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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 求婚



终于……

        宝姝穿过九曲回廊,经莫修的指点推开门后,她呆住了。想象中,就算他不是剩下半条命,也该病恹恹的愁眉不展才是,怎么着也不该是现在这副模样吧?

        她看见了什么?

        容少爷正翘着兰花指,捏了本书简,悠哉的半躺在软榻上信手翻阅。

        整个房间袅袅檀香馥郁,阵阵酒香扑鼻,他腿上铺着条白狐皮毯子,几名小婢侍奉在两侧,一人端着酒盅,一人捧着水果盘,捶腿的捶腿,揉肩的揉肩……

        将将含下一颗葡萄,听见“咯吱”声,容欢厌烦的斜了斜眼角。待看清来人是谁,葡萄便顺着喉咙滑下去,呛的他连连咳嗽。

        几名小婢手忙脚乱的为他抚背顺气,却被容欢蓦地拨去一边,含糊不清地道:“你……你怎么会来这里……可是被我娘抓来的?”

        宝姝楞了下,掐着腰走到软榻边,居高临下睨着他。想来她这阴阳怪气的模样十分惊悚,容欢战战兢兢的将毯子向上拉了一拉。

        “呦,看来是我多心了。”宝姝捏了颗葡萄放入口中,眯起眼睛道,“我还当真以为你快死了,特意带着宝宝来见你最后一面呢。”

        容欢即时呆住,只听她冷哼一声:“怪不得莫修叔叔说你巴不得被逐出师门,琅华山上,哪有你们云海逍遥自在?”

        葡萄籽随地一吐,宝姝掉脸便走,却被容欢拉住。

        “我爹之前将精魄给了我,那些重刑……大都反噬在他身上……不过,如今我一身修为尽失,筋脉骨骼俱伤,已经和废人没什么两样了……”

        感觉他的手因为用力而在微微颤抖,宝姝心中绞痛,咬了咬唇,转过身已是满脸忿忿:“你爹还在闭关,你就如此胡天胡地的,怎么对得起他一片苦心?”

        容欢哈哈笑了声,屏退侍女,拉着宝姝坐在身边:“开心也是一天,不开心也是一天,事情已经发生了,纵然哭天喊地也改变不了什么是不是?再说,我娘比我豁达的多,还整天拉着一票师奶们搓麻将呢。”

        宝姝楞了楞,纠结他口中麻将和师奶所为何物。

        容欢知道她在纠结什么,想解释,却发觉自己根本解释不了,解释了她也不一定能听懂,于是转移话题:“你还没说,你怎么会来?”

        宝姝不由自主的别过脸去,颤声道:“都是我……我不好,是我害了你……,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补偿你,如果你愿意的话,我……”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容欢捏捏她的耳朵,扳正她的脸,“魔界处心积虑想害的是我和父亲,是师兄连累了你才对。”

        “不是这样的,极乐岛上……”

        “云姜消了你的记忆,我知道。”

        “不是的,其实是我……”

        “对了,你和二师兄如何了?日子定下来没有?”

        三番四次的被容欢打断话题,甫一听到他提起二师兄,宝姝心口再次隐隐作痛,头晕目眩的伏在榻边干呕。最近这段日子,似乎害喜害的越来越严重了。

        容欢紧张的为她抚背顺气,蓦地提高声音:“你说你,身体都虚弱成这样了还在四处乱跑,二师兄也是,怎么也不管管你?”

        宝姝听罢浑身一颤,冷道:“别再提二师兄,我和他已经没有关系了。”

        容欢亦是一颤:“什么意思?”

        宝姝苦笑一声,平静道:“没什么意思,他很快便要和妖娆成亲……不过,就算他没有,我和他,再也不可能了……他根本不爱我,从头到尾,不过是在利用我罢了……”

        没有预料中的暴跳如雷,容欢只是微微牵了牵唇角,拍拍她的小脑袋安慰道:“两个人在一起呢,总会有许多矛盾和误会,比如我爹和我娘……你且在这里先住下,我会派人通知二师兄的。”

        “不可能了。”宝姝悲从心生,一头扎进容欢怀里,“我和他不可能了,四师兄,我答应了莫修叔叔,这辈子不再出云海……”

        纵然容欢猜的到她进来不易,依旧吃了一惊。

        平抑了下思绪,他轻声道,“没事的,莫修只是吓唬你而已。什么时候想离开了,跟师兄说一声,师兄开门送你出去便是。”

        宝姝抵在他胸口上使劲儿摇头,呜咽道:“你不懂,是我自己不想离开了,我要留下来陪着你。这世上,除了爹娘,除了未玖哥,只有你是真心待我好的……以前是我对不起你,以后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容欢脸色陡然苍白,攥住她的胳膊咬牙道:“无论我做什么,都是我自己的事情,完全与你无关!你不必觉得亏欠了我什么,我也不需要别人同情!你先好好歇着,过几日,我送你出去。”

        宝姝揉干眼泪,倏地扬起脑袋,定定望着他:“你说的没错,我不亏欠你什么,我一直是个自私的人,只懂得为自己考虑。二师兄不要我了,宝宝怎么办?莫不是,你以为如今被师父逐出师门,宝宝就没你的责任了?你就可以逍遥自在了?你就可以……”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我根本没这意思!”

        容欢急得跳脚,一不留神扯动经骨,痛的差点没从榻上摔下去,额上冷汗滚滚而落。

        宝姝心下悚然,慌忙去扶他,却被他紧紧攥住手臂,听见他咬牙切齿地道:“你以为,我是不想负责任才去撮合你和二师兄的吗?在你心里,便是这样想我的?”

        “是!”宝姝暗暗咬唇,对他怒目而视,“我就是这样想你的!”

        “你!”容欢气的直想吐血,此刻,恨不得将这个死女人揉碎了吞入腹中,“你觉得,眼睁睁看你带着我儿子嫁给别人,我他娘的心里很舒坦是不是?”

        “是!”宝姝笃定的点头,别过脸,“你根本不想负责任!你根本就是……”

        咦?怎么心头毛毛的,是不是说的过火了?

        宝姝识趣闭嘴,警觉的将脑袋转过来,鼻梁恰恰撞上下巴,她捂住鼻子,望着一脸愠怒的他。

        他就这样居高临下死死瞪着她,瞪的她手脚发凉,正想开口说些什么,他却忽然揽住她的腰,低头狠狠攫住她的唇。

        滚烫灼热,与其说是吻,不如说是咬。

        宝姝脊背微僵,下意识的想要挣脱,却在思索片刻之后,伸出双手环上他的脖颈,涩然反咬回去。

        他怔了怔,再次反咬过来。然而,却不似先前霸道,化作缠绵细致的浅吻,如一弯溪流,缓缓流经心田每一寸地方。因着口中酒气未散,便带着些许微醺,烧的两人口干舌燥满面涨红。

        “你是要我负责任?”容欢眷恋不舍的离开她的唇,身体在微微颤抖,生怕碰到她的小腹,不由得侧了侧身。

        “我……”颊上绯红,她的清醒用尽了,恢复迟钝。

        “我只要你回答,要不要我负责任!”

        “要!”豁出去了,谁怕谁啊!

        容欢阖上双目,紧泯薄唇,半响才道:“好!话是你说的,路是你选的,既然如此,那就不要后悔!”

        宝姝伸出右手食指戳他脑门,眯起眼睛:“我有什么好后悔的,是你不要后悔吧?”

        容欢捏住她的耳朵,似笑非笑:“行啊,那就看咱们俩谁会后悔!”

        “师兄,”宝姝两只小手裹住他的一只大手,眼泛桃花望着他,“我会努力的,做一个好妻子,做一个好娘亲,你要相信我,跟着我,绝不会让你吃苦的,所以,娶了我吧!”

        容欢哭笑不得的想要抽出手,却惊觉被她牢牢攥在手心中,怎么抽都抽不掉。心头登时一暖,身体的疼痛蓦地消弭殆尽,他借力将她揽入怀里,吻了吻她的额头:“好,我娶你。”

        至少,她肯努力留在他身边了,不是么?

        那他这么做,会不会太自私?

        可是,要怎么办才好呢?他舍不得放手了,除非有人砍断他的手……否则,他这一辈子,再不打算放手了……

        对,他不放手了!

        *****

        十日后。

        “我不同意。”琉毓面无表情,凝声道,“天下的女人谁都可以,唯有她不行。难道你至今还不肯清醒,她的心根本不在你身上,和你在一起根本就是别有居心!”

        容欢跪在殿下,攥紧双拳:“爹,先前她是被二师兄骗了,现在不会。”

        琉毓冷道:“你究竟明不明白,你选择她,等于选择了一块儿墓地!”

        容欢耸耸肩:“无所谓,反正没有她,我躺在哪儿都是墓地。”

        “你这混账东西!爹的一世修为损了大半,能保的住你一次,绝对保不住你第二次!到时候,便是整座云海雪域为你陪葬!你可承担的住?!”

        琉毓拂袖而起,气的颤颤发抖,真是他的好儿子啊,吃一堑不知道长一智的东西!

        容欢抬眸,目色清明地道:“爹,我们从此不会再踏出云海半步,怎么会有危险呢?若是您担心再受牵连,我带着宝姝离开云海便是了。”

        琉毓目瞪口呆的看着他,像是从来不曾认识他一般,久久,讷讷无语。

        这算不算一报还一报?这话,他是不是曾经也对自己的父亲说过?

        一直没说话的鬼姑娘发觉事态不对,放下茶盅,轻咳两声道:“欢儿,你先回去陪着宝丫头吧,剩下的事儿,娘来和你爹说。”

        容欢垂眸思忖片刻,点点头,踉跄着站起身:“那孩儿先告退了。”

        待他走出殿门,鬼姑娘正想开口,琉毓突然望着她厉声道:“自古慈母多败儿,看看你养出来的好儿子!”

        从琅华山回来,鬼姑娘憋了一肚子疑问和怒气,见他和儿子伤重才一直忍着没问没发泄。今天为了儿子的幸福,原想与他好好沟通沟通,结果他竟恶人先告状!

        冷哼一声,她重新一屁股坐下:“选择了我,等于选择了墓地……因为欢儿戳到你的脊梁骨了是不是?他让你想起当年的自己,想起你爹了是不是?依我看,你儿子比你更像个男人!”

        琉毓脸色铁青,深吸一口气道:“你明明知道,我本意不是如此。”

        “可还记得当年小伽的父亲对你说过些什么?”鬼姑娘调侃的看着他,“爱情这玩意,不是谁想玩儿都玩儿的起的,害怕的话,可以立刻走人。现下,宝丫头的心的确不全在他身上,可是,你怎么知道咱们儿子赌不赢呢?当年全天下都说我赌不赢,我不一样赢了?如今欢儿所付出的,所坚持的,不正是破釜沉舟放手一搏?”

        琉毓讪讪无语,缓缓落座。

        “我知道,你是在怪我私自将宝丫头放进来,可我只想给儿子一个机会,错了吗?这个结果,是欢儿必须要去承受的,路是他自己选的,即使前面是刀山火海,他也要咬紧牙关给我撑下去!”

        “我懂,可是那女人不值得!”

        “值不值得不是你说了算!别做封建老家长行不行?当年在你爹娘眼中,我怕是连粪坑里的石头都不如,那你说说看,我值不值得?”

        “这能比?她别有居心……”


        “咱们俩活多久了?除了儿子,还有什么抛不开的?况且,别总说儿子会害了云海,他被魔界盯上,反倒是你害的,扪心自问,不是么?”

        琉毓楞了楞,垂眸黯然道:“伽弥罗的事……”

        鬼姑娘慢条斯理的呷了口茶,讥诮的牵起唇角:“七千年,师父大人,整整七千年,我始终觉得你很可笑……很抱歉,是我将你卷进这场漩涡中来,因为我有血性,可我忘了你并没有。性格是骨子里与生俱来的,你这人清高自负几近病态,俗称,自以为是!

        事情发生了,总想置身事外,可能么?比如云海百姓,单靠一道屏障保护他们,反而会令他们怠于修行,麻痹大意。再比如儿子,你以为废了他一身修为,在诸王面前认下来便能相安无事了?有时候,我真不知道该夸你智者多虑,还是骂你愚不可及,总而言之一句话,可笑!很可笑!非常之可笑!”

        琉毓静默无语,不知过了多久,他怅然道:“是,欢儿很像你,勇敢果断。兴许,局势已如燎原火种,任我千般算计也灭不掉了。罢了罢了,且由他去吧。”

        鬼姑娘冷冷瞥他一眼,回神安静喝茶,不再多言。

        ******

        云海地牢。

        未玖猜到他会来,早已摆上棋局等着他。

        “未玖,本君输了。”琉毓在他对面坐下,捻起一颗黑子,却无落脚之处。

        未玖眯起凤目:“还没开局,天君何以认输?”

        琉毓苦笑:“当初,内子哀求本君救下你妹妹和伽弥罗,你可知道为何?”

        “知道。”未玖盘膝而坐,淡淡道,“当年尊夫人犯下大错,将天君您一脚踹下轮回池,搅乱了人间时局,伽弥罗的父亲为了救她,亦去人间轮回一遭……两人之间,曾有过一段情缘,不可不报,不可不偿。”

        琉毓落下一子,轻叹:“是,当年在人间,本君曾对他恨之入骨。归天之后,却也念着他这一份大恩,可惜,因着那次转世,本君对人间,亦有了一丝怜悯之心。”

        “所以,您在救下舍妹时连带骗了魔尊,令他毁神弓,分魔元。”未玖挑了挑眉,续道,“本意便是置他于死地,又怎么肯在他寂灭之后赠命给他,另他重生呢?”

        琉毓素手微颤,再落一子:“你猜到了。”

        “当初在魑魅城我就已然知道,夜微和容欢之间,没有一人是魔尊转世。那时候,我甚至开始怀疑昕烈,因为他……尔后我将他排除,只余下一种可能——您当年根本没救魔尊,而是任由他魂魄散尽,灰飞烟灭。可是后来,魔尊转世的消息却不胫而走……”

        “是有人蓄意为之。”

        “不是我。”

        “本君知道,而且已知是谁,只是想不通他这么做的原因。”

        未玖轻轻一笑:“您想不通的是,您分明没有救下伽弥罗,为什么魔尊竟会再次现世。那您有没有想过,他与伽弥罗曾是八拜之交,习得雪魔功十分正常。”

        琉毓摇头:“他分明知道本君体内尚有一命,才设下这一局,逼着本君将最后一条性命渡给龙王。当时,他分明可以在琅华动手,置我于死地,可他没有。因此我猜……他想进云海,救你。”

        未玖睫毛轻颤,苦笑:“谁布的局,谁下的棋,全乱了。”

        琉毓重重落下最后一子:“本君只想弄明白,当年究竟发生了何事。”

        发生了什么,还重要么?未玖望着满盘黑白交错的棋子,黯然神伤。

        有时候人很可笑,布下一个陷阱,没捕获猎物自己却跳了进去。有时候人很可怜,好不容易悲悯一次苍生,却要付出家破人亡的代价。

        何其荒谬。