眉头依旧紧锁,“天下竟有这样相似的人——”他摇头叹气,“再等等看吧——”

        “十三弟,一路辛苦了——”胤禛亲自替胤祥将盏满上,“来,这杯朕敬你——”

        “岂敢岂敢——”胤祥呵呵笑着,“四哥,看你今儿脸色不错,莫非有什么喜事?——”他开他的玩笑,自己先笑起来。

        “是你有喜事吧?”胤禛推他,也笑了,“怎么?往江南一趟,遇着佳人了——”

        “我忙着正经事办不完,哪有那等闲工夫!”胤祥摇头,“你的身子好些了?——”

        胤禛脸色微微有些变化,“我又能好到哪里去,不过就是这么捱着——”

        “这么久了,你竟还是——”胤祥心里想着府里的哑丫头,心里一阵惶惑——不知道胤禛见了她会怎样的抓狂。“我劝你放宽些心吧,她活着已是不堪受累,你何苦这样执着不放手——”

        “我何尝不想自己忘了她——只是越想忘,偏忘不了,菜甜了会想起她,茶淡了会想起她,连批着折子研开朱砂都是她的影子,真恨不得每晚梦里都醒不过来,好整晚整晚的看着她——”胤禛说着,眼圈儿就微微泛红。

        “这又何苦——”胤祥机械的答着,“你好好养着身子吧,”他也揉揉眼睛,“我听贺永禄说这些天,总也只睡一两个时辰,一天也只吃得一碗薄粥,睡前才进的药夜里又都呕了——你这样不爱惜自己,叫我们也难安心——”

        “是我不好,又惹出你这一通肉麻——”胤禛勉强笑着,推他,“哎,听说,你从南边带回个女孩子?”

        “哪里,落魄人家的丫头,不过搭救一把,看她无依无靠,收她做做家里粗活——”胤祥看胤禛这模样,也不敢告诉他那女孩子的事。

        “哟,还瞒我!”胤禛撇嘴,“人家都说这丫头俊的紧呢!”

        “咳,听那没见世面的奴才瞎掰!”胤祥心里恼恨这群奴才嘴快,几乎坏了大事。

        “不如叫来我看看,若果真好,我替你圆了这桩好事,如何?”胤禛朝他眨眨眼。

        “别!——可折死我了——”胤祥嘴上轻松,心里却揪成一团,当初想的容易,直接将她带回京城,这下让胤禛知道了,他该算是怎么收场?!

        “姑娘小心!”见宁儿起身下床,丫头香巧过来扶着,“十三爷吩咐了,姑娘要什么,只管交待,姑娘身子不方便,就不要四下走动伤神了——”

        宁儿坐下来,香巧端了茶碗来递给她。

        喝着茶,香巧好奇的打量着她,“你长得可真好看——”她自言自语道,“我要是有这么好看,不声不响的也甘愿——”说完看宁儿面无表情,自觉冒犯了,忙起身赔礼,“我说错了!不是故意的,你别怪我啊!”

        宁儿摇摇头,笑一笑,她低头,快速的盘点着自己的处境,现在大概还没有人知道她真实的身份,胤祥是最怀疑的,可是他也还没有证据,唯一的办法就是坚持住,无论如何,也不能泄露身份————

        “是谁把我带丫头回来的事往外传的?!”胤祥回来就气不打一处来。“看我不剥了他的皮?”

        “爷您消气儿——”顾小川一面递茶来一面道,“您把那么大一活人领到府上,就算奴才们都不说,也总还是有人瞧得见,况且皇上是何等灵通的人,知道有个俊丫头也算是常理——”

        胤祥想想也在理,起身点头,“丫头人呢?”

        “在屋里呢,消消停停的,”顾小川领着胤祥往偏院一路上说,“爷,您要怎么安排这姑娘呢——”

        “不知道——”胤祥皱着眉。他是真的不知道,其实从昨儿一下车,他就开始后悔把她硬生生的带回了京城。她自己是不是愿意且不好说,再者日后叫胤禛知道了算怎么回事?!

        胤祥叹口气。

        进了屋,宁儿起身忙给胤祥行礼。

        “不用不用——”胤祥摆手,“用过晚饭了吗?”

        宁儿默默点点头。

        “屋子简陋了些,你先住着,等他们再收拾出好屋子了你再住——”

        宁儿低着头,又行礼拜谢。

        “你才受了伤,一路上又多劳顿,多多养着,需要什么就写给他们——听人说你是识字的,叫他们办了来,”胤祥说着又看看她——真的是太像了,再多看一会儿,几乎要忍不住叫她做“宁儿”了。他摇头,这要让胤禛看见了岂不是要疯掉!

        “都找遍了,没见着丫头人啊!”村里头的伙计满头大汗的回来,急匆匆跟陈砚君说。

        “都怪我!都怪我!”陈砚君捶着桌面,悔恨不已。

        “大哥,刚才听人说了,前些日子,有人来打听咱村里哑姑娘的事——”进来另一个村民忙忙的说。

        “知道是什么人吗?”陈砚君一惊。

        “不知道,只是随便的一问,如今也早就走了——”

        “往哪里去了——”

        “好像出村子向北——”

        “糟了!”陈砚君一阵不好的预感,宁儿只怕要出事了。

        “主子这里稍候,我去知会十三爷一声——”顾小川给弘昼捧了茶来,便上里面招呼胤祥。

        弘昼坐在厅堂里,等了一会儿便觉得有些闷,起身瞧见庭外四周的木芍药开的正好,便踱过去细看。

        隔着回廊一抬头,遥遥的一个纤弱的身影倚在窗前。

        弘昼心里轰然一声。

        “你倒逍遥,来了我这里还乱逛——”胤祥用扇柄敲敲他的肩头,笑道。

        “十三叔——”弘昼惊惶未定,回身一拜。

        胤祥看出他脸色有异,皱起了眉,谨慎的瞧了一眼他刚才惊魂未定瞧着的方向。

        却只见宁儿住的房间窗门紧闭。

        胤祥略略放心,却还是有些疑虑,他低声道,“你瞧见什么了?!”

        “我,我什么也没看见!——”弘昼说着,脸上的表情却欲盖弥彰。

        胤祥一把捉住他的衣襟,低声严厉的道,“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我不管你看到什么,都给我统统烂在肚里,敢跟你皇阿玛提一个字,你,我还有她——都不会好活!知道吗?!”

        “是!”弘昼惊恐夹杂着茫然,不住的点头。

        “别!——不要!——”胤禛痛苦的□□着,手指痉挛着抓挠身下的床单。

        “皇上?——”贺永禄忙过来轻轻叫醒他。

        胤禛骤然惊醒,犹是喘息不止,额上豆大的汗粒啪嗒啪嗒的往下落。

        “皇上?”贺永禄端来一盏热姜茶,“压压惊吧,”看着他机械的啜饮着,贺永禄小心翼翼的问,“究竟出了什么事?——”

        胤禛方才仔细的回忆起那个梦的细节,他的眉心痛苦的缩了起来。

        原本只是在园子散步,却瞧见宁儿,她居然,居然是和——胤祥——怎么会是他!

        他捂着心口。

        这些日子,整日乱梦纷纭——自打胤祥去了江南,他一天天的心神不定。究竟是为什么?!

        难道,关于宁儿,他有什么事,瞒着他?

        这样想着,胤禛脊背发凉——她在的时候,他总劝他不要对她那么用心;如今她不再了,胤祥不停地劝他忘了她——当日因为巴仁雅图的事,他简直抓狂了;明知他与胤祥知己,宁儿虽然恨他,却全然不曾记恨胤祥——

        他哆嗦了一下,难道,自己竟被蒙蔽了这样久?!

        他心里一阵发烧,急的喘不上气来,他疑心着胤禩,防着胤祯,甚至连弘历弘昼都叫他心生疑虑,独独不曾想过胤祥,他与她朝夕相处,甚至自己不曾有空的时候,也常叫他好生照顾着,难道这两个人——

        他剧烈的咳起来——

        手心里的手帕染着暗红的血。

        千不该万不该,是他胤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