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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 错偶



        “今儿还在这儿传饭吗?”贺永禄上前问道。

        胤禛愣一下,点头,忽然又叫住他,“叫宁贵人——算了——”他说一半又摇头,“还传这里,简单些做,朕没工夫细琢磨那些——”

        “四哥?”胤祥看见胤禛站在廊下瞧着院子里半枯的花草发呆,忙上来推推他。

        “噢,是你呀,”胤禛一笑,有些勉强,“有事?”

        “不是,来看看你——好些日子不曾闲下来,好几日又要往南边去一趟,所以今儿特来瞧瞧你——”胤祥察看着他的脸色,“你又瘦好些了——怎么还是睡不好么?”

        “嗳——”胤禛苦涩的一笑,点点头,“昨儿晚上,又梦见她了——”

        “怎么——”胤祥等他说下去。

        “梦见朕在西湖边儿上瞧见她,她过来问朕,她——”胤禛垂下了眼睛。

        “说什么——”

        “她在等玉良,问我有没有看见——”胤禛背过脸,“她不认得朕——不认得——”

        胤祥心知他又动了伤心事,忙着劝解,“都是你多心,到如今也放不下这个包袱——”

        “朕究竟对不起她——”胤禛虚弱的说,“朕怎么做都不对——她到现在都怪朕——”

        “别这样——”胤祥搂住他的肩膀,拍了拍,“她如今安心走了,你这样替她痴心,她若有知,也不该再怪你了——”

        “怪我,怪我——”胤禛咬着嘴唇,痛心道。

        “我朋友今天来,恐怕要劳烦你帮忙招呼招呼了——”陈砚君早晨与宁儿收拾碗筷时忽然说。

        宁儿点点头。

        “来来来,秋林兄,快坐下——”陈砚君推他入了座,又介绍他给宁儿,“这是秋林兄,这些日子多亏的他照应我们才能这么快在南京落下脚——”一面又介绍宁儿,“我朋友的妹妹,林雪樱——”他指指宁儿——宁儿不能用真名,姑且这样冒名着。

        谭秋林打量了一眼,立即爽朗的笑道,“好俊模样!——砚君,你一路上有这等艳福,真叫人歆慕!”

        “你呀少胡说罢!”陈砚君虽然这样说,可心里微微一颤。

        一盏茶的功夫,二人聊开了,宁儿便回灶间烧水泡茶,隐约听见谭秋林再次朝陈砚君赞她,“这样模样气度,岂止是普通商户人家的?我看至少也得督抚大员的千金还靠谱些——”

        宁儿笑不出,只微微感慨地撇撇嘴。

        酒饭齐备,二人说的尽兴,不免都有些醉意。

        “砚君——”谭秋林有些迟钝的挥着手说,“我都瞧出了——”

        陈砚君不理睬,装作不懂。谭秋林低了声音继续道,“你对人家有意思吧?——”

        “瞎说!——”陈砚君打掉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低声皱眉,又忙看一眼里屋,确定宁儿没听见才放下心来。

        “跟我还装什么!——”谭秋林哈哈大笑,“别忘了我可是你明拜了把的大哥——若是你不好开这个口,我替你做成这美事何如?”

        “人家是正经人家的人,你说来就来?——”陈砚君撇嘴。

        “若照你说,杭州城的商户,我有几个是不认得的?倘或你真有心,我就替你走动走动,也是好的——”

        “就是城中南杭茶庄的大东家林玉波——”陈砚君没撒谎——那是陈润林要他护送的终点。

        “哟——”谭秋林酒有些醒过来,“这样啊——”

        “早说过我高攀不起的,”陈砚君有些黯然,“你不必替我操心了——”

        谭秋林很清楚,林家不止家赀巨厚,更是与浙江巡抚相与甚好,这样的人家,又岂肯将自家儿女下嫁常人家的?

        可转念一想,“可是她既有这样的家世,又怎么会千里迢迢到了京城,又只让你一人护送——”

        “雪樱的自幼丧母,去年父亲也亡故了,这才投靠老家亲戚的——”

        “这样算来,该是林家的表亲了,或许还有的转圜——”谭秋林摸摸下巴。

        “不许再提这事!”陈砚君觉得他在搔自己的伤口。

        “干嘛!——这可是天大的好事,”谭秋林一笑,低声道,“——你若是抱得美人归,该怎么谢我?——”

        “呸!——”

        宁儿撩开车帘,抬头瞧见头顶大匾赫然写着,——南杭茶庄。

        她又惊又困惑,她用眼神质疑者陈砚君。

        “下车罢——”陈砚君的眼神很复杂,夹着苦痛和解脱的多重含义。

        “干什么!——”宁儿在他手心飞快的写。

        “你到了——”

        “骗人!”宁儿指尖在他手心飞快的滑动。

        “我没有,”陈砚君很平静的正视着宁儿的眼睛,“这是我任务的终点,把你送到林家——”

        宁儿震惊了,沉默了很久,忽然蘸着茶飞快的写,“之后呢——你怎么办,我怎么办——”

        陈砚君垂下了眼睛,“不知道——”他躲开宁儿质询的眼光,“或许,你可以留在林家——”

        宁儿一愣。


        她摇摇头,放下帘子重新坐回车里。

        她不能下车,她又种预感,就这样把她交给一个不可知的未来,她不信这个未来。

        “听话,别闹——”他似乎是说给自己听的。

        宁儿不声不响坐定不理。

        陈砚君无奈,只好重新领她回客栈。

        “林家是杭州的大户,你在那里会很好——”陈砚君木然的劝解她,觉得自己的嘴根本不是自己的,他在替什么人说话。

        不——我去那里做什么?不是要找我哥哥吗?林青青提笔飞速的质问。

        “等你进了林家,再做什么也不迟——”

        我去哪里做什么?——做丫头?还是做林家的女人?——

        宁儿尖利的指出问题的要害。

        “这——”陈砚君低下头,“林家有那么多的子孙,你也有的挑——”

        不!——

        宁儿蘸着茶水在桌上写下一个巨大的“不”字。

        两个人都沉默了好一会儿,宁儿缓缓的写,我愿意跟着你,我不怕苦——我不要做林家的太太——

        “胡说——”陈砚君嗔怪,可是语气软弱。“你连林家人的模样都没见过,别这么决绝——”

        宁儿根本不需要见,她想也知道。

        所有的家族都是一样的,一旦置身其中,就会把每个人都逼到迫不得已。

        她已经在那样荣华富贵的逼迫中生活了二十年,还不够么?!

        ——我不去——

        “听话罢,陈大人和我不会害你的——”陈砚君额上微微出汗。

        不——

        宁儿落泪,

        ——你不要逼我——

        陈砚君骤然紧张起来,他知道,这个毓宁格格是会说到做到的人。

        “那你要怎么样——”

        ——我跟着你。

        陈砚君很快回答,“你并不能跟我一辈子啊!——”

        为什么不能?!

        宁儿单纯的问,抬头看着他,我一直把你当作我哥哥一样的看——

        “哥哥能娶你吗?——”陈砚君几乎脱口而出,这句话在他心里憋的太久了,说出来纵然唐突,却意外的有些坦然。

        宁儿哽咽着,在桌上迟疑了一下,颤抖的写,——只要你娶,我愿意嫁——

        陈砚君手指微微颤抖。

        不行。他在桌上写。

        ——为什么?因为我有病?——

        不——。

        ——那为什么?

        没什么,我——他狠狠心,我又不喜欢你。

        宁儿身子震一下,她只是微微朝他倾倾身子。

        陈砚君的血一下子就涌到了脸上,他本能地抬头望着宁儿,眼睛里灼烧的火焰毫无城府的暴露他全部的热情。

        ——你撒谎。

        陈砚君转过脸,“我没有。”声音微颤。

        ——为什么?因为我以前是格格吗?

        陈砚君深深的叹了口气,无奈的点了点头。

        宁儿眨了眨眼睛,——没关系,我现在不是,永远都不是了。

        她为了给自己一点鼓励,为了摆脱被丢进一个新漩涡的命运,她深深吸一口气,靠进了陈砚君的怀里。

        她知道,自己不爱他,虽然他有各种可爱的脾气和秉性,但是她似乎已经耗尽了全部的爱情,她再也无法对任何人有一点点的依恋。

        她只是想要一点自由——是的,自由,她,和胤禩都已经为之付出了太多,甚至于生命;她不能就这么放弃了,哪怕为此,嫁与一个不爱的人,也在所不惜。

        宁儿再一次,用殷红的胭脂妆点着自己——多少次了,每一次妆上,都会有一种莫名的恐慌,这种红色,让人讳莫如深的忌讳,她的婚姻都带着一种似乎命中注定的诅咒,看似幸福的开始,都指向一种令人战栗的悲哀。

        这一次呢?

        她手颤抖起来。

        过了今夜,她的全部都托付给这个其实陌生的男人了。

        她忽然觉得无奈,觉得一切都太匆忙,她曾多么在乎,多么珍惜的灵魂深处的什么,就这样拱手给了一个认识不到半年的男人。

        她坐在低垂着帐下,看着自己上面垂下的璎珞发呆。

        她要怎么敞开她的心怀,来接受这个男人的一切——她恐惧的微微战栗着。

        “我,我可以进来吗?——”陈砚君轻轻的敲门,小心翼翼的询问。

        宁儿迟疑着亲自过去开了门。

        陈砚君进门便瞧见宁儿娇艳的红妆,他一惊,“你?!——”


        他忽然明白了似的,转身要走,边走边机械的说,“这不行,不行——”

        他叹了口气。

        宁儿反而忽然来了勇气,走过去拦在前面。

        陈砚君抬头看着她,欲言又止似的,窘迫又低下头。

        宁儿自己咬咬牙,抬手解开了第一颗纽扣。

        陈砚君手中的茶碗豁朗一声。

        宁儿顿一下,但是并没有停下,火红的上衣滑落在地。里面雪白的内衣也已解开,宁儿瘦削的肩膀隐约可见。

        宁儿继续解下去,带着一种决绝的表情。

        “不要再脱了!——”陈砚君忽然拦腰抱住她,按住了她最后一件正要簌簌滑落的衣衫。

        宁儿侧脸望见他紧闭着眼睛,脸上有一种难以解释的悲哀表情。

        我是你的女人——宁儿动了动唇,她知道陈砚君可以读的懂。

        “我不要!——”陈砚君替她掩好衣衫,“我不要——”

        宁儿震惊的愣着——她一生见过的所有男人,胤禛,还是胤禩,甚至是程朗,都只是不断的用各种方式告诉她,他们多么想要——

        然而,今天,他却不要她。

        她抬起他的下颌,唇语道,“为什么——”

        然后轻轻的吻了他的唇。

        不料他却哆嗦一下,推了她一下,震颤着,“我不该——不该——”他抬头认真的望着她,“你该嫁给更好的人——”眼睛里似乎含着泪水。

        宁儿有些怜悯似的挨过去,挽着他的腰,温柔的偎在他怀里。过了一会儿,似乎陈砚君不太难过了,她抬手轻轻解他的衣带。

        陈砚君喘着气,快要闷死似的,“别——”他起伏的胸口感受了宁儿凉浸浸的指尖。

        他隔着衣衫按住了宁儿的手,却终于没能忍住,俯身吻了她。

        他颤抖的双唇滚烫的灼烧着宁儿的睫毛、鼻尖,唇边——他迟疑着,轻轻裹住她的唇瓣,然而没等她回应,他迅速的分开,侧过脸去。

        宁儿吻着他的脖颈,却忍不住一阵落泪——她曾视若生命的爱情,就这么挥霍给了一个无瓜葛的车夫。她决绝的不去想那些。只是努力的想着胤禩的样子,闭上眼睛吻他的身子——他身上带着淡淡的桂花香,黏稠馥郁的情调,使她多少有些迷醉。

        陈砚君□□着,先是抱紧了她,忘情的抚摸着她的肩背,几乎就要解开他们最后一道防线的时候,陈砚君忽然猛烈的推开了她。

        “不能!——”陈砚君背过身,带着一丝哭腔,“我不能——”

        宁儿傻呆呆的定在那里,她忽然感觉到一丝凉意,下意识的捉紧了衣襟。

        她走过去,看着他。

        “我哪里不对——”宁儿拉起他的手在掌心写道。

        “是我不对!我不对——我不该答应娶你——”陈砚君缓缓蹲下身去,颓然的抱着头,“我只是个奴才,我不该妄想——”

        宁儿心碎的吻了一下他的额,想要告诉他不是。

        “我是!——”他几乎喊起来了,“我是个没用的人——”

        宁儿伸手捂他的嘴,不许他说下去。

        “我是个废人!——”他膝盖磕在地上,捧起宁儿的手,“我不是个男人!——”他痛苦的扭曲着脸。

        宁儿抚摸着他的头发,试图安慰他,可是他打掉宁儿的手,“我不配做你的男人!——”他捂着脸,“我对不起你——”

        宁儿看着他,有些莫名其妙。

        “我,”他费力的挤出这几个字,“我不是男人——我没法娶你——”

        宁儿如雷轰顶,她身子歪一歪,几乎跌倒。

        “今晚是我对不起你,我不该碰你,只求你,别怨我——”陈砚君跪在地上,双手捂着脸,说完,他丢下宁儿,顾自冲了出去。

        宁儿呆坐在镜前,擦去自己的妆,看着手帕上狼藉的红色,露出一丝讽刺的笑——她早该料到,她从没得到过的幸福,如今也一样得不到,或许她真的是受诅咒的罢!

        可是接着,泪水就淌了下来。

        她伏在桌上,失声哭起来。

        次日清晨,门口一张条子压在石头下。

        昨夜的事,都是我的错,是我不该妄想,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吧。

        陈砚君坐在河边,提着一小壶酒,醉眼迷离。

        他早告诉过自己,不可以,不可以,还是没抵过自己的心魔——从答应陈润林起,他就知道,他是在用自己的生命赌咒,陈润林是何等精细的人,把宁儿这样的女孩子放心的交给他,他陈润林会不做万全的准备?!

        他想起了陈润林临行前递给他的那包药——他说往南走,不免要穿林渡水,为防瘴气,要记得多用药,就是那包药。——葬送了他的性别。

        就是那药,让他在最热烈的时刻,也无法表现出更多的激情。

        他消沉的丢下酒壶,倒在石头上。

        其实就算不是药,他又算得上什么!宁儿金枝玉叶,他却只是个奴仆,是男是女都轮不到他来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